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漾指尖搁在少女的肩膀上敲了两下,她把怀抱慢慢地往后抽,像被这句话吓到了。
可如预料之中,卞梨将她抱得更紧了,反客为主一般,将她的腰牢牢地锁在怀里,不舍温暖抽离半分。
余漾低低地叹一声,“松开。”
小姑娘窝在她怀里,用力摇头,凌乱的额发蹭得她下颌发痒。
余漾上半身往后仰了仰,和卞梨隔出一段距离,温暖的双手捧住了对方泪水涟涟的面庞,声音轻轻地道:“不哭了好不好?”
卞梨听到这样温柔的话语,泪水彻底压不住,一下从眼眶中涌了出。
滚烫的泪水被风吹凉了,砸在余漾的手腕上,让她的一颗心也抽起了丝丝的冷气。
卞梨仰起头,想要憋回眼中的泪,又或是想要避开女人专注的视线。
过了会儿,一张沾着香气的餐巾纸罩在了她脸上。余漾轻轻摁压白纸的边沿,吸去了少女脸上的泪。
动作轻柔似羽毛般的呵护。
借着纸盖住了脸上的神色,卞梨这才敢鼓起勇气,肆无忌惮地说:“余漾,你别再靠我太近了。”
……我怕我忍不住。
“你先说,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余漾避开了话题。
“不好。”卞梨小脸倔着,拒绝得干脆。
“为什么哭?”余漾非要追根究底,又换了种问法,她揭下卞梨盖在脸上的纸,说道,“这是我的东西,我现在拿回来,你不能拒绝吧?”
少女鼓了鼓脸,眼神扫过她,像在叱责她是个小气鬼。余漾低头,柔柔笑了笑,像一朵被云水沾湿的栀子花。
“我不想说。”卞梨往后站了一步,背靠在墙壁上,有些回避意味地道。
余漾怔在原地,见对方似小兽一般亮出尚未长全的锋利牙齿,用肉垫下的爪子挠了下她的手背。
眼睛湿漉漉的,强装出凶狠的神色,可余漾还是不可避免地被伤到了,内心跳出几分失落的情绪。
“卞梨,是不是要我道歉,你才能原谅我呢?”余漾转着袖口处的扣子,叹息一般沉吟。
“只是我不想说。和以前的事没关系。”卞梨别过头,盯着脚边的一团灰影。
——微光将女人高挑的影子投射在了墙根边。
少女的嘴闭得很牢。
余漾咬了咬嘴中的软肉,她也不知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它撬开。
温蕊适时过来,打断了两人沉默的对峙,她晃晃手机,笑道:“刚才池芬问我,哪里还有小提琴,”说到这,她侧过脸,目光转向余漾,“我记得高中那会儿,你在学校大礼堂里有过表演。”
“余漾,对吗?”像为唤起余漾的回忆,温蕊娓娓道来,“你很喜欢这一乐器,来我家补课时,还会捎上它给我家人表演一段……”
“是的。”余漾垂下脑袋,后来去拍戏,她便很少再碰小提琴了。
毕竟是以前的事,愉快的回忆不居多,她也没人可以分享。所以知道的人很少。
“你毕业后,把小提琴放在了我家拜托我保存,可这么多年不见你回来,我搬家过很多回,那样珍贵的东西,生怕磕了碰了,也不知道该怎么保存,索性带来学校放办公室,和一堆奖杯一起。”
“那把琴,是你的,你有处置的权利。愿不愿意给这个小姑娘用,全凭你主意?”温蕊职场拼搏多年,遇上的学生数不胜数,仅凭和池芬交流的寥寥两句,便瞬间弄清了事情原委。
“能有什么不愿意的呢?”余漾霎时也懂了。她半侧身,勾住卞梨的尾指,小声道,“跟我走吧?”
