景泰殿中龙涎香混着一股不知名的香气,香气逸出来,初闻时还好,时间一长便令人作呕。
王后身边掌事的奴婢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转过身对我行了个礼,说道:“公主,娘娘说只能帮到这里了,剩下的,还需公主自己应对。只是还有一点,娘娘要奴婢嘱咐公主,纵出了任何事情娘娘都不会再伸手了,望公主好自为之。”
飞虹跟在我身后,听到那奴婢说的一番话,不禁微怒:“怎地,堂堂一国王后难道还怕妃子?这么快就想独善其身?”
我抬手制止飞虹继续说下去,对那老婢点头说道:“还请姑姑告诉王后,这些我自然明白。”王后虽然看似帮了我,但是也只是让人将我送进了洛贵妃命人看守的景泰殿,她帮我无非是两个原因,一是梓黎的嘱托,二是她也不想萧恪真的登上王位,但若是仅凭两个原因还不够把她拉下水。
“还是公主明事理。”那奴婢将手中的宫灯交给我,“那老奴就告退了,公主一切小心。”
我点点头,等那奴婢走了之后,飞虹不解:“公主怎地不让那奴婢先走了?”
虽然提着灯,但是景泰殿仍旧如同黑黢黢的牢笼,敞开的门如同野兽张开的口,吞没着我手中那点微弱的光芒。我叹了一口气,“王后不可全信,她身边的奴才更不可全信。她既想独善其身,便由得他们去吧。”我紧紧握了握手中的灯杆,对飞虹说道,“你武功好,便在这里替我把风吧,别叫人看到了。”
飞虹说道:“诺。”
随着走入景泰殿,香气越来越浓,熏得几乎让人窒息,我简直怀疑父王每日呆在这殿中怎地忍得了这熏香。我提着灯小心翼翼走到香炉旁,里面的香檀明明灭灭,我心下惊疑,便伸手抹了一把香灰凑近鼻子一闻即便是香灰也是香气猛烈让人头疼。
从袖子中掏出一块帕子,我将抓的那把香灰放在上面包好,再小心地揣入袖中。此时窗户外的禁军拿着长缨枪走过,我吓得忙蹲了下来,却不想扫到了身后的一个琉璃瓷瓶。瓷瓶掉到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
“谁!”禁军长眼神锐利地看着窗户纸,大声喝到,而守在正门外的舍人也要推门而入。
我紧紧地捂着嘴巴,吓得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只听见父王翻了个身,低沉着声音:“无事,寡人梦中将花瓶打破了!”
没想到王舍人已经进了寝殿,虽没有点灯却也吓了一大跳,只是他已跟随了父王多年,早已成了精立马转身对着其他人说道:“其他人都出去吧!”
心惴惴而跳,我手心里都是冷汗,只听那禁军长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外殿,不依不饶地说道:“未免有闲杂人等扰了陛下,微臣冒犯了!”
父王却怒了,隔着重重帷幔:“怎地,寡人的话如今也不管用了吗?给寡人滚出去!”
王舍人走出去,对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的禁军长阴阴说道:“将军,请吧!”
见萧殷发怒,那寝殿外的禁军长忙跪下诚惶诚恐地来说道:“微臣不敢,微臣这就滚!”说罢,竟真的将自己团成一个球滚了出去。
等喧嚣平静后,我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手放下,却刚好碰到地上瓷瓶的碎片,锋利的碎片瞬间便将我的食指划了一道伤口,疼得我嘶了一声。
“是南笙吗?”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隐约看见在太医口中本该药石无罔的萧殷从榻上缓缓起来,扯过搭在一旁的衣衫披在身上,只听他说道,“寡人一直在等着你。”
到稳定心神后才回到:“父皇,是我。”
在重重叠叠的帷幔后等我?
我不解说道:“父王你知道我会来?”
萧殷不答反说道:“你,走近些,让寡人好好看看你。”
这寝殿虽然昏暗,但是四角依旧有夜明珠挂着照亮,虽然模糊但是仍可以看个大概。我掀开那些帷幔走到萧殷面前,出声唤道:“父王?”
萧殷却没看我,只是说道:“再过来一些,到寡人身边来。”
我心下狐疑,但仍旧未出声,依言到了萧殷面前,只发现他两边的鬓角已是白发丛生,原本锐利的眼睛仿佛盖了一层白翳一般,我明明就在他的身前可是他却仍是虚着眼睛似乎看不清楚我的模样。
我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他的面容却没有什么表情的变化,大惊:“父王,你的眼睛——”
萧殷按下我的手,语气淡淡地说道:“看不见了。”他眯着眼睛实在是看不清楚,便偏过头伸出手,叹道,“南笙,让寡人摸摸你吧,寡人想知道当年那个孩子长得如何了?”
