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车队在蜿蜒的山间缓慢行驶。

已经连续几天没有下雨,车子驶过崎岖的土路扬起漫天的灰尘。山路狭窄,仅够一车通行。魏衍从车窗向外望去,感觉车子只要再偏那么几公分就会翻入山间。一个直直的上坡,惯力使他紧紧贴住椅背。他不由得抱怨:“这破路,难怪你说我开不了。”

他自诩车技非凡,面对这样的路也甘拜下风。

司机是张致远早已安排好的本地人,他们习惯在这样的山路行驶,胆大心细。魏衍他们车上的司机是一个年轻黝黑的小伙子,听到魏衍的话,先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张致远坐在副驾上,笑着回答:“这比起城里的路是差远了,你确实开不了。”

“离你们村子还有多远啊?”魏衍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颠得移了位,迫切想要知道还要多久才能脱离苦海。

张致远望着远处的山峦,大概估算了一下,“快了,还有两个多小时。”

离开家乡多年,他对这条路依然铭记于心。多年以前,他正是从这条曲折的山路走出大山。

“什么?还要两个多小时?”魏衍发出惊呼,再有两个小时,他就要被颠死了。

坐在魏衍旁边的魏循,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远处峰峦叠嶂,草木葱郁,蓝得透彻的天空干净得让人心醉。西南高原天际不再那么遥远,仿佛触手可及。陌生的原始植被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城市的喧嚣在颠簸的路上逐渐被丢弃。

往日平静的老安寨,这几日格外热闹。因为人手不足,附近寨子但凡沾得上手的都赶来帮忙。昨日已经忙碌一天,到深夜李慕才歇下。一大早,性子急切的大萝第一个就把李慕从被窝里揪出来。

大萝的阿爸是老安寨小学的校长,除了孩子们,他是今日最高兴的人。李慕一人独居,大萝的阿妈特意让大萝叫她过来吃早饭。

天还不亮,火塘里的火还旺盛,几个人在火塘边围着小方桌吃早饭。大萝的阿妈不停往李慕碗里夹菜让她多吃点,说今天忙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寨子里张罗出的阵仗格外隆重,听说乡镇的领导也要跟着来。饭桌上老校长嘱咐大萝要注意言行。此行有电视台跟着来采访,不是过家家玩的场合。

大萝的歌声出众,她今天任务繁重。吃过早饭,大萝和李慕去寨子活动中心集合。为了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和乡镇来的领导,今天虽然不是火把节,但晚上的老安寨会燃起篝火,用热情的歌舞展现彝家人的风采和好客。李慕跳舞一般,唱歌也不出色,完全是来凑数的。不同于她的淡定,寨子里的姑娘从听到消息起都在期待着这日的来临。

临近中午,太阳高升。

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们换上鲜艳隆重的民族服饰,聚集在老安寨村口的百年榕树下。苍翠映衬着年轻男女们朝气蓬勃的脸,看到远处驶来的车队,小伙子们敲起鼓吹起乐器,姑娘们用嘹亮的嗓子唱起迎客调。

山歌婉转,乘着风儿将欢迎先送到了客人们的耳边。

快要被颠吐了的魏衍,听到歌声被吸引。他扒着窗口望去,只看到五颜六色热热闹闹的一群人聚集在苍天古树下。

车队依次停下,以魏循为首,一行人向老安寨进发。

李慕站在队伍最后,远远看到一群人走过来,还有人扛着机器跟在后面拍摄。还没有细看,便被人拽了一下胳膊。

回头,是阿筝纯真的笑颜。她个子不高,好不容易才挤到这里,额头上布着密密的汗珠,可纵使有些狼狈,阿筝的美依然是惊艳的。她急切地问李慕:“小慕,小慕,你看到致远哥哥没有?”

她踮着脚尖想看清人群里有没有她的致远哥哥,但前面站的人太多,除了头她什么也看不清楚。

为了排队形李慕和身边的人是站在几块木板垫成的台子上的。阿筝的急迫让她从木板上下来,她让阿筝站上去,嘱咐道:“你只能看,不能喊知道吗?”

