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折回朝元殿前特意拢了拢衣襟,将荣亲王方才在他颈上留下的指印遮住。
“你皇叔人呢?”楚帝朝他看来。
“回禀父皇,皇叔道是身有不适,先行回府了。”叶昭低头拱手回道。
楚帝只是嗯了一声,并未再就此过问,也没有因此而心生不悦,好似无论荣亲王做些什么,他都能不予追究。
叶昭垂手,在席下又将双手紧捏成拳。
楚帝收回目光时瞥见他颈上的指印,然却视若无睹,便是一句过问都没有。
然而荣亲王这会儿并未离宫,而是来到了御厨。
整个御厨都在为今日的宫宴井然有序地忙碌着,宫人端着玉盘珍馐鱼贯而出。
掌厨的徐师傅见得荣亲王驾临这庖厨之地显然已是见怪不怪之事,他面上非但不见诧异震惊之色,反是习以为常了似的恭恭敬敬地递上来一只食盒,道:“这是刚刚儿才蒸好的椰汁桂花糕与贵妃红,王爷您过目。”
徐师傅说完,将盒盖打开。
荣亲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徐师傅知他这是满意了,忙将盖子盖上,使了一个颜色给一旁的宫婢,示意她上前来替荣亲王提住食盒。
荣亲王这会儿身旁没有随从,然而他却不打算让旁人代劳,在宫婢将食盒接过去时伸出手来兀自提过食盒,转身走了。
徐师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送走了一尊大佛,长吁了一口气,催促一旁心有好奇的宫婢赶紧继续干活去了。
其实徐师傅自己也好奇得很,王爷就这么爱吃宫中的甜点?每回进宫都要来带上甜点回去。
回王府的路上,随侍兼驾车的流云看着荣亲王亲自提在手中的食盒,终是忍不住问道:“主子,恕属下多嘴,您这总是往府上捎甜糕,却又总是扔了,您……究竟是怎了?”
荣亲王并不回答,只是朝流云腰上踹了一脚,流云吃痛,险些从驾辕上摔下去。
“这么想知道?”荣亲王这才不疾不徐地反问。
“不想!”流云立刻闭嘴,不敢再多话,少顷才小声碎碎念道,“属下就是想说,主子扔掉怪可惜的,主子若是自个儿不吃,属下可替主子吃了。”
流云话音才落,荣亲王便又在他臀上踹了一脚,尔后扔了一小块银子给他,嫌弃道:“想吃自己个儿到外边买来吃个够。”
“多谢主子。”流云毫不畏惧且还欢喜地收下了银子。
他在荣亲王身旁伺候了十年,很是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性,也知他并不像外边传的那般难相与,所以并不畏惧他。
而对荣亲王而言,之所以留用流云这般多年,看中的不仅仅是他的耿直忠诚,还有他的从不细腻善思的心。
很多时候,心思缜密的手下倒不如憨厚耿直的好。
回了王府后荣亲王一如既往屏退流云,无需他在旁跟随,自己提着食盒径自往禁苑方向去了。
然而他又如昨夜那般杵在门外久久没有进去。
正当他欲转身离开时,阿阮正巧提着食盒自禁苑中出来,见着荣亲王,她不免诧异,尔后连忙行礼。
“起来吧。”荣亲王颔首,默了默后问道,“世子在屋中做什么?”
“回王爷,世子刚睡下。”阿阮担心荣亲王看不懂自己的手语,故而她比划得很慢。
“嗯。”荣亲王点点头,本是要离开,却在离开前低头看一眼自己手中的食盒,继而将它递给了阿阮。
阿阮不明所以又恭恭敬敬地伸出手来接过。
荣亲王什么都没有说,转身便走,以致阿阮一脸茫然,根本不知他这是何意。
阿阮只好将食盒打开来看。
只见里边是仅仅形色便已令人垂涎欲滴的甜糕,精致得不得了,便是全味楼做的糕点都远不能极。
阿阮看看食盒里的甜糕又看看大步离去的荣亲王的背影,诧异依旧,愈发不解。
王爷这是……给世子带的吧?
可王爷为何不自己拿进去给世子?
世子若是见到这么漂亮的甜糕,一定会很开心的。
世子喜爱吃甜食,连粗制的饴糖和枣糕他都能吃得很香,这般精致好看得不得了的甜糕味道一定极好,他一定会极喜欢的。
阿阮想不明白。
她心中关于叶晞的疑惑愈来愈多。
回了自己宫中的叶昭再压制不住自己满腔的怨愤与不甘,不仅摔尽了殿中的物事,更是甚也未说便径自掐住了身侧一名宫婢的脖子,以此泄怒。
眼见宫婢瞳孔后翻,他竟是有将其生生掐死的迹象,吓得殿内外的宫婢与小黄门齐齐跪了下来,生怕下一个平白遭殃的便是自己。
正当此时,一名小黄门快步来到他身侧,躬着腰战战兢兢道:“殿下,瑶姑姑来了。”
瑶姑姑是皇后宫里的人,自皇后尚未出阁时便已在其身旁伺候,已然是皇后身旁的老人,虽身为宫婢,但其身份却远非寻常宫婢可比,便是叶昭都称其一声“姑姑”,可见她在皇后宫中乃至整个禁中的地位。
叶昭听得此话,当即松了身旁宫婢,很是迫不及待道:“还不快请!?”
