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妃如同触电般从椅子上弹起来:“怎么回事!”
床榻上,顾清霜的呼吸显得愈发急促,紧盯着阿诗手中那根犯了污的银针,满目惊慌:“谁……谁煮的参汤?”
沈书的冷汗流得愈发厉害,忙劝顾清霜:“请娘娘先专心将孩子生下来,旁的事情……都容后再议!”
皇后听言便也立起身,绕过屏风向顾清霜走了两步,口吻平静地与她说:“柔妃,你安心生你的孩子,本宫与皇上都在,会替你将事情查个清楚。”
说罢便侧首一指芷青:“去,将碰过这参汤的都押起来。”又睇了眼守在门口的宦侍,“你去禀皇上。”
话一说完,那宦侍就出了殿门,芷青同样先折了出去,到外头又唤了几个宫人,有的着去小厨房拿人,有的带进殿里。
荣妃愈发觉得不好,眼见芷青折回殿中,随来的两个宦官就要押浅溪,她神色一厉:“皇后娘娘,浅溪是臣妾身边的掌事。娘娘拿了她,是疑臣妾想毒杀柔妃么?”
宫中德高望重的嫔妃说话总有几分分量,若放在从前,荣妃说出这样的直白的话,皇后怎么也要客气几句。今日她却变得格外硬气,一双凤眼淡淡地睃过荣妃的脸,慢条斯理地吐出两句话来:“六宫相争,什么事也不足为其。本宫只求真相,帮理不帮亲。”
这话除却压住了荣妃,更给了芷青底气。芷青一挥手,两名宦官上前押了浅溪就要走,浅溪大为惊恐,哭喊着冤枉、哭喊着求荣妃救她。荣妃一时却顾不上,她冷睇着皇后这张气定神闲的脸,那股子不安愈演愈烈。
原来不仅是她容不下皇后,皇后也容不下她。
可偏偏皇后是执掌凤印的那一个,眼下又兹事体大,她什么都不能说。
皇后又淡看了她一会儿,见她无意硬顶,朝和妃与岚妃颔了颔首:“都不宜留在殿里了,随本宫出来。”
和妃与岚妃倒都是与顾清霜交好的人,但今日之事她们皆不知底细,这份“交好”就反让她们关心则乱。现下见皇后从容冷静,安排得井井有条,二人才略微安了三分心神。
三妃便随皇后一道又出了殿,殿外的院子里,自那宦官禀明事由后,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皇帝面色铁青,宫妃们自然不敢说话,个个都只得束手立着。
皇后迈出门槛,朝他福身,道了声“皇上”。他看向皇后,迫着自己缓和了几分神色:“怎么回事?”
“臣妾刚差人押了经手过那碗参汤的宫人们去查,会为柔妃查个明白。”皇后的口吻端庄持重,不急不缓地落入众妃耳中,颇是一国之母该有的样子。
皇帝点一点头,和妃在旁自顾自斟酌着,俄而也福了福身:“皇上,方才殿中不仅人多,还不免忙乱。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说句公道的话,谁也不能轻易脱了嫌隙。臣妾虽自问清白,但为查个透彻,愿自请让宫正司问话,臣妾带来的宫人也尽可押去问个究竟,换柔妃妹妹一份心安。”
这话倒说得皇后有些意外。顾清霜曾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即便她们之间亦友亦敌,个中布局她也愿意只她二人知晓。可和妃这话听来却是在帮顾清霜逼迫荣妃,皇后忽而摸不清顾清霜话中虚实,意外之余,下意识地打量和妃的神色。
和妃觉察皇后的视线,只作未觉,淡然垂眸不语。
今日之事出得突然,她不知究竟是谁所为,但看众人方才的反应——岚妃像是与她一样不明就里的,荣妃却似有几分慌张,而皇后的沉着冷静也说不准有无问题。
那她不如搅个浑水,把大家都送到宫正司去,谁也别跑。反正已经了这么多事,她和柔妃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荣妃与皇后,则都不是。
那荣妃与皇后不论倒了哪个,对她们而言便都不亏。
岚妃闻得和妃所言,也皱了皱眉头,转念一想,自己既没皇子争位又有公主傍身,便是最没嫌隙的一个,索性也充个大方:“和妃妹妹说的是,臣妾也愿与身边的个宫人们一道让宫正司盘问个究竟。这等阴毒之事,必要抓出真凶才好。”
她们两个都发了话,直听得荣妃牙关按咬,终是不得不也说:“和妃所言极是。”
皇后不免迟疑,心下打了鼓,疑这其中还有自己不知晓的阴谋,最终要咬到她身上来。
她一时举棋不定,拿不准要不要跟着她们的话将自己也送进宫正司。不及拿准主意,殿侧拐角处忽而传来一喝:“快着些!磨蹭什么!”
殿前死寂的院子突然这样传来响动,众人便都看了过去。夜色之中,只见两名宦官正押着一个宫女过来,那两名宦官是皇后方才差出去的人,宫女却瞧着有些面生。岚妃蹙着眉头想了想,才说:“这好像是荣妃身边的人?”
