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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道气(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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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者谓道,道无形,故不可名也。始者道本也,吐气布化,出于虚无,为天地本始也——《老子河上公注》

——

见到义舍内用餐人数虽多,却秩序井然,寇肃之不禁感叹道:“康战帅果然善于军将吏兵,这连坐法用的好啊!我回去就教道民们,可以如此行事。”

“他们虽是道民,亦是劳工和兵士,这两个群体最须重团结,合则利,分则损,我这也是在教导他们不要自私自利,从小事做起,不要只顾自己吃饭就忘了同伴。若人人皆只顾自家那点私事,如何修路筑桥,排兵布阵,建功立业?”

康朱皮一边解释,一边带着二女用清水洗手后,亦领了陶碗,规规矩矩地跟在吃饭的队列中,不管前面是衣衫朴素的劳工还是最普通的士兵,康朱皮也都没有拨开谁而抢到前面去。

部下亦如是,无论与康朱皮的关系亲密程度如何,是亲族还是心腹,都也排成一列长队,次序简单地先来后到,并无什么妻族旧部在前,新人在后的说法。

“当然,用严刑峻法力保公平的前提之一,便是领头者必须以身作则,以显公平,若自身事事都存私心,都为自己牟利,却要求部下出死力,做完人,那必然要出乱子啊。”

在康朱皮解释的同时,队伍亦在一点点向前挪动,移向几处冒出米粥的香气的大釜,每人都分得一大碗粥,一勺肉末野菜酱,因为陶碗都是公用领取的,故每个人的午饭份量都差不多。打完饭后,人依旧以什以队为单位,托着饭碗,围着足以供十人并坐的长几案,各自盘腿坐下,开始扒拉酱粥,百姓恰饭时的各种奇怪声音顿时响彻整个义舍。

康朱皮也打了饭,便找了处还算宽敞的地方,请寇天师边吃边聊。

食盒端上来后,寇肃之一眼就发现,为他准备的饭食明显精致于康朱皮碗里的一个量级,还未询问,康朱皮就抢先一步道歉,说他不吃小灶,本来士兵劳工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但这显然不是待客之礼,故此便提前从义库里取了些私米,备下了好饭菜,专门用于招待寇肃之。

据康朱皮所说,防止一开始就有人盗窃或贪墨口粮,乃至于不干活就领了粮食跑路,没口粮再投奔义舍的诡异行径,整个营地的粮食现在都存放在“义库”中作为“义米”,专供负责公共事务的人在义舍或其他几个小食堂内食用,防止有人进了义舍,唯有立了功劳和有老弱要赡养的人才能多领一份口粮,回自家窝棚吃。

而康朱皮为了进一步杜绝小灶特殊化的不良现象,康朱皮还以身作则就把军正分给自己的粮食全部存于义库,每天都带着米薇和李丹英来吃食堂,与部下同饮食,以示绝不藏私。

“这就是财物乃天地中和所有,以共养人的道理么?”寇肃之咀嚼完康朱皮行动之中的含义,立刻称赞起康朱皮“大公无私”,越来越有“种民”的品质了。

正吃饭间,寇肃之又想到一个问题,赶忙问康朱皮,这公共食堂既然是神学活动场所,那怎么不见有道人领着道民叩首悔罪,焚香读经,好像只有一些基本的道德约束,其他的内容呢?

对此康朱皮直接了当地答道:

“他们劳作了一个早晨,中午吃完后,得让他们抓紧工夫休息一阵,下午还得干活,更何况这义舍逼仄的很,最多也就容纳五百人同吃,每天劳作之人又多,得不停轮换吃饭,哪有时间讲道,得到晚上那顿才行。”

寇肃之发觉康战帅总是有些闻所未闻的奇思妙想,他的法子类似五斗米道的义舍义米,却又采用了更多凡俗规矩,并非以神明警告为约束,但推行的成果却不错,一时难以理解。

他便按下疑虑,准备等今后有机会再研究。两人接着就你一言,我一句,讨论起道教典籍来,刚开始,寇肃之深深被义舍里发生的一切吸引,只是随口聊聊,没料到康朱皮提了个致命问题:“气与道,孰是万物之本源?”

寇肃之顿时卡住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答案。

原因很简单,康朱皮读书做笔记时就发觉,“道气之争”在早期道教里是个并没有处理好,却又十分关键的“世界起源”问题,这也是他为什么最终捣鼓出个“元光”来的原因。

早期道教中,道与气的性质与关系是非常复杂、混乱甚至自相矛盾,有时气是万物之根本,所谓“一气为天,一气为地,一气为人,余气散为万物”,有时道是构成万物的材料,所谓“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能臣”、“朴,散而为器”;一会道是规范万物的法则,也是气的宗主与根本,“道法自然”、“元气行道,以生万物,天地大小,无不由道而生”,一会气又无所不包,道只是气的规则,“元气乃包括天地八方,莫不受气而生”,道的最高境界也变成了“元气治”。

还有的作者觉得麻烦,干脆将道与气合一,却还是没能解决“道与气”之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导致了以《老子想尔注》与《老子河上公注》为例的激烈冲突:《老子河上公注》以道母气子为论,道生一,一即是气,化成万物。《老子想尔注》则把“道气”合一,并干脆将其人格神化,弄出了“老子创世论”。

