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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梦蝶并非明白事理,而是色厉胆薄。
她方才说要砍宁不凡两剑,是真的想这般做,只是有些事情想想也就成了,实力不允许啊。
宁不凡二品之时,便能轻易拿捏她,待宁不凡入了一品之后,几乎可称同境无敌,天下没几个一品能跟他较量高低,司徒梦蝶自然不行。
“甲骨......可有后人?”
宁不凡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司徒梦蝶轻轻摇头,“甲骨之母,二十三年前难产而死,甲骨之父,两年前寿终正寝。一年前,你来客栈寻我,让我为你找寻甲骨之时,他正为父亲守孝。”
那个时候,宁不凡以司徒梦蝶的性命要挟甲骨去往蜀郡,为风语小姑娘诊脉。
司徒梦蝶敛起宽袖,轻声道:“应该是四五年前,王安琪与王安雅一道入世,那个时候武道尚未开天,一品便是绝顶。这姐妹两人来了我的客栈,甲骨出言轻佻,险些被王安雅活活打杀,是我出言相劝,这才留了他一命。”
“这份恩情,甲骨一直记在心里,他是一个真正的江湖人......宁钰,你知道的,在江湖人的心中,救命之恩大于天。当他知道我被你囚禁之后,即便极不情愿与你打交道,却也依然褪下白麻孝服,赶至蜀郡。”
“记得,咱们从蜀郡出发的前一日,甲骨曾经跟我这般说......他说,已经瞧出了天下江湖的动荡,也瞧出了宁钰这一行人,此去万京,身必犯险,若是留在宁钰身边,恐有杀身之祸。”
“我让他走,他却不走,我知道......这是因为你又将我带在身边,为了就是逼迫甲骨随行。他还说,即便他真的死了,只要我还活着,他便觉着值得。当时,我还骂他不会说话来着,没想到,这一日竟真的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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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梦蝶声音越发低了。
宁不凡坐在旁侧,静静倾听,心中泛起淡淡涟漪。
原来......甲骨一直知道,来万京会有生死之险。
在这个故事里,宁不凡却是个彻彻底底的恶人。
司徒梦蝶眼圈泛红,轻轻抬眉,与宁不凡平静对视,以极大的勇气说道:
“宁钰,你是天机榜首,你很厉害,是的。你身边的那些愿意帮你的人,他们也很厉害。可是......你为什么要将我和甲骨,都当成傻子呢?”
“风语......还等着她二师父回去呢。”
这个世上,聪明的人不多,却也不少。
司徒梦蝶并不傻,她与王安琪一样,是大智若愚之人,只是......很多事情,她们心中知道,却宁愿欺骗自己,而不愿说出来。
欺骗旁人容易,欺骗自己,却是一件难事。
宁不凡缓缓起身,迎面看向天边斜斜挂着的那一轮残月,没有说话。
江湖很大,每日都有新人来,江湖很小,每日都有旧人走。
宁不凡收回目光,居高临下看着司徒梦蝶,认真道:“从今以后,我不再限制你的来去,你自由了。随便你去哪里都行,若是有朝一日受了欺负,来轮回找我。”
司徒梦蝶擦了擦面上的泪痕,凄然一笑,“你这般狠厉无情之人,也会生出怜悯之心?”
