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翡的身体摇摇欲坠,及时被虞念卿拥入了怀中。
宋若翡的后脑勺、左臂、左足、右足俱是血流如注,尤其是后脑勺与左足,转瞬便将宋若翡水蓝色的衣衫染成了血衣。
虞念卿曾因宋若翡并非女子,而怀疑自己对于宋若翡的心悦之情。
但这一刻,他觉得宋若翡是男是女已无关紧要了,只消是宋若翡,只消宋若翡活着便足够了。
他心悦于宋若翡,为宋若翡断了袖又何妨?
他决不能失去宋若翡,纵然宋若翡无心于他,他亦希望宋若翡好好活着。
宋若翡忽而想起红糖糕,遂哀求道:“念卿,我养了一尾赤狐,唤作‘红糖糕’,待我断气后,劳你照顾他,他很黏人、爱撒娇,与曾经的你一般——不对,你是在做戏,我险些忘记了。”
“我……”虞念卿坦白地道,“我不是在做戏。”
“是么?多谢你安慰我。”宋若翡温柔一笑,“能在临死前再见你一面,我甚是欢喜。”
虞念卿将宋若翡打横抱起:“你不会死的。”
“你怕我下了地府,打搅你娘亲与你爹爹夫妇团圆么?你放心罢,我其实从未心悦过你爹爹,你爹爹亦从未心悦过我。”宋若翡已是奄奄一息,“你原谅你爹爹可好?他们夫妇该当合葬,你莫要拆散他们。”
“你要是活下来了,我便将他们合葬。”不管爹爹有何苦衷,爹爹欲要娶宋若翡做续弦,爹爹要求他将宋若翡当作娘亲对待,皆是铁铮铮的事实,虞念卿绝不可能轻易地原谅爹爹,但宋若翡若是能为此活下来,他可勉强原谅爹爹。
“你不愿意便算了。”宋若翡清楚自己的伤势,并不认为自己能活下来。
虞念卿不再说话,朝着苏娘子的医馆疾奔。
宋若翡却是喋喋不休,将虞府所有产业的经营状况以及账本等重要物件的所藏之处说与虞念卿听。
再不说,他怕是没有机会说了。
虞念卿红着双目道:“你勿要再说了。”
宋若翡并不理会虞念卿,自顾自地说着。
好容易到了医馆,虞念卿越过其他的患者,闯了进去。
苏娘子正在为一名少女诊脉,见状,当即让田初七将所有的患者安置去别的医馆,又令虞念卿将宋若翡放下,方便她诊治。
虞念卿直直地盯着正为宋若翡检查的苏娘子,紧张万分地道:“如何?”
苏娘子蹙眉道:“凶多吉少,虞少爷恐要为虞夫人准备后事了。”
“我才不要为他准备后事!”虞念卿后又瞪着宋若翡,威胁道,“你若死了,我便将你挫骨扬灰。”
宋若翡并不在乎自己被挫骨扬灰:“随你罢。”
他适才说了许多话,嗓音已有些沙哑了。
他艰难地撑着眼帘,歉然地道:“念卿,我未能将你抚养至及冠,对不住。”
虞念卿命令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必须将我抚养至及冠。”
“由于我的存在,你有家回不得,待我死了,你便能回家了,这不是一件好事么?”宋若翡气若游丝地道,“我不怕死,亦不怕疼,于我而言,死亡没甚么了不得的。”
死亡当然是了不得的,倘若能由他来做抉择,他定会选择活下去。
可惜,他的阳寿将尽了。
虞念卿的泪水决堤而下:“活下来好不好?”
宋若翡不懂虞念卿为何要哭,欲要为虞念卿擦拭泪水,却连手都抬不起来。
“念卿,照顾好自己,你已一十又七,已是大人了。”他拼命地从唇齿间挤出了最末一个字后,即刻阖上了双目。
失血过多使得他如堕冰窖,加之身上的伤,他痛苦得难以言喻,幸而涣散的神志仁慈地将他从痛苦之中拯救了出来。
虞念卿霎时哭得不成样子,呜咽着乞求苏娘子:“你救救他,快救救他,我不能失去他。”
苏娘子正努力地为宋若翡的后脑勺止血,但这后脑勺没了一大块皮,头骨亦缺失了一些,甚至连脑浆都流淌出来了,想止血谈何容易?
虞念卿抓了宋若翡的手,不断地道:“别死,别死,别死……”
宋若翡残酷得很,充耳不闻。
苏娘子死马当活马医,往宋若翡口中塞了她手头所有救命的药丸。
宋若翡已吞咽不了了,反而吐出了血来。
眼见药丸被血冲了出来,她只得再次往宋若翡口中塞。
一次又一次,药丸终是进入了宋若翡体内,至于能否发挥效用便不得而知了。
她陡然心生一计:不知用人皮将后脑勺的伤口缝合是否可行?