我心下一酸,将他颤抖的一双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父王,南笙在这里。”
萧殷没有回答我的话,他的手缓缓摸过我的额头、眉毛、眼睛、鼻梁、嘴角,最后摸了摸我的头发,才叹了一口气:“真像。”
“像谁?母妃吗?”我问道,婉姨临去前也说过我跟母妃长得很像。
萧殷却苦笑着摇头,像个失落的人,“寡人还记得,你出生的时候是个晚上,那个晚上下了很大的雨。”他失了神采的眼睛看向虚无的地方,手指比划道,“那样大的雨,阿福告诉我你是一个女孩,寡人便想你长大后会像谁?是像她,还是他?”
我听得很糊涂,萧殷叹了一口气,“南有乔木,落尽笙箫。南笙,你很好,很好。”
“父王,你知道南笙会来?”我问道。
萧殷笑了,“寡人一直盼着黎儿能来,可是王后怯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黎儿远嫁北狄;剩下的寡人几个儿女中,梓苏莽撞愚笨,萧奉优柔寡断,其他的尚且年幼,剩下的便只能是你了。大监告诉我,婉妃殁了,寡人便知道你会来。”
我神色复杂:“父王,若是南笙不来,父王又当如何?”
“那便是天命。”萧殷淡淡说道,“但你最终还是来了。”
我看着萧殷那双没有任何感情与色彩的眼睛,从前他便是喜怒不形于色,如今这双眼睛没了光更是无法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任何情感,不管是对婉姨殁了的消息还是对自己失明的事实。我不禁问道:“父王知道南笙来的目的?”
萧殷说道:“寡人知道,寡人也知道你和敛儿一般,若是来了便有了七分的把握。寡人可以给你想要的,”我深深地看着他,只见萧殷微微侧过头,“只是,你打算用什么来换?”
我紧紧地捏着袖子中的东西,轻声说道:“如同父王所说,父王等的人,只能是我。”
萧殷对于我的威胁毫不慌张也不动怒,他慢条斯理地对我说道:“可是寡人可以再等,你却不行。难道,你今日来不是为了婉妃吗?寡人可以等,但是洛氏可等不了。”
我这下才明了,所有人都以为萧殷病重身处景泰殿,身受桎梏,就连我最初见到失明的父王时,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萧殷的这番话却让我看清,世人眼中躲在景泰殿中的病老虎其实对汉宫中的风吹草动了如指掌。
他的眼睛虽然没有用,但是有耳目,何况萧殷的耳目众多。
“寡人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但是你拿什么来交换呢?”萧殷徐徐诱之。
我从袖子中拿出朱漆封函将它郑重地放入萧殷手中,“父王想要的,无非是这个?”
萧殷手触到那书函的皮面,“这是我交给东辽的国书?没想到,那拓跋衡竟然真的交给了你,可见,他待你很好。”
我没否认,说道:“这份诚意,父王觉得如何?”
萧殷却笑:“你若是想要帝姬之位,便要再答应寡人两个条件。”
我并不意外:“父王请说。”
“你既然拿了这份和亲的国书来便是允诺愿意嫁入东辽和亲,”萧殷云淡风轻地说道:“若是帝姬便是王储,你要答应寡人用无野心问鼎王位。”
我说道:“只要父王答应能让婉妃以后妃身份入王陵,儿臣便答应父王。”
“准。”萧殷继续说道,“第二,你要答应寡人,定要将洛氏一族连根拔起。”
我惊得倒吸一口冷气,若要连根拔起便要灭族,而此时萧殷的额头上青筋绽起,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洛氏以洛昂为首夷三族,其旁支为男及冠则流放充军,未及则与女眷卖身世代为奴。”
三族,父族、母族、妻族,更是包括了洛贵妃与其子萧恪等一干人在内。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萧殷。
萧殷剧烈地咳嗽起,咳得脸通红:“南笙,你怎么不说话?”
我惶惑:“父王,洛氏在南夏建族已有百年,族人更是上千甚至上万人,若要连根拔起,谈何容易?”
萧殷喘着粗气,他紧紧地捏着我的手,“知道为何寡人一定要南夏王室与东辽和亲吗?若是能得东辽支持,便能攘外。拓跋衡喜欢你,你有这个身份,洛昂那个老匹夫便不敢动你;原式李氏秦氏四大家族你已得其三的支持;再加上寡人能给你的,足够扳倒洛氏!”
见我尚未有反应,萧殷又说道:“洛氏一日不倒,洛贵妃一日不倒,她不会允许自己的奴婢跟她平起平坐的。”
良久之后,我站起身来对萧殷行大礼,深深地将头扣下去,我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但是郑重,“诺。”
“愿以什么为封号?”萧殷问道。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萧敛那幅画上的诗句: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我说道:“父王,儿臣想犬星来’二字,星辰的星,来去的来。”
萧殷微微一笑,“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