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念卿依然死死地盯着墙面,毛尾巴直直地竖起,尖锐的指甲从肉垫当中伸了出来,倘若鬼面胆敢伤害宋若翡分毫,他定要取其性命。
程桐既然亲眼目睹鬼面吞掉了麻雀,鬼面必定不会轻易地被擦去,应当是躲进墙内了。
宋若翡安抚地揉着红糖糕的皮毛,眼尾余光猛然瞥见一羽麻雀,遂足尖一点,飞身将麻雀抓于掌中,向原本鬼面所在之处而去,又于十寸之外站定。
墙面全无动静,鬼面大抵准备伺机而动。
他掌中的麻雀挣扎不休,羽毛纷落,哀鸣不止,教他生出了恻隐之心。
一盏茶后,见鬼面迟迟不现身,他摩挲着麻雀的羽毛道:“对不住。”
而后,他便将麻雀放了。
麻雀死里逃生,展翅高飞。
宋若翡遥望着麻雀,半晌后,对程桐道:“程大人是何时看见麻雀被鬼面所吞食的?”
程桐答道:“约莫是亥时一刻。”
“亥时一刻。”宋若翡确认道,“昨夜月色不佳,程大人有没有可能看岔眼了?”
程桐肯定地道:“我绝不可能看岔眼。”
“程大人倘使没有看岔眼,那么……”宋若翡不言,以防鬼面偷听,示意程桐随他走。
待走远了些,他才道:“那么鬼面适才之所以不吃麻雀仅有四种可能:其一,围观者太多,鬼面谨慎,不敢贸然进食,生怕着了我们的道;其二,鬼面只入夜后才会进食;其三,我将鬼面拭去了,鬼面或许伤了元气,一时半会儿无法进食;其四,鬼面已去别处墙面了。”
程桐听罢,思量了一番后,道:“目前无从判断究竟是何缘故,但我认为大概是其四。”
宋若翡忽而发问道:“程大人是否阅读过《太平广记》?”
见程桐摇首,他启唇道:“《太平广记》中记载过一则鬼面伤人的故事,那鬼面寄生于墙面之上,可任意变换自己的颜色、形态,甚至可从墙面之上剥落,改为寄生于人面之上,一旦成功寄生,不久后,被其寄生之人便会仆地而亡。”
程桐忧心忡忡地道:“依你所言,这鬼面极难对付,该当如何是好?”
宋若翡苦思冥想了一番后,答道:“只得先劳烦戚家一家搬去别处暂居,再将戚家附近的百姓安置妥当,鬼面断不可独立活动,不是寄生于墙面,便是寄生于人面,这样做至少能让鬼面无人面可寄生。”
“便先如此罢。”程桐正欲回到那面墙壁前,陡然闻得一声巨响。
宋若翡疾步而去,竟见戚老爷命家丁将那面墙壁砸了。
虽然十之八/九是无用功,但他并不阻止,如若运气好些,这鬼面远不及《太平广记》中的鬼面厉害,或许真能奏效。
他便静观其变罢。
直到整面墙壁被砸成一堆废墟后,鬼面都未现身。
鬼面是被消灭了,抑或是转移到其他墙壁上去了?
他从这堆废墟中瞧不出端倪来。
那厢,程桐好说歹说,终是劝动了戚老爷,戚老爷下令府中奴仆赶紧收拾值钱的物什。
而后,他走到了宋若翡身侧问道:“如何?”
“说不准,小心为上。”宋若翡催促道,“程大人快些说服附近的百姓暂时搬走罢,留我一人在此便可。”
话音堪堪落地,他猝然觉察到背后一阵隐约的鬼气逼近。
他一把提起程桐,将红糖糕往程桐怀中一塞,旋即用内息将程桐送到了十丈开外的一酒楼上头,紧接着,他转过身去,直面鬼面。
鬼面正吐着猩红的舌头,用铜铃般的双目瞪着他。
“你究竟有何企图?”鬼面乃是害人的妖怪,企图自然是害人,宋若翡之所以明知故问,乃是为了拖延时间。
鬼面冲着宋若翡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舌头瞬间爆长,不由分说地直逼宋若翡的面门。
宋若翡手中并无利器,只能拔下了高椎髻上的华胜。
——华胜即花形的发饰,亦可融入昆虫鸟兽或是草木元素来设计,他这华胜乃是桂花形状的。
华胜尖端锐利,但鬼面这舌头灵活得很,莫要说是将鬼面一分为二了,他连这舌头都难以一分为二。
不知为何鬼面将舌头伸向了其他方向,他侧首一望,竟见红糖糕过来了。
鬼面显然想吃了红糖糕!
宋若翡厉声道:“红糖糕,不准过来,快跑!”
万一被鬼面所吞噬,他怕是想为红糖糕收尸都做不到。
红糖糕却不听他的话,眼见鬼面的舌头将要触及红糖糕了,他慌忙挡在了红糖糕面前。
他决不能失去红糖糕!
下一息,他的左臂被这舌头碰到了,一下子便被剜下了一块肉来,鲜血淋漓。
他满不在乎,抱起红糖糕,又以内息将红糖糕送到了百步之外的屋顶之上。
其后,他凝视着鬼面,起誓道:“我今日定要除了你!”
