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洲相还想要张口说些什么,突然看到费归已经别过去的脸,这才想起,他此时正身处洲侯府的书房,而不是自家花厅。
于是他赶紧收敛了下情绪,放开手,转过身拱手对着赜侯,道“下官失态了。”
赜侯很是理解地朝他微微点头,看向了男子。
而这个叫费归的男子,也像刚进来时一样收起了自己的表情,再次拱手朝赜侯行了礼。
而直到此刻,老洲相才觉出这个昔日弟子有异。
他来到赜洲并没有受到任何人身禁锢,就算不能马上见到赜侯,但却可以来见他这个洲相。
就算他们之间没有师生这层关系,他也大可去找他,但他却没有。
这股不济陌路的冷意,老洲相现在发觉了,不由心头一颤。
“赜侯大人,下官服归,现供职御史台。费是下官之前在赜洲的姓氏。”
赜侯看着行礼的男子,心中五味杂陈。
对于这五年来洲内发生的事,事无巨细,赜侯都从上到下、从大到小梳理了一遍。
各地各司官员的状况他也全都心中有数。
这个曾经也和责刚、贵疆一样同为贡明耀学生的男子,在五年前因为贯重央的兵变而从赜洲消失了,一直生死不明。
对于失踪的洲官,赜侯曾经下令去找寻。当然这位费归也在失踪人员名单之列。
不呈想,他居然去了明洲,并在那里做了官。
赜侯再次看了眼贡明耀,知他在这个学生消失后各处寻过,但依现在对方的反应,并不以为意。
心中的杂想只有一瞬,男子接下来的话让赜侯收起了一切感性,马上变成了那个谨小慎微的执政者。
“下官今天的身份是丞相的使者,虽说经过三天,大人才肯见下官,但只要大人答应见下官,就说明大人对下官的来意还是感兴趣、愿意听的。”
“丞相”
贡明耀显然有些吃惊,不是太后也不是虹王,从明洲来的使者竟是丞相的人。
老洲相眼中显出一片狐疑,心猛烈地收紧起来,转身问道,“既然你不是归乡省亲,那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客套寒暄。丞相又有何想对我家洲侯说的”
整理好自己情绪的贡明耀,再次看向了男子。
此时,他眼中已没有了忆往昔,只有现实的锐利与警惕。
“是,下官不是归乡省亲,也不是来见故人。只是因为公务,才回到赜洲这块伤心地的。”
费归的话语令人感到一阵寒凉,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坐在前面的赜侯,视线如刺。
而赜侯已经从中感到了敌意,他将这股视线尽盘全收,毫无动摇。
“丞相大人想告诉本侯什么在这种时候派使者前来,不是想要斥责本侯不积极出兵参战匡洲的事吧”
赜侯的声音同样冰冷,其中透露出来的威严仿佛在告诫来者,即使是丞相也不能对赜洲的事指手画脚一样。
服归轻笑了一声,刚才还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出了一丝平和之色。
“赜侯大人一点没变,超常的洞悉力令人畏惧。”
服归说着,又朝赜侯行了一礼,“下官这次来,的确跟赜洲的不积极有关,但绝没有斥责之意。
况且以赜侯大人如今在虹国的地位,即便是丞相也不好指责什么的。
相反,就是因为赜洲的不积极,丞相才差遣下官来与大人接触的。”
“即便是丞相也不好指责什么的”这句话让老洲相不禁眉头一皱。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老洲相看了看自己以前的学生,又看了看了自己的上司。
两个人对视着,似乎都在猜测着对方的心思,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无息的心理攻防。
“在下官传达丞相的意思之前,会告诉大人一件不仅是赜侯大人,恐怕是全赜洲人都想知道的事情。”
老洲相的心“砰砰”地跳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曾经当过服归的老师,还是因为常年的仕途生涯,他肯定自己已经猜到了这件事是什么。
当然这也意味着,他那精明的上司赜侯,同样也猜到了事情原委。
他觉得此时此刻就像达到了一座高山的至高点,举步维艰,稍不留神就有滑落山崖的危险。
他有些不敢去看赜侯的脸。
他突然发觉,自己仿佛猜到了赜侯一直说的那个“并不是全部原因”的答案。
犹如寒风刺骨,老洲相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有些不敢听,但又无法阻止那个答案在耳边响起。
“下官就是因为这件事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恋人还有友人。
失去了自己原本敬爱的上司、老师,甚至一度心灰意冷,离开了自己的家乡。
下官曾发誓,赌上性命也要将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服归的声音越发冰冷,他顿了一下,掷地有声道“不管赜侯大人是否已经得出最后的答案,但下官要清楚地告诉大人,十一年前的舞河决堤是人为的。
而造成这场惨剧的幕后主谋就是王室。
确切一点说,就是当时的王后、现在的盛承太后。”
书房中寂静得异常,连人的呼吸声都能够听得见。
一股恶寒流窜至全身,老洲相想要张口,但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赜侯重新执政以来,一直在秘密追查这件事。
对于这个结果,想必赜侯心中早已有数。
只是经由他从前的下属之口得知,着实让人心痛。
“下官离开赜洲之后,在明洲遇到了丞相,而丞相也一直在调查这件事”。
说着,服归从怀中掏出了一个信封,交到了老洲相手中。
“这封信是丞相大人亲笔,记录着太后因什么与涞润冲勾结,又为何要令他去趴提的。”
贡明耀接过了信,虽说只是一封轻如羽毛的信,但此刻在他手中却是如铅般的沉重。
仿佛那因洪水而丧命的一百一十二万冤魂,都压在了这封信上。
他们在哀嚎、在哭诉,忧怨之声仿佛已经席卷整个书房。
那一双双愤恨而哀怨的眼睛都在盯着这封信,都在盯着即将拆开它的看信人。
老洲相颤抖着将信交到了赜侯手中。
而赜侯的脸此时已呈现一片死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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