——到这一刻,荣妃才是真正的心如死灰。
寝殿中,顾清霜心无旁骛地尽着力,催产药不知何故始终没端进来,好在她原也不是真的需要,咬紧牙关熬到破晓时分,终于闻得婴孩啼哭。阵阵痛感未能即刻淡去,她一时间仍急喘着气,听得阿诗在旁笑禀:“是个小公主,娘娘有公主了!”
顾清霜撑起两分力笑了笑:“好,予显有妹妹了。”
这一瞬里她高兴得真心实意,但在宫中,真心实意的喜悦总是奢侈的。下一瞬她便不得不摒开这些真心实意的念头,全神贯注地再应对眼前的纷争。
阿诗赶在皇帝进殿前将外头的事情与她说了个大概。皇帝进殿时,殿中已收拾干净,沾了血的东西都被丢出去,床褥也换了干净的。他坐到床边,乳母便将新生的小公主抱到他跟前。他刚伸手接过,顾清霜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皇上……”
迎上她满目的惊恐,萧致有些心疼,一喟:“你刚生完孩子,不要多想那些事,朕会为你查个明白。”
顾清霜连连摇着头:“臣妾……臣妾就怕有人趁乱下手,参汤是着卫禀亲自盯着的,怎会出事!”
她的情绪很有些激动,沙哑的声音也尖锐起来:“臣妾要亲自问个清楚!”
“明日再说。”他将她搂住,口吻不容置喙,“便是天塌下来,都明日再说。你放心,一干宫人都押了起来,就连荣妃、和妃、岚妃也暂且都有宫正司看着,谁也跑不掉。”
“……什么?”顾清霜不禁一讶。
她与皇后的安排之中并无这一环,这听来也不会是皇后的主意。
皇后是防着她的。她把话说到那个份儿上,皇后只消不傻便会防着她。
而这般安排,太容易让她顺水推舟地安上罪名。
可她一时也不好追问这主意是谁出的,只得盼着不要节外生枝。皇帝轻吻着她的额头,温声安抚:“朕不会让你出事,你好生歇着。”
顾清霜只得姑且作罢,转念想想倒是也好。生孩子到底是劳心伤神的事,刚生完便要操劳更令人心力交瘁。如此歇上一天养精蓄锐,总归是好的。
她便安然地沉睡过去,又过约莫两刻,天就亮了。
她在深夜发动,宫人们就没去扰予显。予显一觉醒来突然听闻母妃已平安生了、自己多了个妹妹,开心得踩上鞋子就往正殿跑。
他跑到正殿门口,宫人就拦住了他。低声禀说柔妃娘娘正睡着、他若要看小公主直接去侧殿便可。予显忙放轻声音,点一点头,蹑手蹑脚地往侧殿去。
进了侧殿,予显却看到妹妹的摇篮边还有个人——皇长子予昭。
他轻唤了声“大哥”,予昭抬眸看见他便迎过来,将他拉回殿外,避开一众宫人,压声告诉他:“跟你说一声,昨晚出事了。”
予显心底一惊:“怎么了?!”
“有人在你母妃的参汤里下毒,催产药也被动了手脚。”予昭言简意赅,“现在我母妃、荣妃、岚妃都被宫正司的人看着,这事肯定会查到底,你心里要有数。”
“有什么数?”予显似懂非懂,眉头锁着,思索着说,“和母妃跟岚母妃不会的。”
“这些都不打紧,我母妃也用不着你为她说话。”予昭蹲下身,边思量边告诉他,“你年纪小,你说什么父皇都会信。若有机会……你就让父皇知道,你不喜欢荣妃。”
予显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我是不喜欢荣妃……”之前的纠葛母妃与他说得不多,但他也隐约知道一点。
他知道在先前冰雕一事上,母妃和母后都是怀疑荣妃的。
“可我说我不喜欢她,顶什么用?”他反问道。
予昭抿一抿唇:“你平白说不喜欢他,父皇必定要问你为什么。到时你就再说,你也不是不喜欢她,是不喜欢二弟。”
予显怔了怔,直没敢接话。
他虽年纪小,却也知父皇是希望他们兄弟和睦的。大哥让他在父皇面前说这种话,他怀疑大哥在诓他。
却听予昭又道:“父皇总归还是要再追问一二,到时候你就说……”予昭复又斟酌了一下,“你就说二弟太争强好胜,事事都要当最好的。而且他不喜欢四弟,你每每想去找四弟玩,他都不肯一起去!”
“……就这样嘛?”予显懵懵懂懂,低头又想了会儿,问他,“争强好胜是什么意思?”
“这是……”予昭无语凝噎地扶了下额头。
三弟早慧,让他时常忘记他才四岁。他只好先给他讲一遍“争强好胜”的意思,再告诉他如果一个皇子争强好胜且不喜欢嫡子,父皇必定会心生忌惮。
予显听到这话,便又机灵起来:“我知道我知道,父皇会觉得二哥想当太子嘛,这个我懂!”
“小机灵鬼。”予昭摸摸他的额头。
予显嘻嘻一笑,心里却在想他才不要这样听大哥的。
这种事,还是得问过母妃的意思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皇长子:我在认真跟你安排宫闱斗争,你突然问我一个基础词汇什么意思我心态都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