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快马加鞭行了几日,进了城门,武思芳和而朱云二人便分道扬镳了。京都和从前没什么两样,除了不能载歌载舞,依旧繁华荣盛,她的小酒馆也是生意兴隆,日日酒客盈门。这回出来办事,底下人得了信儿,已经提前置办了新宅子给家主,掌事是武家大宅里拨过来的旧人,见到武思芳,忙点头哈腰地将人迎进去。才安顿下,武思芳就带着人马不停蹄上潘府拜访去了。
从外面看,潘府和从前也没什么两样儿,朱漆鎏金铜钉的大门,上面还悬着太宗皇帝御笔书写的门匾,威严肃穆。可走进去之后,总透着一股萧索破落之气。武思芳没有料到如今掌家做主的人居然是潘毓的叔父张氏,好在两人从前就见过,再怎么看不上彼此,面上都能应付几句,一番不疼不痒的寒暄之后,武思芳耐不住性子了,心急火燎地打问潘毓的情况。
果然出了事儿,难怪潘府有了颓败之感。潘家的老主父黄氏,还有小家主潘姝刚判了流刑,已经被押解出了城门,在前往刺配沧州的路上了。唯有潘毓还在牢狱里关着,等着宣判结果。
和齐国争夺了几十年之后,望月十六州总算被去年派出去的四路兵马全部攻下了。潘氏将门世家,主父黄氏和小将潘姝自然少不了要随大军出征。潘家人骁勇善战,治军有方,曾率军单独攻下其余五州,偏巧此时昭德太后的亲兄弟燕承秀求功心切,想一鼓作气将齐军赶尽杀绝,结果出师不利,自己又被敌将拿住,重新将燕齐战局陷入被动状态。潘毓不忍搭上诸多兵士的性命,命大军暂时撤退,遭到其他两路将领的反对,认为无论如何该将燕将军救回来,双方坚持不下,潘毓只好带一小队人马独闯敌营,留下潘姝父女守着潘家军,暂且按兵不动。
就在这个窝里起哄的当口儿,齐军突袭,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十万石粮草被烧个精光,燕军士气低落,三路人马守城失败,丢了四州,铩羽而归,战事重回僵持不下的状态。而潘毓这边一番血雨腥风之后,去的三百号人,死的一个也不剩了,回来的只有满身血痕的潘毓和燕承秀的尸体。
此次偷袭造成燕军死伤多半,本就伤了元气,这一回基本耗尽了燕国能够支撑的人力,财力和物力。皇帝收了战报,心里无比失望,下令大部队回朝休整,并打算跟几位将领“算算总账。”
燕承秀已死,剩下两路将领为求自保,将责任都担在了潘家头上。两个先发制人,状告潘毓好大喜功,不听军令,延误战机,所以才连累燕将军命丧黄泉,在狼牙谷一役中全盘皆输,损失兵马粮草,导致燕军后来无力反击。紧接着潘家便遭御史弹劾其拥兵自重,目中无人,一时间朝臣附议人数多过反对者。皇帝还算公道,着刑部重查,毕竟军中不能团结也是导致失败的原因之一。于是,几路将领多半都判了流刑,刺上“囚”字发配到矿山劳役去了。
张氏将情况大致讲了一遍,潘家此次连遭御史弹劾,或许也不排除皇帝存心打压的意图。原本能为潘家说两句好话的太后薨了,皇帝与潘毓关系再好,也顶不住树大招风带来的压力。她目前唯一做出的决定,就是在多数朝臣反对的情况下,否决了刑部递上来要求问斩的折子,准备先将人押着,再做打算。张氏亦是无可奈何,到了这一步,能站在潘家这边的人是少之又少,他也只能守着空荡荡的潘府,等着潘氏一门有着沉冤昭雪的一天。
武思芳感慨不已,百年世家如今已是风雨飘摇,要说倒也真就倒了,一点儿都不含糊。自打开国以来,潘氏一门随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过汗马功劳,潘家几代先辈都是死在沙场上的,满门英烈,忠心可鉴。人皆以为潘氏荣耀无比,可谁能想到那个曾经风靡京都,才貌双全,人人交口称赞,又差点凤仪天下的俊美郎君,竟然成了阶下囚。潘毓能犯这样的错误,武思芳根本没办法相信,可是她一个人说了也没有用。
流放?问斩?这些字眼儿像针尖一样刺着武思芳的心。皇帝可真够狠的,潘家果然没什么前途可言了。越是这样的时刻,武思芳越是劝自己冷静。她想了诸多门路,使了银子上下打点,想要先去看看潘毓,可惜重犯关在天牢,无人能够靠近。潘毓被冤枉也只是武思芳的一厢情愿,她倒是想法子查了几天,真凭实据似乎都无踪迹。
武思芳又想了法子,分别与几位朝廷重臣会面一谈,得到的回答却是潘毓之罪主要还在于皇帝的态度。曾经也有为潘毓伸冤翻案的,皇帝一概压住不查,刑部的决议也被皇帝否定了,就这样半死不活地拖着,谁也猜度不了她当前的心思,也没人能改变她的想法。
也许最简单直接的法子恐怕也就是面见皇帝,用自己的想法和建议说服她重审潘毓一案。说的直接一点儿,一个权倾天下的人,只要愿意,即便潘毓有罪,也完全可以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怎么才能见到皇帝?告御状是武思芳最先否定掉的想法,很不现实。接着她想到的离皇帝最近的人就是凌心了。自打她离开了京都,凌心来小酒馆的次数越来越少,她升了长使,随时奉在君王身侧,无旨不得出宫,见不到面,宫里差人来小酒店的采买也不定时,根本搭不上线。她又想到了史书海,如今户部的八品监事,可她这位发小连上朝的机会都没有,在京都人微言轻,更别说面见君王了。
她翻来覆去的想,想的头皮发麻。时令尚在春天,即便是秋后问斩也还有好长一段时间,武思芳却是一副迫在眉睫的样子,晚上唉声叹气外加失眠,总睡不好。这一晚正是搜肠刮肚之际,几天没露面的而朱云大半夜地翻进了武家新宅,敲着她的窗户,“武大……快开门。”
武思芳奔下床,连鞋都没穿,门才打开,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紧跟就是而朱云的急言快语,“快啊,将人扶进去再说。”
武思芳借着月光,看见门外站着而朱云跟另外一个女子,两人扶着一个衣衫褴褛,满是伤痕的小姑娘,“武大,你得找个人,先给这小丫头治治。”
武思芳惊讶之下,赶忙将人让进房里,将那奄奄一息的小娘子放在榻上,“怎么回事?你不是去比武么?………这两位…….又是谁?”
