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连潇回到桂树胡同时,蓑衣下的袍子都已经湿透了。
杜云萝见他浑身湿漉漉的,赶忙使人送了热水进来。
净室里传来水声,杜云萝歪在榻子上,心想这雨势委实太大了。
府衙到家里距离极近,以小丫鬟们的脚程,也不过是一刻钟的工夫。
即便是雨中不好走,但穆连潇脚步大,仅仅这么些路就能让他从外到里都淋湿了,磅礴雨势远比她在屋里看到的要吓人得多。
厨房里已经熬了姜汤。
到底已经入秋了,万一受了寒,可就不好了。
穆连潇梳洗了一番,浑身上下才舒服了一些。
他一面擦拭头发一面往外走,接过了杜云萝手中的姜汤,一口气喝完。
“我听底下人说,城里状况不太好?”杜云萝问道。
穆连潇颔首应了一声:“冲倒了几间屋子,官兵们忙了一日。”
见杜云萝微微蹙眉,穆连潇道:“莫担心,我们这院子可冲不倒,桂树胡同地势也高,不会积水的。”
杜云萝浅浅笑了。
锦岚摆了桌,桌上菜品不少,但品类不及平日里齐备。
杜云萝孕中胃口好,厨房里备了不少肉类果蔬,今日虽采买不易,但也没有大影响。
只不过,不知这大雨要下到什么时候,就不得不稍稍省着些,免得过两日接续不上。
夫妻两人一道用了饭。
待放下了筷子,杜云萝听着窗外的雨声,问道:“世子,这雨势与当年德安相比,哪个更厉害些?”
穆连潇清了清嗓子。
那年德安情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明白的,他也不想说给杜云萝听。
灾情之下,百姓受苦,德安城外被泥石掩埋的村庄,城内决堤的河流……
不像战场那么血腥,但也是一条条人命。
这不是内宅女眷们该接触的场面。
穆连潇不想吓到杜云萝,他说得很笼统:“那年的雨下了很久,岭东这里,不会下那么多天的,等过几日就天晴了。”
杜云萝的眉宇之中闪过一丝担忧:“我挂念大姐和大姐夫,按说他们该到了的。”
提起邵元洲和杜云茹,穆连潇紧紧抿了抿唇。
良县到宣城的官道已经塌了,穆连潇想去探查,却叫杜怀让拦了回来。
一则情况不明,没有邵元洲夫妇的消息,穆连潇又匆忙出城,杜怀让怕杜云萝会胡思乱想。
二来,穆连潇是山峪关的守将,趁着换防在宣城之中,万一在巡查官道时出了什么状况,谁都无法交代。
穆连潇听了杜怀让的,先回来等消息。
若有需要,再往官道上去寻。
“云萝,”穆连潇握着杜云萝的手,“从京中过来,路上行几日,哪里这么容易算明白?我们当时不就因为落雪被耽搁了几日吗?大姨他们大抵也耽搁了。”
杜云萝听着有理,也就不再多说了。
夜深人静,屋里吹灯落帐。
杜云萝沉沉入睡,穆连潇睡得极浅。
咚咚咚——
深夜之中,饶是雨声遮挡了不少声音,捶门声依旧清晰。
门房披了衣服起身,隔着门问了一声,待听说是府衙里来寻穆连潇的,他赶紧打开了门。
两人又往二进来,敲开了月洞门。
洪金宝家的让两人在外头等着,一手提着油灯,一手挡风,走到正屋外头唤人。
穆连潇睡得浅,闻声就醒了,外间悉悉索索的,门吱呀一声,似是守夜的锦蕊去问了情况。
轻轻挪开了杜云萝搭在他腰上的手,穆连潇坐起身来,撩开了幔帐。
锦蕊正犹豫着要如何唤主子起来,听见了动静,她便进来了。
穆连潇赶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待走到外间,他问道:“可是府衙来人了?”
锦蕊点头。
穆连潇转眸看了眼内室,吩咐锦蕊道:“我去一趟,夫人睡着,别吵她。”
锦蕊应下了。
穆连潇出去了,锦蕊蹑手蹑脚带上了门,躺回到榻子上时,她了无睡意。
是不是出事了?
锦蕊的心七上八下的,默默念了几声佛号。
屋里,睡梦中的杜云萝挪了挪身子,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室内漆黑一片。
身边空空的,她按了按发胀的眉心,抬声唤锦蕊。
锦蕊一个激灵醒过来,赶忙披着衣服进去:“夫人,是要喝水吗?”
“世子练功去了?”杜云萝的声音哑哑的,“雨势这么大,我都不晓得天亮了没有。”
锦蕊垂手,恭谨道:“天未亮,才四更天。两刻钟前,府衙里使人来寻世子,世子出去了。”
杜云萝怔住了。
四更天了,穆连潇这时候出去,定是府衙里有要紧事情。
只是,穆连潇并非官府官员,杜怀让是个做事有分寸的,白日里请他过去帮忙并不奇怪,但这大半夜里的,还把穆连潇从被窝里叫出去,可见是出了大事体了。
杜云萝的心扑通扑通直跳。
大雨会造成什么?
河道决堤?附近的村子受灾?泥石冲落?
杜云萝知道的也不过就是这些,她眉头紧蹙,道:“世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既然是去了府衙,吃喝都不要担心他。
你再去睡会儿吧,等天亮后,让人去街上打听打听,看看有什么消息。”
锦蕊扶了杜云萝躺下,替她理了被角,放下幔帐,这才退出去了。
杜云萝阖着眼睛,可她睡不着。
宣城水流不兴,就算下三天三夜的大雨,也不会有决堤的烦恼,顶多是河水漫上了岸边而已。
泥石冲落,是毁了村子,还是毁了官道?
思及此处,杜云萝就紧张了起来。
也不知道邵元洲和杜云茹如何了……
如此惴惴到了天亮,锦蕊催了人手出去打听情况。
没多久工夫,就有消息传回来,说是往良县去的官道塌了,泥石埋了旅人。
锦蕊和洪金宝家的面面相窥,这个消息,她们怎么敢去杜云萝跟前说。
杜云萝催着问了,洪金宝家的只能硬着头皮答了。
闻言,杜云萝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惨白。
洪金宝家的赶忙宽慰她:“夫人,就是传言而已,未必能作准的。”
“空穴不来风。”杜云萝捏紧了手中帕子,“若不是官道塌了,大伯父怎么会半夜里把世子叫了去。”
“大老爷为官多年,做事妥当,官道若塌了,定是已经使人去疏通了。”洪金宝家的道。
杜云萝咬着下唇,站起身来:“我去寻大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