身后少女应该不会因为一把琴哭得太过伤心,大概多是由于其中难舍的回忆和非同一般的意义。
——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唯一念想啊。
两人跟在温蕊身后,一直走到了教务处办公室,学生对于办公室天生会有一种恐惧,卞梨很依赖似的将半边身靠在余漾胳膊上。
余漾心底湿湿软软的,垂眸望着少女那对柔软濡湿的鹿眼。她舔了舔唇,有一秒真的很想吻上去,渴望那对眸子重归以往的剔透纯净。
红木桌子上放着一杯热茶,袅袅雾气氤氲的后面是一大面的透明柜子。
里边摆放着很多的奖状奖杯。见卞梨好奇,温蕊解释说,“这有我的,但更多的,是我这些年教过的学生的,奖状拓了一份留在学校,算是我们学校的光荣。”
“那……这里面有余漾的吗?”卞梨好奇问。
“小鬼,别过分……”余漾侧过身,挠了挠卞梨的掌心。她当然不是好学生,当年这样大的殊荣哪轮的上她?
可出乎意料的是,温蕊点点头,回答有。
她打开柜子,捧出一个水晶奖杯,杯座纯黑色的,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笑道,“余漾可能忘了。大礼堂表演,她拿了全校的一等奖,当时全校男生的目光都放在她身上,可她眼光高的很,一个也看不上。”温蕊笑了笑。
卞梨闻言,不由得牵紧了余漾的手。余漾由着她幼稚,眉眼弯弯,回答温蕊慈祥的目光:“我记得。那些男同学,太幼稚了,我不喜欢。”
幼稚?
卞梨咬了咬唇,难怪……
难怪余漾不喜欢她。
“对了老师,把我那架小提琴拿出来给卞梨用吧。”余漾提醒道。
温蕊点点头,掏出钥匙拧开锁,从柜子下面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盒子,“看,我给你保存得很好。”
小提琴崭新如同往日。红木做的琴身,完美妖娆得像是女子的身体,余漾指尖磕碰过琴弦,悦耳的声音仿若情人之间的喁喁情话。
“谢谢老师。它真的很好……”
她把打开的琴盒和琴一并递给卞梨。卞梨取出琴来看,目光却率先被底下的一张照片夺去。
一颗高大的银杏树,底下站着一个裹着厚重黑色棉服的姑娘,地上是金黄的树叶和圆滚滚的果实,阳光落在少女的乌发上,衬得她整个人好明媚,冲淡了眉宇间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忧虑。
也为灰霾的冬日注入了第一抹亮色。
“啊,这还是我给余漾拍得呢。”温蕊从办公桌上取来眼镜,戴上看。
“余漾没能参与班级的毕业照留念。这太可惜了,所以某次她来学校见我,在我的强烈要求之下,她才肯拿上小提琴站到学校这棵最大的银杏树底下拍了张照。”
卞梨指尖抚过照片上青涩少女的眉眼,弯了弯唇角。
照片上的人,拉长的眼睑边似乎还挂着点无奈,可在照相人说茄子时,她还是认真摆好姿势,头微微偏了偏,笑得无比灿烂。
余漾凑过来,下巴压在卞梨的肩上,一同去看照片,她微微有些害羞的压了压唇角。
“老师,别在学妹眼前这样说啊,我也会害羞的。”她拖长了尾音,因为温蕊是熟悉的长辈,话语便带着小女孩心性的撒娇。
热气呵出,吹拂在卞梨耳朵上,身后温热的躯体和柔软起伏的曲线勾得她心底狠狠悸动。
这人搞什么鬼啊?明明是她之前不让自己亲近,拒绝自己暗示性的告白,现在却主动贴过来,什么意思啊。
小姑娘愁的指尖都软了,她缩了缩肩,和余漾隔开了一点距离。
因为靠得近,所以稍微一点动作余漾都能感知得很清晰,她眼眸暗了暗,长手刻意绕过去,拿出了琴盒里小提琴。
——而这样差不多是把卞梨半抱进了怀中。
就在炙热的温度快爬满整片后背时,余漾却抽离了。
她拿着琴,细细端详,脸上满是怀念意味,“真的好久没见它了。”说罢,她把琴塞入卞梨怀中,“既然这样,卞梨,你就替我把它的风采重新展现出来吧。一把好琴,不该蒙尘,对么?”
卞梨抱着琴,望着余漾认真不似作伪的眼睛,半晌后,方才点了点头。
温蕊噗嗤一笑,打断了两人脉脉的对视,“四点了,彩排开始有一回儿了,我得过去了。你们也一起吧?”