阿筝忙不迭点头,扶着李慕的手站上去,视野一下子开阔,她极力张望寻找着张致远的身影。李慕也不高,从台子上下来,只看到前面一个又一个的脑袋。她安安静静站在人群里,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迎宾调唱到热烈处,尊贵的客人喝下了彝家人的迎宾酒。气氛达到高潮,周围的人欢呼起来。阿筝在人群中看到张致远,喜悦从眼睛一下蔓延了全身。李慕虽然看不到前面的盛况,受气氛和阿筝的感染也露出一个开心的微笑。

客人在引导下朝老安寨的学校走去,人群也随着散开。大萝刚才在前面边唱歌边敬酒,看到了张致远也看到了从城里来捐赠的企业家。与她想象中的不同,她以为那会是一个面目慈祥的中年人或老人家,谁知道是两个挺拔俊朗的年轻人。

她迫不及待与好友分享,“小慕,你刚刚看到没有?那两个人跟明星似的。”

不仅是长相上的突出,最引人注目的是通身的气派。她从小在寨子里长大,鲜少与外界接触。她无法准确描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气质,有限的见识里觉得他们只能用电视里的明星来比喻。

阿筝眼里只有张致远,李慕还没有回答,她不服气的抢着说:“致远哥哥才像明星呢!”

李慕微笑着看她们争起来,刚才她一个都没有看到,没办法加入她们的讨论。她们三人走在后面,远远地还可以看到客人的背影。

其他的没有看到,高倒是挺高的。

下午寨子里要摆宴,李慕和大萝帮着洗菜、择菜。寨子中心的空地上搭起棚子,摆上方桌。土灶上架着大锅,热气已经开始蒸腾,男女老少都在忙碌。

李慕正在洗菜,阿筝的阿妈来找她,“阿慕,你有没有看到我家阿筝?”

阿筝的阿妈年纪很大,她的腿摔断过,走路有些不利索。李慕忙找一个板凳让她坐下,“她刚刚还在这里呢。”

她和大萝忙得脚不沾地,转眼间阿筝已经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今天寨子里外人多,她脑子又不正常,我怕她冲撞到谁,阿慕啊,你能不能帮我找找阿筝?”她走路慢,不知道要找多久,只能一路拜托看到的人帮她留意阿筝的行踪。

李慕放下手中的活,答应道:“阿筝阿妈,我去帮你找她,你别担心。”

她想起阿筝吵着要去找张致远,她和大萝安抚她等洗完菜就带她去。阿筝孩子心性,等得没了耐性肯定自己悄悄去了。她一路问过去,果真有人见她往学校那边去了。

她加紧脚下的步伐,朝学校走去。

老安寨依山而居,学校在寨子上方。几年前由这次来的企业捐助盖了新校舍,学校崭新明亮,附近几个寨子的孩子都在这里读书。还未走近,就可以听到学校一片喧闹。电视台的人正有条不紊的布置现场。一些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大山的人来瞧热闹,因此操场上围了不少人。李慕的眼睛在人群中搜寻,始终没有瞧见阿筝,连张致远也没有看到。

她在学校四处寻找,无意间听到教学楼后面有孩子的哭声,她寻着哭声过去,在角落里看到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

正在哭泣的孩子李慕不太熟悉但是认得,是村东口罗奶奶家的孙女,时常花着一张脸顶着稻草一样的乱发,连鞋子也不好好穿,挂着两管鼻涕吸来洗去,是个野惯了的孩子。此时她哭得直冒鼻涕泡泡,李慕正要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听到蹲在她前面的男人温柔地说:“小朋友,你妈妈在哪里?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

低沉标准的普通话,如山涧泠泠的清泉流进心里,李慕的脚步蓦地停下。

这里的人说彝族话,对汉话不太熟悉,罗奶奶家的孙女只一味地哭并没有回答他。李慕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时,那个男人从身上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他的动作无比轻柔,轻轻用手帕揩干净小女孩的鼻涕,他柔声哄道:“小朋友,别哭了,叔叔带你去妈妈好不好?”

他弯腰将罗奶奶家的孙女抱起,她的脚脏兮兮的,将他干净的衣服蹭得全是污渍。李慕看到他的动作没有一丝迟疑,他抱着孩子转过身来,阳光洒在他脸上,周围的一切都柔和起来。

李慕那时20岁,仿佛闯入一方密境,那时的魏循就那么不经意的镌刻进她的生命里。

午后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晕染,犹如在看一副绝美的画卷,她的眼前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她不知道那光来自天上还是他脸上的笑容,她的心莫名跟着柔软温暖起来。

魏循转身,看到一个年轻的姑娘站在那里。她一动不动,眼神落在他的身上,他有些不明白她的意图,礼貌地出声打招呼:“你好。”

话一出口,她就受惊似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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