然而,她手中并没有人皮,于是她对虞念卿道:“劳你去弄一张猪皮来。”
“猪皮?”虞念卿了然地道,“用猪皮为若翡的后脑勺缝合么?”
苏娘子颔了颔首,催促道:“快去。”
虞念卿却伫立于原地,问苏娘子:“人皮会更好罢?”
苏娘子警告道:“不准杀人!”
“放心,我不杀人。”虞念卿比划了一下宋若翡的伤口,紧接着,撩起自己的左侧衣袂,利落地用匕首从自己左手手臂上割下了一块差不多大小的人皮来,又捏着血淋淋的人皮递予苏娘子。
“虞念卿,你发疯了么?”苏娘子吓了一跳,不接人皮。
“对,我发疯了。”虞念卿虔诚地亲了一下宋若翡的手背,“若翡倘使活不成了,我便去陪他。”
虞念卿的心思昭然若揭,苏娘子震惊地道:“你……虞夫人乃是你的小娘!且虞夫人并非女子。”
“那又如何?我心悦于他,即使他是我的小娘,即便他并非女子,我亦心悦于他。”虞念卿将自己的人皮送到了苏娘子手边,“苏大夫,救他。”
“你快些为自己止血。”人皮既已被割下不可浪费,苏娘子接过人皮,放于宋若翡的后脑勺,而后,用烈火烫过银针,仔细地缝合。
缝合了后脑勺后,便是左臂、左足以及右足,与后脑勺相较,这三处伤口并不严重,不久后,她便处置妥当了。
虞念卿见宋若翡不再流血了,激动地道:“苏大夫,若翡是否已被你救回来了?”
“我不确定。”苏娘子担忧地道,“我甚至不确定他会不会在下一息断气。”
“他定已被你救回来了。”虞念卿自言自语着,“他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宋若翡万一死了,便是被他害死的,若不是他变成赤狐黏着宋若翡不放,宋若翡必定安然无恙。
“我去煎药。”苏娘子昨日恰巧得了一只千年人参,毫不犹豫地将千年人参拿去煎药了。
虞念卿不敢眨眼,唯恐自己一眨眼宋若翡便断气了。
不过宋若翡的气息竟是愈来愈微弱了。
“若翡,我求求你,你不要死好不好?”他双目酸涩,泪水涟涟,觉得哭泣不吉利,遂拼命地止住了哭泣。
待苏娘子端着汤药进来,一地刺目的鲜血钻入了她的眼帘。
虞念卿跪于血泊当中,牵着宋若翡的手,他的右臂血流不止。
由于虞念卿暂时没有性命之虞,苏娘子顾不上虞念卿,道:“扶虞夫人坐起身来。”
虞念卿依言扶着宋若翡坐了起来。
苏娘子正要喂宋若翡喝药,居然发现宋若翡已断气了。
她放下汤药,瞧着虞念卿道:“虞少爷,请节哀。”
虞念卿露出笑容来:“为何要节哀?若翡明明好端端的。”
“虞少爷,你想开些。”苏娘子心生同情,不知该当如何安慰虞念卿才好,与心悦之人阴阳两隔的苦楚实难承受。
虞念卿不满地道:“莫要胡言乱语,你还不快些喂若翡喝药。”
苏娘子为了让虞念卿死心,如虞念卿所言,喂宋若翡喝药。
死人当然是喝不了药的。
她又道:“虞夫人确实已断气了。”
“由我来罢。”虞念卿饮下一口汤药,覆上宋若翡惨白的唇瓣,硬生生地将汤药渡入了宋若翡口中。
药液自宋若翡的唇角流泻了出来,沾湿了宋若翡的下颌与脖颈。
他不肯放弃,一次又一次地将药液渡入了宋若翡口中。
不知多少次后,他惊喜地瞧见宋若翡的咽喉微不可见地蠕动了起来。
“若翡活过来了!”他喜极而泣地道,“苏大夫,若翡活过来了!”
苏娘子不信,去探宋若翡的脉搏,宋若翡竟然当真死而复生了。
虞念卿继续喂宋若翡喝药,喝罢一碗后,小心翼翼地抱着宋若翡道:“若翡,活下来。”
苏娘子抓了虞念卿的左臂,费了一番功夫,才为虞念卿处理好了伤口。
虞念卿满心满眼惟有宋若翡,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伤口已被处理好了。
他含着哭腔道:“若翡,活下来,只要你能活下来,你要我如何,我便如何。”
宋若翡却是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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