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星期六——十月的晴天,风和日丽——奎因警官消沉的情绪大为振作,使他振奋的直接原因就是,塞缪尔·卜劳迪医生亲自交来了卡吉士和被杀者的两份尸体解剖报告。
辛普森检察官由于公署里有事需要亲自处理,无法分身,只好委派他的副手佩珀到警察总部的警官办公室来。卜劳迪医生衔着当天第一根雪茄烟晃晃悠悠进来的时候,发现警官、佩珀、维利巡官以及那位望眼欲穿的埃勒里都正等着他呢。
卜劳迪医生的瘦长个子笔笔挺挺地跌落在这个房间里最舒服的一张椅子上,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从容不迫的神态:“大概你们想要弄清卡吉士那个死鬼的问题吗?这里一切都正常。富乐司德医生的证明完全属实。没有玩什么花招。他心脏出了毛病,一口气不来就憋死啦。”
“没有一点毒药的痕迹吗?”
“一点也没有。都正常。至于说,那第二个死鬼嘛。”卜劳迪医生使劲咬了咬牙。
“一切迹象表明是死在卡吉士之前。说来可就话长啦。”他咧嘴笑了笑,“情况有一大堆,使得下准确的结论要冒几分风险。尸体热量的消失,距离现在还不太久。但是从尸体的肌肉变化以及全部转为青灰色的情况,我们又得到了另外的看法。由于化学和细菌作用而在身体表面上和腹部中央造成的青斑,已十分明显:无论内部或外部的青灰色腐烂斑块的数量和位置,都说明到昨天为止已有七天的间隔了。紧压的气体、从口鼻中挖出的粘液、气管内部的腐烂、还有肠道和脾胃里的某些迹象——全部显示了七天的期限。皮肤绷紧了,但是在最膨胀的部位——腹部——已开始松弛了:臭气,比重减轻——对,我可以说:亚尔培·格林肖先生是在昨天上午开棺之前的六天半前被杀害的。”
“换句话说,”警官说,“格林肖在某处被人勒死,是在半夜里——上星期五的深夜,或者上星期六的黎明。”
“这话对。我还得说,根据一切迹象来看,腐烂的自然过程稍微有所延缓。推想起来,这尸体在埋进卡吉士棺材里去之前,必定是放在一个空气稀少的干燥地方。”
埃勒里显得伤感起来:“真不大痛快啊。吾人不朽的灵魂,竟然寄居在十分靠不住的臭皮囊里。”
“你的意思是说,枯朽来得如此之快吗?”卜劳迪医生看来饶有兴趣,“好吧,我有一言奉告,当能解你之愁。妇女的子宫,往往在死后七个月还保持完整无损呢。”
“如果你以为这就可一语解愁——”
警官迫不急待地说:“格林肖是被人勒死的,医生,对这一点,没有问题了吧?”
“毫无疑问,有人徒手掐死了他。一望而知是被人用手掐死的。”
“医生。”埃勒里在椅子里向后靠靠稳当,懒洋洋地吸着烟,“我交给你的变质水的取样,你化验出什么来吗?”
“哦,那个嘛!”法医助理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在一般的硬水里普遍存在着某种盐份——主要是钙盐——这你总知道吧。你也知道,我们的食用水都是硬水。再说,煮沸会使盐份沉淀。通过化学分析,很容易就能根据沉淀物来确定水曾煮沸与否。我可以断定,你交给我的取样表明,那个滤壶的变质水是曾经煮沸的,而且,在原壶的水烧开之后,没有再掺入不开的水。”
“多谢你的科学头脑,医生。”埃勒里低声说。
“别说啦。还有什么事?”
“没有了,万分感谢你,医生。”警官说。
卜劳迪医生象眼镜蛇似的舒展开身子,踽踽而行地走出了警官的办公室。
“现在,咱们可以着手研究了。”警官轻快地搓着两手,开口说话了。他打开了记事本,“弗里兰这个家伙。他的魁北克之行,有铁路人员、火车票根、旅馆记录、离去时间,等等,可资证明。哼唔……狄米特里欧·卡吉士。整天都在贝娄斯医生诊所——那是上个星期六……卡吉士家的指纹报告——毫无名堂;书房的书桌上除了一大堆别人的指纹外,还发现有格林肖的指纹。看来是,房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曾先后,尤其是在最初寻找遗嘱的那一阵子,用手在书桌上揿按过。棺材上的指纹——也搞不出什么名堂:模糊的和清晰的指纹不计其数,但是当棺材停放在客厅里的时候,房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棺材周围,因此无法辨认出任何值得追查深挖的指纹来了……托马斯,皮格特在百利公司查问出什么吗?”
“一切都核对过了,”维利回答说,“皮格特找到了那个记录电话订货的职员。职员说,是卡吉士亲自打的电话——他认准了是卡吉士本人:因为,他说,以前他们之间曾通过许多次电话——上星期六早晨打电话来订购半打红色云纹领带;时间也核实过了,订货的品种也核实过了。百利公司送货员的收据上,有收货人韦格施的亲笔签名。一切都正常。”
“怎么样,这下子你总该称心满意了吧,”警官刻薄地对埃勒里说,“虽然我对你是莫测高深的。”
“巡官,关于那所空房子有些什么情况吗?”佩珀问道,“搜查办好了吗?”
