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舒念并没有回应那句感谢的话,目光有些低。没有看谢希楠,也没有看书。
“奕公子,你去过安阳吗?”
安阳是晋城附近的一座城池,但是距离偏远,在晋城的边缘上。
而听到安阳这座城的名字,谢希楠没注意,奕舒念的眸子却微微缩了一下。
谢希楠看奕舒念半天没有回话,也没有急,淡淡道
“听说安阳的梨花开的最好,我还想有朝一日,能去安阳看看梨花。”
“母亲说,他的家乡梨花开的也好,但是至今母亲都未曾告诉过我,她的家乡是哪里。”
“母亲想回家,我就想送她回家,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了。”
“四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的。”奕舒念缓缓开口。
声音有些清冽。
“我有幸去过一次安阳,那里的梨花开的确实是好,但是知道安阳梨花的人少之又少,毕竟安阳这个地方,并不富裕。”
“四小姐是从哪里听说的呢。。?”
奕舒念一如既往温顺语气,可是又许是连奕念舒自己都没觉察到,他询问的语气里,竟隐隐带了一丝期待。
从哪里听说的呢。。。。
啊是了
谢希楠思绪飘出去很远。
面上清丽,那表情却似怀念,似怀缅。
与往日淡漠的表情截然不同。
“一位故人罢了。”
奕舒念表面一片淡然,但是落在桌下的手却攥紧了。
似不经意,他追问道
“敢问四小姐,这位故人。。是谁?”
谢希楠淡淡的看了他两眼。
奕舒念背对着她,背影有些瘦削却清丽,端的笔直,看不出来任何情绪。
轻轻叹了口气。
“是那赵家小公子,赵敬予告知与我的。”
奕舒念的手一下子便松开。
赵家小公子。
赵敬予。。。。吗。
眼眸沉更沉。
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好像渐渐消失了。
半晌,这人又恢复往日的温柔风采。
“是吗,极好。”
这声极好里面包含万千情绪,一丝丝一缕缕,却又像是被风吹散,什么都没有。
谢希楠有些出神。
出神的是那年草长莺飞的春,和一张张带着梨花香气的宣纸。
奕舒念站起了身,拢了拢衣袍,微微咳了几声。
“看来谢小姐,于这位赵公子真是极好了。”
“算好吧。。。”
“也不算好。”
她手托着腮,面容清冷。
“奕公子想听吗。”
“谢小姐想说,我便听。不想说,我便不听。”
谢希楠轻轻嗤笑一声
“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天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少女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自然,仿佛即将面临死亡深渊的不是自己。
她漠然的开口
“相信奕公子也知道,我母亲是青楼女子。而小贺公子的娘亲,便是我娘当时在楼里的丫头。”
奕舒念表情无一丝改变,就算听到青楼女子这四个字,便如听到那路边野花野草一样,极其温柔。
“当时我娘和这个丫头的感情非常好,两人情同姐妹,后来这丫头嫁了人,我娘也嫁于了谢疏从。”
“那个丫头嫁的赵家老爷原是个集市上买布的,后来生下了赵敬予,没隔两年,我娘也生下了我。”
“那时候我娘已经不受宠,但是也是个谢府正儿八经的姨娘,有一次,那丫头领着只有几岁的赵敬予来看望我娘,我娘见他非常欢喜,便给我俩订了娃娃亲。横竖我是个不受宠的小姐,谢疏从倒是没怎么在意。”
“当时的赵家,其实是高攀了。但是后面赵家生意越做越大,成了现在晋城有名的布商,而赵敬予,遥身一变变成了赵家嫡出少爷。”
“我十一岁的时候,院子里没人跟我玩,我便想起来还有这么个未婚夫,想着两人也是小时候见过的,便题了信,让水碧给送去了。”
“开始没有回信,我便一直给他写,一直给他写。”
“第五封的时候,他回信了。信上有淡淡的梨花香,笔记也甚是好看,比我这惨兮兮的字迹要好的多,我心底羡慕,后面就故意模仿他写字。”
“当然我没学的多好,现在写还是写的有些不伦不类。”
“他给我写信我总归是欢喜的。这人也极其有趣,我说我喜欢红牡丹,当时不是红牡丹的季节,他便用那红纸折了几支歪歪扭扭的牡丹花送我,我提起我被欺负,立刻便送来的上好的金创药,还有后来跟着信一起来的,是一枝开满花的梨花枝,倒是好看的紧。”
“我心底是感激的,可能当时小,便越发依赖起我这个未见过面的未婚夫。我们零零散散通信两年,却在12岁那年,收到一封信,写着安好。便再也没有回信了。”
“去年初春,我为了活下去开始装傻,我傻了的消息传出去第二天,赵家便派人来退了婚,我又给他写了好几封信,却接连石沉大海。”
“想来,赵家嫡母已经不是当时的小丫鬟,我娘也再也不是当时名动天下的纵姑娘了。”
而前世,那赵家小公子最后考取了状元郎,也迎娶了美娇娘。
她还仗着痴傻,不顾谢府对她的门禁,跑到大街上去拦那枣红大马上的新郎官。
现在想想,说自己当时真的痴傻,也不为过了。
谢希楠讲到这里就不再讲了,而奕舒念也不言语,只淡淡看着那香炉上的淼淼青烟,出了神。温柔的眉眼有些变幻不定。
孟湘很快就来了,谢希楠倒是坦荡,该配合配合该吃药吃药。
在知道接下来自己生死存亡都不一定的时候,这种心性实属难得。
施针的时候,孟湘把奕舒念赶了出去,表情一副不耐烦,就差一脚给他踹出去了。
记得临出门前问安安静静坐在榻上的姑娘。
奕舒念问
“你爱慕赵家公子么?”
榻上的姑娘愣了一下,随即低下了眼
“以前大约是爱慕的吧。”
前世大约是爱慕的。
今世已经不想了。
她低头着自己素白的衣衫,又抬起头严肃的对着即将离出门的奕舒念道
“今日我若是穿一身红裙子就好了。”
随即臂上落下一根细细的银针。
屋门关了上。
……
窗外的竹子一年四季常青。
奕舒念非常喜欢这里竹子被风吹起的声音。
感觉很有生机,也很有活力。
他站在竹林中,负着手,眉眼一片温存柔软。
时不时的轻咳几声。
远处小屋里没有任何动静,想想也是。
少女在晚上忍受剧烈疼痛的时候都隐忍着不出声,此时普普通通扎个针,对她而言可能不算什么。
奕念舒觉得,要是换了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竹林中不知是谁微微叹了口气。
他从怀中轻轻抽出来一张折叠的纸。
那纸看着有些年岁了,边角都开始有了褶皱。
纸上的字迹并不成熟,像是出自孩童之手。只记载了一首诗。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奕舒念好好想了想。
自己当时拿着这封信的时候,吓得差点扔掉。接着脸上便一片通红。
他当时是16岁的好儿郎,当然懂的这首诗的意思,写信的女孩可能是年纪太小,其中深意并不太懂,写了这么一首诗赠予。
而他好像只是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
“小小年纪写什么情诗。。。”
便收藏进了匣子,而那匣子里,赫然是一沓这些类似的纸张。
每张宣纸下面,都用娟秀幼稚的字体写着
谢希楠赠。
当时回信写的是什么已经忘了。
就记得当时看窗外的梨花开的正好。
顺手折了一支,派人送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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