“不,”宁不凡轻轻摇头,负手立于月光下,轻声道:“姑且算是......交易。”
大人物之间的博弈,往往会用许多棋子布局,而这些棋子,大多都是一条又一条鲜活的无辜性命。
落子之人,何其残忍。
宁不凡曾经是一枚棋子,自然懂得棋子的无奈。
譬如甲骨的生死,从来都不是由甲骨操纵,他只能被大势裹挟,含恨死去。
江湖像是一条溪畔,里面落满无数大小不同的石头,而今日的宁不凡,明日的轮回,便是这条小河里,最大的那块儿石头。
甲骨以身死,换来宁不凡护着司徒梦蝶一生平安。
若他泉下有知,也该含笑才是。
只是可惜,从此之后,甲姓......无医。
夜色渐渐深沉,司徒梦蝶朝宁不凡行了一礼后,走出院子,出了万京。
宁不凡觉着,司徒梦蝶大概是要去一趟蜀郡,见一见风语,毕竟如今的风语,算是甲骨的徒弟。
再过段时日,司徒梦蝶或许还会再去一趟甲骨的祖宅,将那藏于阁楼的百卷医书拿出、交由风语。
若能将甲骨的医术传承下去,也算是还活着的人、能为死去的人,做出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天色微亮。
柳凝儿起的很早,洗漱过后,瞧见房檐上、仿似木雕一般的宁不凡后,愣了半晌,扬了扬手,“宁公子,你何时回来的,梦蝶姐呢,怎么没瞧见她?”
宁不凡低眉看去,随口回了一句,“我昨夜便回来了,至于司徒梦蝶......她与甲骨一道,出了万京,回东荒国了。”
这些事情,不让柳凝儿知道,也是为了她好。
柳凝儿点了点头,刚要再说话,却听到院子外传来轻缓的敲门声。
宁不凡跃入院子,寻了个桌案,随意坐下,“凝儿,沏茶。”
柳凝儿乖巧点头,走入回廊,去忙活了。
宁不凡两指轻轻倒扣桌案,一阵清风忽来,院门大开。
手里握着清池剑鞘、头上缠着白布的秦天,迎面而来。
“宁钰,你果然还活着。”
秦天笑了笑,让开身位,“你猜猜,这位是谁?”
这时候,宁不凡才发现,这秦天后面,还跟着一位手握玉扇的翩翩公子哥。
这位年轻人瞧着十七八岁的年纪,模样俊俏,眸光极为游神,身上一袭黑袍,袖口以金线绣着牡丹,满头黑发,随意用一根簪子束起,尚未及冠。
宁不凡心中了然,仔细打量,“你除了能将三皇子姜协带来,还能带来哪个?”
秦天轻轻点头,将清池剑鞘抛给宁不凡,拉着姜协坐下,问道:“给皇帝看的信,可写好了?”
宁不凡接过剑鞘,放在案子上,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按在桌案,往前推去,“我倒是想问问,你的身份如此隐秘,怎会与许洋有了联系?”
一听这话,秦天无奈笑道:“三日前,你带着我上天,又将我一脚踹了下来,坠落街坊。那般动静,你当这万京城内的众多势力都是瞎子不成?”
“不消半炷香,便有西荆楼的一品高手赶来,将我带到了司涯......哦,也就是江家少主许洋的面前,我知道他与你的关系,便将咱俩密谋的事情给说了出来,这才有了他与我定计,一道逼迫.....咳咳,奏请皇帝立姜协为储之事。”
宁不凡看了眼姜协,收回目光,看向秦天,问道:“督察院......是如何看法?”
秦天微微挑眉,“督察院?”
姜协目光平静,拱手道:“回先生的话,督察院里,七品以上的官吏,大多是我的人。七品以下的暗探,大多是秦兄的人。”
如此......权势滔天的督察院,便不会成为拦路之人。
宁不凡想了一会儿,又将目光放在秦天身上,问道:“督察院里面的人,我并不在乎。我的意思是,你父亲的态度,毕竟......他是你的父亲。”
督察院左都御史秦云与户部侍郎江叹之,向来是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
偏偏,他们两人的孩子,秦天与许洋,却要对皇室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秦天闻言,目光颇为诧异,“这,还能成个问题?”
只要不是傻子,都想得明白,秦云虽然对皇帝极为忠心,但若是要让他在皇帝与儿子之间选择一个,他一定会选择儿子。
即便,给秦云整座天下,秦云也不会将秦天交出去。
宁不凡并非傻子,可他却真的想不明白——天下与儿子,究竟孰重孰轻?
毕竟......他的父亲,名为宁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