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思芳自打回到家,就一直绷着张脸,上了饭桌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潘毓陪在边上,只当她在外面的事情没办顺利,可劲儿给她布菜,说些暖心窝儿的话逗她,可惜妻主情绪厌仄,心不在焉地应付上一两句,便也没什么心思陪着说笑了。苏氏看不下去,打算长篇大论开始叨叨一番,刚一开口,武思芳就皱了眉怪模怪样盯着他看,一言不发。苏氏顿时头皮发麻,不知怎么的,心里瘆的慌,竟是少有地安静下来,之后早早回了房,也不出来溜达。潘氏看着妻主兴致不高,心里也直犯嘀咕,武思芳是个天塌下来,歇一会儿就能活蹦乱跳的人,…..今天实在是太反常了。
到了晚间休息时,武思芳还是没缓过神来,直愣愣地躺在床榻上,望着紫罗帐顶上金丝银线织就的流苏,目不转睛。白日里王珮的话使她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没成想她求娶的居然是她两鬓泛白的父亲苏氏。两个青梅竹马的人,年轻的时候错过了彼此,就像书评和傀儡戏里演绎的故事那样,富家子弟苏致谢和贫家女郎王珮真心相爱,女郎每日都隔着高墙唱歌给她的情郎听,就差私定终身了。可惜两家悬殊,苏家不可能将儿子嫁给窑工的女儿,于是拆散了这对苦命鸳鸯。王珮傻傻地等着,期盼着奇迹能够出现,谁知却等来了心爱的郎君远嫁他乡的消息…….
爱情无望的王珮从此将心上人埋在心底,发愤图强,到后来就有了自己的瓷窑和的买卖。她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有一天能够走到有苏致谢的地方去,哪怕只是看看他也成。于是许多年后,她有了条件和机会去金流城做买卖,她看见他鲜衣怒马,却总是遮不住眼底的忧郁,曾经开朗活泼的俏郎君被千疮百孔的婚姻磨练得啰嗦暴躁,反复无常。……很显然,他过得不好,她心里也默默跟着难过。
到了后来,他们一个成了鳏妇,一个成了寡夫,苏氏全面执掌武家,她觉得机会来了,决定和他继续前缘。王珮先是借着做生意的由头,与他来往,苏氏却避而不见,追得紧了,连双方之间的正常合作也被掐断了。在王珮看来,苏氏的绝情无外乎于他出身世家,汉族郎君嫁了人从一而终的观念根深蒂固,再说一把年纪了,各有各的生活轨迹,老死不相往来才是正经,又何必苦苦纠缠。
武思芳知道她爹不容易。从前父母二人在她面前虽然相敬如宾,可到底能看出彼此的疏离来。母亲好吃懒做,是真正的甩手掌柜,娶了苏氏过门,就将武家彻底交给了他,苏氏里里外外地忙着,而武家的家主左拥右抱,好不逍遥。苏氏急脾气,看不过眼,两人成日里吵吵闹闹,武思芳母亲嫌烦,索性搬出去另住了。即便到了后来,长女武思芳出生,家主也并没有另眼相待苏氏,仿佛娶他过来,不过是娶了一个为武家赚钱的工具而已。武思芳在幼时生了一场重病,差点死去,苏氏日日夜夜守着女儿,顶生华发,打发人去请主母,却不料见到了主母的侧侍,他张扬地对着苏氏笑,“死了就死了吧,家主又有了,再生就是了,多大的事?主父何苦整得鸡飞狗跳的,连你苏家郎的脸面都不顾了?”
男人的心在那一刻强硬了起来,诚心实意付出了太多,可她只当你是摆设,你又何必真心待她?人活着不易,凭什么他拼死拼活地为武家卖命,而她却可以轻松自在地享受这一切?他只恨作为男子身不由己,但他至少要为女儿维护自己辛苦换来的成果,…..那么白吃不干活的,都统统滚到一边儿去吧!