卞梨看了眼表,确实四点了。忙抬腿跟在温蕊的身后,她不看落在身后的余漾,还在置气呢。
余漾失笑。
卞梨刚走出几步,突然像想到了什么,摸了摸脸颊,垂下头,想到自己还没化妆呢……
现在这个时间,化妆室还会有人在么?老师们大概都散了吧。
余漾散漫地跟在后头,指尖抵着下颌,眸中满是意味不明的光。
小兔子什么时候才能再乖乖入套呢……
卞梨咬了咬唇,落下几步,刚好和余漾并排,“你不是想让我原谅你么?”鹿眼轻睁,陶白的瞳孔里隐隐的红色瞧得人心尖泛麻。
余漾:“嗯?”乌黑眼眸里载满了耐心的等候。
“你帮我化下妆吧——”
“小鬼,没人教你求人要礼貌一些嘛?”余漾拂乱了长发,芳香漫过去,使得卞梨的眼神一瞬迷离。
小姑娘咬住唇,眼神发狠,念头转过几个圈,继而怯怯地道:“求你……”
余漾打了个响指,“可以。”
不能再逼了,那会把人吓走的。
她喊了声步伐匆匆的温蕊,“老师,我的节目被安排在第十二个,时间宽裕,我先陪卞梨去化个妆吧。”说着,她把手放在了少女的肩上。因为踩着高跟鞋,所以她比卞梨高出很多,这个姿势摆得潇洒又得心应手。
被她圈住的小姑娘,只能委委屈屈抱紧了怀里的琴,什么也不能说。
好气哦。
温蕊愣了一下,而后点点头,继续走了。
走至半途,猛地顿住脚步,刚才反复想不清楚的事豁然开朗,余漾那疏冷带刺的死性子变了?
竟然还会亲手给人上妆?
以前班里女孩只是想挽她一下手都给人拒绝了。有不少女孩来她这打小报告,说着说着还哭了。
“余漾这人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呐!再也不要和她玩了。”
当时那个年纪的孩子总会对美好漂亮的事物有一种憧憬和渴望,余漾生了一张顶漂亮的脸,也难怪会吸引旁人的注意和喜爱。
温蕊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学生间的小打小闹见过太多,可这种理由的还是第一回,她哭笑不得,象征性安慰了几句。
之后某次经过教室上厕所,习惯性往里一瞥,却看见班里最后排,女孩羞红着脸,将一包拆开的薯片递到余漾眼前,问人家要不要吃。
尽管最后只得到了余漾一句温柔的否定,她也还是心满意足地转回了前座。
余漾看见了窗外的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比出口型:我做的不错吧?
温蕊回以微笑,心底却忍不住叹息:现在的小孩啊……
化妆间确实空了,现在人应该全在学校的体育馆里。
但房间里边还残留着各种味道,混成一团,闻来让人有些犯恶心。卞梨跑去把窗给打开了。
回过身,见余漾手里正拿着一件蓝色的长裙端详,眼中充斥着卞梨看不懂的光。
裙子垂下的流苏蹭过余漾黑色风衣的衣摆,卞梨心口发紧。察觉到少女静悄悄注视的目光,余漾抬眸,笑意浅浅,“这是你的演出服么?”
卞梨点了下头,下一秒就听见了余漾真诚的夸奖:“好看。”
女人笑语柔和,端的是一汪秋水的温情。
余漾从身边手包里掏出一枚胸针,灿烂的玫瑰金色,镂空星星图案,她递过去,拉过卞梨的手塞进人手心里,“祝你幸运。”
卞梨捏紧胸针,微妙的疼感在掌心蔓延,像握住了冬日刺目的阳光。
余漾俯身摆弄着桌上的化妆品,颊边一绺长发垂下,她将其撩到耳后,光洁白皙的下颌就如晶莹的玉石,泛着好看的光泽,挺翘的长睫像蝴蝶羽翼。
“过来坐吧。”
卞梨依言过去坐下。
散粉刷扫在脸上有些微痒,浮沉在空气中做着无规则运动,她却不愿闭眼,用专注的目光描摹着余漾背对着夕阳的模糊轮廓。
——她舍不得。把这样温柔的余漾在心底细细临摹着,想收藏每一个不同的余漾。
余漾无奈拢了拢眉,似是知道卞梨打得什么心思,轻声道:“闭眼,送你个惊喜。”
卞梨讶异抬睫,眨了眨眼,却在余漾认真的目光中乖乖照做了。
一点热度碰在下颌边。
伴着女人低哑的调侃,“就这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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