而朱云和那女子都没客气,自顾自地坐下来,对视一眼,彼此冷哼一声,各自撇过头去。
“说话!要急死人么?”武思芳瞅着那女子身量高挑,面目清秀的,行为举止间倒存着几分从容淡雅,顿觉有点儿面熟。
那女子稍有些尴尬,看了而朱云一眼,“你问她吧……我歇会儿,先头为救人挨了一掌,这会儿还没缓过来呢。”
“武大,….这家伙就是个骗子!说好了比试,结果呢,非说让我救个人才跟我比,你说她缺不缺德?……这下好了,三脚猫的功夫,让人给伤着了,这得缓到什么时候才能比?……真当我打不过她么?”
“你懂什么?这小姑娘天资聪颖,我想收她为徒,谁知道慕容还(皇帝的名字)非不让她好过,刺配沧州,我赶来的时候,人都从京都放出去了,……你说这怎么能行呢?要是死了,岂不是可惜了?”女子缓缓说道。
“我呸!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配做人师傅?这么的,我不占你便宜,等你伤好了。我俩比一场,我要赢了,这徒弟就是我的!”而朱云腾地站起来,她的好胜心瞬间被激发了。
武思芳不理会这两个,她点了灯,借着昏黄的火光细细端详榻上虚弱不堪的小姑娘,头发结成一块一块,硬邦邦的,满脸都是血污,左边脸颊上有块指甲盖大小的刺字金印,即便外形如此不堪,却仍然透出几分超然卓越的气韵来。
“她是不是姓潘?”武思芳心跳地有点快,说话时觉得自己的嘴唇都似乎有些发抖。
“没错,她是潘姝,潘毓的妹妹。”一身素衣的高挑女子接了话,“让她歇会儿吧,奔波了一路,少开口为妙。”
“一无道长,花一无……你果然是那个骗子….”武思芳平复了心境,回过头看她一眼,隐约有些不快。
花一无咳了一声,“大财主,不至于啊,我就拿了你一吊钱……,再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潘姝是囚犯,让我们给劫了,先找地方藏起来再说吧。现下想法子救潘毓才是正经,按说你该感谢我才是,…….不识好人心。”
武思芳沉默了片刻,她倒不是在乎这一点钱,只不过她对花一无的真正身份更感兴趣,毕竟潘毓也曾说他是紫胤真人的徒弟。“你和潘毓……..是什么关系?”
武思芳目光如炬,花一无亦坦然,“……也没什么关系,潘毓是我师弟,….呃…..虽然他不认我这个师姐。”虽然师父已经将她逐出师门,不过她依旧我行我素,不以为然。
“你为什么要骗我钱?……..你不像是个缺钱的人。”
“咳,…….受人之托,看看你好不好,顺便……..哎呀,你可真吝啬,要不还你好了。”
“……..受谁之托?”
“咳,…….我师弟。”花一无表情不大自在。
“…….潘毓?.”武思芳满头雾水,不过想想潘毓在京都是没少做些奇怪的举动,当下也就释然了。
“…….”花一无淡淡一笑,闭口不言。潘毓是她师弟,西门非冉也是她师弟。眼下看这情形,西门非冉的事情潘毓可是一直都瞒着武思芳呢,所以她也不会多嘴说出来。
…………..
武思芳大半夜地将此次随行的小陶大夫从床上拽了起来给潘姝看伤势,又亲自上酒招呼而朱云和花一无,三人商议了小半天,一致认为,要救潘毓,找当今圣上改变主意才是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
武思芳从花一无这里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当今的皇帝师从紫胤真人,打小在太清山上练功习武,是花一无和潘毓的小师妹。有了这一层关系,武思芳已然能理解潘毓为什么和皇帝交好,果然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呢。不过人心难测,尤其是皇帝,花一无说起皇帝的时候,似乎对她这师妹没什么好感,一脸的不屑一顾,埋怨她这师妹不念旧情,说变脸就变脸,非要将屎盆子扣在师兄头上,由着自己高兴。
武思芳决定进宫城找皇帝,而朱云嚷嚷着也要去,一来她武艺高强,想给武思芳搭把手,二来她听说射日弓在宫城内的大校场上,禁不住心里痒痒,想去见识一番。武思芳一早猜透了她的心思,担心她惹祸上身,和而朱云约定好只看不偷,这才答应与她共同进退。
一无道长并不打算趟这趟浑水,她打从心底就瞧不上她这尊贵的师妹,出身好了不起么?害了西门非冉还不够,现在又开始祸害潘毓,真真不是个东西!偏偏自己势单力薄,也根本动不了她。偏偏自己又受了点伤,需要一点时间恢复,因此准备和潘姝在武家后院的密室里待上几日,等好了以后再走一步看一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