苏氏变得聒噪,易怒,一副破罐子破摔、死磕到底的心态。主母慌了,开始待在大宅,留了几分颜面给他,可苏氏并不罢休,他憋屈了这么多年,总算想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家,谁出的力最多,就应该谁来说话不是么!
武思芳不胜唏嘘,暗自抹掉了眼角的泪滴。苏氏的大半生就这样过去了,不过为着武思芳才苦苦撑到了今天,他最美好的年华都葬送在了武家,他放弃了他的爱人,守着自己的女儿,准备着将来含饴弄孙,只怕他一心想着的就是这样过完余生,再无其他念头。
武思芳知道父亲的艰难,可是该不该将他嫁出去呢?……她很纠结。这么大年纪,按理说是享受天伦之乐和儿女清福的时候了,真没见过谁在这个年龄还有再嫁的。她是胡人,虽说受过汉族文化的洗礼,但也没什么男子嫁了人就必须守节的概念,…..可那毕竟是她唯一的爹,要是嫁出去了,她爹,就不是她的了。
……..哎,….人总是自私的……
武思芳翻来覆去,不住地唉声叹气。小厮在门外回禀说大官人过来了,她也是置若罔闻,知道潘毓进来,也没心思搭理他。
潘家新主父并不知情,裹着黑色暗纹织锦的大斗篷迈进了妻主的房门,挺着如松柏般修长挺拔的身躯,神采飞扬。“芳儿。”
武思芳垂了眼眸,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潘毓忽地解开斗篷,春光乍现。原来他今晚只着了一件透明质地的广袖丝袍,衣衫隐约透着点淡淡的绿,质地轻柔,如烟云般绵软地贴在平滑结实的肌体上。他显然刻意收拾了一下,自信必让妻主血脉.贲.胀。可惜武思芳并未抬眼看他,无奈之下,潘毓脱了丝履,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妻主的被窝里。
“芳儿今天怎么了,看都不看我一眼?”潘毓见她唏嘘不已,兴致缺缺,凑上去枕在她心口,“….心情不好啊..….”
“…檀郎,…..今天有人向我提亲呢,要娶我爹。”武思芳随手搂上潘毓,幽幽说道。
“………?!”
“那人是我爹的青梅竹马,到现在都惦记着,情深义厚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嫁!必须嫁!父亲守寡多年,那是真不容易。要有了合适的人,搭个伴最好不过了!”嫁吧,赶紧嫁吧。嫁出去这家里就彻底消停了,届时他潘毓才是这大宅里说一不二的主儿!
“……连你也这么想?”
“……怎么?不能这么想么?朝廷也没说寡夫不能改嫁啊….”
“…..可是,….他都那么大年纪了……”
“芳儿,别傻了,你不会还想让父亲给武家挣回来个贞洁牌坊吧?”
“……..”
潘毓开始给武思芳吹枕头风,加油添醋地替苏氏说话,说他这些年是多么辛苦,鸿雁失伴会让人生不如死等等,说的武思芳十分动心。
“….先问过我爹的意见吧….哎……”武思芳又重重叹了口气,“檀郎,你说…..我要是死了,…..你会改嫁吗?”
潘毓恼了,扑上去堵住她的樱唇,“怎么说这样丧气的话?!我们这情况和父亲没法比,懂么?”
武思芳再不言语,她思量着明天问过苏氏,再作打算。这么一想,心里便松懈下来,多了几分睡意,翻了个身,打算就此歇息了。可是潘毓却不饶她,贴上来,搂着她的后腰,咬住她的耳垂,手也慢慢探了进去。
“檀郎,今晚算了吧,天天这样折腾,也累。”武思芳兴趣索然,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又被相思挤了进来,她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只瞬间的变化,无奈地叹了口气。
“芳儿…….不疼我了?”潘毓一把揽过妻主,扣在自己身下,从发丝开始,一寸一寸地亲吻,又拿长辫稍儿挠她痒痒肉,箭在弦上,潘毓才不会因为妻主没心思而看她的脸色,依然我行我素。
“姓潘的,你有完没完?”武思芳心生烦躁。这潘毓自打她驾驭了他一回,每天都嚷嚷着要找补回来,没有一晚能消停。
“……..你刚叫我什么??!!”