当他瞧见那险些被他掐死的宫婢捂着自己脖子仍站在一旁时,不由怒斥道:“滚!”
他话音才落,便见得两名宫婢上前来将这名惊魂未定的宫婢架在肩上迅速地拖了下去。
瑶姑姑来到这东宫正殿外时正好瞧见这三名脚步匆忙又慌乱的宫婢,也瞧见了她们面上惊恐害怕的神情,她不禁微微蹙眉,顷刻又恢复如常,仿佛自己甚么都没有瞧见似的。
“奴见过太子殿下。”瑶姑姑走进殿中,朝叶昭恭敬福身。
“瑶姑姑无需多礼。”前一刻还视人命如草芥的叶昭这一刻客气又有礼,非但没有轻视身为奴婢的瑶姑姑,反还伸出双手虚扶了她一把。
瑶姑姑抬起头时注意到数名宫婢尚未收拾干净的一地狼藉,叶昭微微一笑,解释道:“方才小隼那只小畜生挣脱了链子飞到这殿中来,孤才命人将它抓住锁了回去。”
小隼是叶昭饲养的一只成年海东青,瑶姑姑是知晓的。
瑶姑姑并未多话,倒是听得叶昭又道:“不知瑶姑姑亲自前来,可是有事?”
瑶姑姑又福了福身,回道:“奴是奉娘娘之命而来,娘娘已收到殿下今晨着人送去的佛珠,娘娘让奴来转告殿下,殿下的心意娘娘收到了。”
“母亲她可还喜欢?可还满意?”叶昭有些着急地问。
“佛珠娘娘已用上了。”瑶姑姑并没有正面回答叶昭的问题,只道了个由他自品的答案。
果见叶昭的眸光微微黯了黯,“那孤让人同母亲说的事,母亲意下如何?”
瑶姑姑半躬着身,低着头答道:“娘娘潜心礼佛,道是殿下的孝心她收到便好,明日不必到栖凤宫陪她用膳了。”
“还有,这锦盒之中是娘娘为殿下缝制的香囊。”瑶姑姑说罢,双手奉上一只锦盒,“娘娘亲手抄了一百零八卷佛经并于佛前一一诵读,祈求佛祖将佛法注于香囊之内,保佑殿下平安康健。”
叶昭垂眸看着瑶姑姑手中的锦盒,眼神阴沉,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愈捏愈紧。
少顷,他才抬手接过锦盒,打开来瞧。
香囊上附着浓浓的檀香,一面绣着平安竹,一面绣着一个“昭”字,针脚细密,可见缝制之人的用心。
“娘娘的话奴已带到,这便回去复命了。”瑶姑姑道。
叶昭依旧客气:“有劳姑姑了。”
“奴告退。”瑶姑姑再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瑶姑姑才退出殿,叶昭便将香囊连同锦盒一道狠狠砸到地上,当即将锦盒摔得四分五裂,香囊也掉落到他方才摔至地上的一壶茶水上。
茶壶的碎片虽是被收拾干净了,但茶水仍淌在地上仍未擦干,一名宫婢这会儿拿着巾子正是要将那茶水擦净,倏见香囊砸落其中,她连疑惑都不敢,而是骇得连忙跪到地上。
本不是她的错,可她此刻却是慌得求饶:“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说罢,她朝地上一连磕了三记响头。
然而叶昭这会儿却对她视而不见,而是飞快地走上前来,将香囊捡了起来,并在自己的衣襟上将沾在上边的茶水小心地擦去。
许是茶水浸了进去,他还将香囊拿到炭盆旁烘烤。
所有人都被他这奇怪的举动给惊得目瞪口呆。
殿下这究竟是不喜欢皇后娘娘缝制的香囊?还是太宝贝这个香囊?
而这个答案,便是叶昭自己都道不明。
禁中上下皆知这后宫一切事宜皆乃贵妃掌管,至于皇后姬氏,潜心礼佛,不仅从不管后宫事,便是人前都极少出现,若要让宫人道一道皇后娘娘的模样,怕是都无几人能够道得出来。
栖凤宫中设有一佛堂,姬皇后每日里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在这佛堂里或是抄录佛经,或是诵经念佛。
此刻她便正跪在佛龛前的蒲团上,对着佛龛里的观音菩萨,轻轻转动着手中的凤眼菩提手持。
凤眼象征祥瑞,用凤眼菩提子提制成的佛珠自来是佛门密宗修练者必不可少的法器之一,寻常将此物佩戴于身,亦可保平安,增吉祥。
这串佛珠成色虽是上乘,但珠子崭新,且打磨得不够圆润光滑,自她指腹转过,竟磨出了一片红印来。
“娘娘。”瑶姑姑来到她身后,福了福身。
作者有话要说:叶晞和他的小哑巴下章来~下章在凌晨12点准时更新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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