鬼面不除,这郓县便太平不了。
鬼面诡异地一笑,长长的舌头直冲宋若翡而去,宋若翡向后一跃,险些被这舌头圈住了腰身。
宋若翡未及站定,鬼面整个儿向他的面孔扑来。
要是鬼面成功了,他便会成为鬼面的寄主,定无生还的可能。
他沉着地将鬼面引得近了些,后又用华胜将鬼面劈成了两半。
鬼面坠地,一半微笑着,一半哭泣着,可怖非常。
他不敢掉以轻心,正欲将鬼面劈得粉碎,倏然间,微笑的那一半鬼面飞了起来。
须臾,有人“啊”了一声。
他循声一望,却原来是哭泣着的那一半鬼面伏在了一戚家家丁身上。
家丁被鬼面入侵了脑髓,再无自我意识,被驱使着提起铁锹,向宋若翡狂奔而去。
宋若翡心知家丁已救不得了,一掌拍于家丁心口,将其心脏震碎了。
这是他第二次杀人。
家丁一死,鬼面又回到了墙面之上。
宋若翡欺身而上,可惜,他尚未靠近鬼面,鬼面已转移到其它墙面之上了。
如此这般不知折腾了多久,他直觉得鬼面是在戏耍他。
要如何做方能将鬼面困于一面墙壁之上?
他根本不知鬼面的弱点,自是毫无头绪。
他所遭遇的所有妖怪之中,鬼面是最为棘手的。
鬼面既能寄生于墙面之上,少不得风吹日晒雨淋,定然不怕水,那么它是否怕火?
他扬声冲着立于酒楼上头的程桐道:“程大人,弄些火把来。”
程桐颔首,不一会儿,将一支火把掷向了宋若翡。
宋若翡避开鬼面的舌头,飞身接住了火把,当即执着火把朝鬼面捅去。
鬼面又消失了,鬼面当真惧火?
他环顾四周,并未见到鬼面,不知鬼面躲到何处去了?
他屏气凝神,细细地分辨着鬼面的气息,鬼面应该在东方。
于是,他步步小心地一面观察着左右的墙面,一面向着东方而去。
未多久,他走到了一处岔口,继续向着东方而去。
应是程桐已安排百姓离开了,他并未见到一名百姓。
走出五十余丈,他仍然未能找到鬼面。
他额上已泌出了一层细汗,突然间,他的左足一疼。
他低首一瞧,左足小腿上竟是趴着一只螳螂,他被螳螂的镰刀划伤了。
这螳螂出现得这般凑巧,恐怕……
他立即将火把凑近了螳螂,打算将螳螂烧了,螳螂却是迅速地钻入了他的伤口。
这螳螂分明被鬼面寄生了!
鬼面为何能寄生于螳螂身上?这鬼面委实不好对付。
他当机立断地将小腿上的一大片皮肉割了下来,继而从皮肉中抓出了螳螂,终是成功地将螳螂烧死了。
鬼面的气息已然消失殆尽了,但这鬼面既狡猾且强大,指不定能隐藏自己的气息。
由于他判断不了鬼面是与螳螂一并被他烧死了,还是已逃跑了,他当然不敢放松。
他细细勘察着周遭的墙面,少时,他发现左侧的墙面出现了一个黑点。
这黑点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用火把靠近了黑点,弹指间,黑点长成了足有十人高的鬼面。
鬼面长着血盆大口,急欲将这碍事的狐妖拆骨入腹。
宋若翡左足受伤,躲得狼狈至极。
不一会儿,他已是气喘吁吁。
眼见舌头逼上前来,他却无力闪躲。
在舌头抵上他的面孔的前一霎,他翻身踩于这舌头之上,急急地掠至鬼面的口腔,将手中的火把塞了进去,并敏捷地退到了一株榕树上。
鬼面惧火,纵然这火把要不了鬼面的性命,至少能重创鬼面。
鬼面果然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扭曲得五官错乱。
他稍稍松了口气,便是在这一瞬间,他的右足被舌头缠住了,旋即他整副身体被倒着提了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上当了,鬼面压根不惧火,鬼面只是装作惧火罢了。
他将华胜掷向鬼面,鬼面非但毫发无损,甚至将华胜吃了,他又将内息聚于掌中,狠狠地拍向鬼面,鬼面竟是自己破开了一个窟窿,待他的掌力穿过窟窿,鬼面又将窟窿关上了,后头的亭台楼阁却是因他之故轰然倒了一大片。
不论他如何拼命尽是徒然,阻止不了他的身体被送往鬼面口中。
鬼面眯着双目,准备享用一顿珍馐。
宋若翡无计可施,不得不引颈受戮,若有“红颜”在手,他或许尚有一线生机,然而……
在他认命地阖上双目前,红糖糕闯入了他的眼帘,由远及近,一身的皮毛纷飞,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着的火焰。
待红糖糕近些,他赫然看见红糖糕口中叼着“红颜”,红糖糕身量不足,“红颜”底部蹭着地面,发出悦耳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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