“……………………………………………..……..”
武思芳叫苦不迭,在潘毓莽撞地冲进来的时候,连着倒吸了好几口气。他手脚并用,没撩拨几下,武思芳欲.火升腾,被撞得嗷嗷直叫,她抡圆了粉拳使劲儿捶他,狠狠地咬他,两个就此滚做一团,交胸叠股,又是一番鏖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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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日,武思芳没有出门,直接上了景明院,郑重地告诉苏氏北州的大瓷商王珮向她求亲了。苏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分辨不出瞬息变换的表情来。
“爹你到底怎么个意思?….总得说句话吧!”武思芳心里着急,他这爹鲜有这么不利索的时候。
她爹不吭气,面上的表情又是变幻莫测。
“你不是挺能说的么?…不说是吧,…..不说我就做主了,反正……我才是家主。”武思芳假装无所谓似的嘟囔了一句。
“………你!——,”苏氏气急败坏,“…..有你这样当女儿的么,…..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我不嫁!”
其实这也是武思芳意料之中的回答了,她爹活了大半辈子,只怕脸面看得比幸福重要的多。再说了,苏氏铁了心后半辈子就指望着武思芳呢,心里再有不圆满,估计也会把那些要弥补的遗憾放到下辈子的规划里了。
平心而论,武思芳也是不愿意她爹嫁出去的,主要还是情感上割舍不下,…虽然她爹…..是啰嗦了点。现下既然苏氏这么说,这事情就好办多了,回绝了王珮,就此了断。
不过让武思芳没想到的是,王珮不依不饶,带着一股百折不屈的精气神儿,誓与武思芳周旋到底。比如王珮会问她怎样才肯同意?问她到底要多少聘礼?会倾诉说她这些年对苏氏的一颗真心从未改变,苍天可见,日月可表!…….。王珮满腹的诚意和深情让武思芳有些招架不住,再加上夫郎潘氏夜夜在枕头边上吹风,又将她服侍地晕晕乎乎,辨识不了东南西北,只有一个劲儿地点头答应。如此一来,武思芳觉得自己要是不嫁爹,倒有些于心不忍了。
于是武思芳按耐不住,又去问苏氏。不过她爹依然是上次那个答复:“不嫁!”
苏氏说话铿锵有力,可总能从言语间听出莫名的悲凉感。他最近被这事搅得心烦意乱,,一脸的憔悴,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短短几日间,倒像是有了六十多岁的沧桑。
武思芳又劝,“你不是能掐会算么?或许你和王珮缘分未尽呢……要是这样的话,咱可不能逆天而行呐……”
苏氏哼了一声,“即便是精通阴阳五行的人,也算不了自己的一辈子。….这事情就此打住吧。你们武家不要脸面,我还要脸呢!”
武思芳哀叹,“你以为我愿意让你嫁么?……还不是想你过好一点….罢了,.这事情我依你就是。只不过…..,王珮想见你一面,给她个机会吧,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从此一刀两断,干干净净,也不必这样牵肠挂肚,折磨人心。”
苏氏沉默不语,打从王珮出现在金流的时刻起,他就一直躲着她,他是金流城武家的老主父,活在富贵堆里的体面人,不想叫别人拿着话柄成天在舌尖上打转。从前的满腔深情早已是过往云烟,最纯真的情感只需要放在内心深处,偶尔翻出来惦记一下不是很好么,如今这样折腾,别人除了笑话他,恐怕还会笑话武思芳吧…….
…….也罢,就见最后一面吧。苏氏点点头,望天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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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设定中,1.寡夫的概念是死了妻主的男人。2.鳏妇的概念是死了正夫的女人,即便有各种通房侧侍神马的存在,在法律上还是正经的单身。3.男子出嫁从妻,妻死从女,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