归根结地,《道德经》原典在宇宙起源问题上模棱两可,“道生于一”、“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有生于无”,在写出道与气的存在之后,并没有理清两者的关系,这给后代人挖了许多坑,如果强行“统一道气”,就像《老子想尔注》这本张天师奔着建立政教合一的人间道国而创作的宣传书,里面的提法便与《道德经》原文含义有比较明显的冲突,导致批评者不少,运行中问题不断。

老子所处的先秦时代,人们认知世界的水平有限,并不能很好地解决道气之争的问题,后世早期道教的分裂更加剧了这一问题,他们各出典籍,花了极大理论篇幅涉及道气的关系,却把问题搞得越来越麻烦。

当然,康朱皮这种粗暴的叠床架屋,强行在道与气之上加个元光的做法,也并非没有先例,寇肃之熟读经典,亦能理解,他点点头说道:“《淮南子·天文训》有云:‘道始于虚霩,虚霩生宇宙,宇宙生元气’,虚霩就是一无所有的状态,而宇宙则是万物未生的时空,康战帅,你只不过取消了‘无’的状态,强行设定了作为‘有’而存在的‘元光’,倒也是一种说法,不过,我还是要问,宇宙的本源为何不能是‘无’,‘有生于无’嘛!。

“我就知道你要提这个。”

康朱皮当机立断,提出了搞乱寇肃之思维的第二个问题:

若世界的本源是无,那么无为什么会产生有?若是混沌,混沌为何会分出元气与道?混沌是不是一种“有”?如果不是,是谁推动了混沌的变化?那个推动者是不是“有”,这个推动者又是怎么产生的?还是本就自在自存一个“有”?如果不是,那是什么力量推动了“无”到有的变化,这种力量是否就是“有”,难道“有”自己推动了自己的产生么?

好不容易绕口地讲完,望着寇肃之迷茫而无措,焦急又不知从何答起的表情,康朱皮暗中发笑:

“牛顿都会掉进上帝创造‘第一推动切线力’这个史诗级大坑里,何况你寇肃之?唉,有点胜之不武啊。”

思考了良久,寇肃之觉得自己回答不上康朱皮的奇怪问题,只好自认才疏学浅,康朱皮也不准备追问,弄得寇肃之难堪。两人便客套了一番,就此揭过了这一话题。寇肃之想,今天真是开些眼界,看来这康朱皮不仅能打,还会管理统治,又懂些“道法”,着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对上谷天师道的“发扬壮大”实在太有用了。

简单用完午饭,两人来到静室,屏退闲人,终于开始谈论此次会面的正事。还没等康朱皮寒暄完,寇肃之就挑明了问道:

“康战帅,道论上的问题暂且不表,咱们就来谈俗务,你的粮食应该不够如此分发吧,又是筑营修舍,又是军将吏兵,所耗应该不小吧?”

“这不正是我请将军来此的目的么,在下还烦请寇将军相助啊!马上开春了,若有粮食有种子,不愁更多的俗民不奉道啊!”

“我虽有心赈济灾民,以便传道教民,但我家坞壁也无甚余粮了,马上种黍在即,我还得留些粮食给宗族子弟,以挨过青黄不接的难关啊!”

说完套话,寇肃之捏着胡须,沉吟半晌,才接着说出八个字:“如今之计,唯有开源。”

康朱皮立刻点头,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皮笑肉不笑的脸上读出了野心。

结果两人突发奇想,当场约定双方各自在手心写字,以概括他所想的解决方案,看是否英雄所见略同。

事不宜迟,静室内便有笔,康、寇二人提笔在手心写字,再同时亮出掌心。

从哪弄粮?

康朱皮的手心写着一个“富”字。

寇肃之的手心则写着个“官”字。

一时间静室充满了尴尬的气氛。

——

说起旗帜的图样,当时有这么一段插曲,特回忆如下:

我一直觉得老是用野猪家旗作全军旗帜不好,它连我上党老家的渠帅旗都不算,就更不能代表元光道和更多非我血亲的人了,而且也没什么寓意,所以我坚决要重做一面新的大旗,至少代表亲兵队,然后就找人商量。

丹英首先提议用符箓体的大字:“太平太上光战帅康朱皮?”

我立刻否决:“我还永世神选启示录兵马大元帅呢。”

三郎还附和:“这个不错,虽然没听懂,但好像挺威风的!”

我当时觉得李始之是温泉泡多了,居然觉得这种头衔都要按到他姊夫头上,我也是傻了。

最后还是米薇姐坚决反对用文字,要求依旧使用图案旗帜,并给了个理由,一者我部还有许多文盲不识字,以字为旗,字多了辨识度不够,字少又需

要个响亮的口号,一时难觅;二来“战帅”的职阶在“将军”之下,容易矮化我部的地位。

当时夜色来临,营内鸱鸮鸣叫不止,本来鸱鸮有不祥的寓意,我不信,说鸱鸮是益鸟,能食虫豸田鼠,护佑庄稼与农民,丹英与三郎则编了个不错的彩头:“博者贵枭,得枭大胜,鸱鸮鸣于军中,正利于兵事”,大家便都觉得猫头鹰作为图案甚好,便以黑底赤鸮为军旗。

“贵胄如同仓中鼠,常独足食以害民。民不聊生不为非,白骨露野亦不改。故我愿为鸱鸮儿,金马夜半捕硕鼠。奸宄羹烹吾不悔,食尽虫豸方太平。”

——《往事录·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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