“真没劲啊,”警官发了声牢骚。
“搜查证倒是搞成了,但是咱们的那位李德报告说,把那地方搜查了一遍之后,什么也没发现,”维利用低沉的声调说话,“那地方全搬空了——除了底层有一只破旧的大箱子外,没有别的家具了。李德说,那里一无所有。”
“是李德?”埃勒里自言自语,并在烟气腾腾中眨眨眼。
“那么,现在,”警官一面说着,一面捡起了另一张纸,“再谈谈格林肖这个人吧。”
“好哇,检察官吩咐我,特别注意你们在这个人身上挖出什么材料来。”佩珀说。
“挖到了很多材料,”老头子冷冷地回答,“他从新新监狱获释是在被杀害之前的星期二——也就是?”佩珀问。
“有的,先生。上个星期三夜里,也就是他出狱的第二天,有人看见他在第五十五西大街一家贩卖私酒的店里——这是他的老去处之一——跟一个女人碰过头。托马斯,席克来了吗?”
“在外面。”维利起身走了出去。
“席克是谁?”埃勒里问。
“那个私酒店老板。跟我老打交道了。”
维利进来了,身后带着一个身材高大、神采奕奕、满脸红光的人——那张逢人开口笑的脸,一望而知过去是当跑堂的。他非常忐忑不安:“早,警官。天气真好哇,是吗?”
“是呀——是呀,”老头子含糊应承,“坐下吧,巴尼。我要跟你打听些事。”
席克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这儿要谈的,该不是我的老底吧,警官,是吗?”
“唔?你意思是指杯子里的事?绝对不是。”警官敲敲书桌,“现在,你听我说吧,巴尼。咱们知道,上个星期三的夜里,有个名叫亚尔培·格林肖的,是个造假货的,刚出了牢门,就钻进了你那个窝里。可有这事吗?”
“好象有这事的,警官。”席克不安地转动身子,“就是那个已被人干掉的家伙,是吗?”
“正是他。听说,有人看见他那天晚上跟一个女的在一块儿。是怎么回事呀?”
“好吧,警官,让我来告诉你吧。”席克显得十分亲切老交的样子,“他俩无非是厮混罢了。我不认识那个雌货——以前从来没见过她。”
“她是什么模样?”
“肉头厚实,高头大马,头发金黄。简直象牛一样。估计是三十五岁左右。两只眼窝下都有皱纹了。”
“往下讲。后来呢?”
“唔,他俩大约是敲过-网。
维利跨了进来:“一切舒齐了。海塞带着一个‘宝贝’等在外面呢——就是比乃第旅馆夜班开电梯的。”
比乃第旅馆夜班开电梯的是个黑人小伙子。脸都吓成紫酱色:“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白,先生,姓白。”
“喔,真妙,”警官说,“好吧,小白,你还记不记得上个星期投宿比乃第旅馆的,有个名叫格林肖的人?”
“就——是那个被敲掉的先生吗?”
“先生,我记得的,”小白说,“记得清清楚楚。”
“你记不记得上星期四夜里——他在约莫十点钟光景,陪同另一个人到你电梯里来的事?”
“先生,记得。”
“另一个人是什么模样?”
“我没有印象了,长官。没印象了,先生。我想不起来他是什么模样。”
“你还记得什么吗?还有别的什么人乘电梯到格林肖那层楼去的吗?”
“那可多啦,长官。数也数不清哪。我老是开着电梯嘛,先生。我唯一能够回想起来的,就是格林肖先生跟他那个朋友来乘过电梯,在三楼出了电梯,就看他们走进314号房间,他们顺手就把门关上了。314室就在电梯的旁边,先生。”
“在电梯里他们谈些什么吗?”
那黑人哼哼唧唧地说了起来:“我是个黄鱼脑袋呀,先生。什么事都想不想来啦。”
“第二个人的嗓音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先生。”
“好吧,小白。没你的事啦。”
小白憨直地走掉了。警官站起身来,穿上大衣,对拜厄说:“你在这儿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的——我要你给我认认几个人,如果你认得出的话。”说着就走出了房间。
佩珀眼望墙壁:“你知道吧,奎因先生,”他对埃勒里说道,“我被这案子压得透不过气来啦。检察官把担子一古脑儿全搁在我的肩上。我要找的是遗嘱,可是看来似乎咱们永远也找不到了——那份遗嘱究竟哪儿去了呢?”
“佩珀老兄,”埃勒里说,“遗嘱嘛,恐怕已经跟一些无关紧要的杂七杂八的玩意儿一起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绝不放弃自己明智的见解——我自以为如此——我根据演绎法,理所当然地可以断定遗嘱是藏在棺材里跟卡吉士一起埋掉的。”
“当你发表这个见解的时候,确也言之成理。”
“我还是信心十足的。”埃勒里又点燃一枝香烟,深深吸了一口,“我也能根据情况判断出来遗嘱是在谁的手里的,如果它真的至今还存在的话。”
“你能?”佩珀不信,“我不懂——是谁呢?”
“佩珀啊,”埃勒里叹息一声,“这个问题简单得几乎连婴儿都知道。除了埋葬格林肖的那个人,还能有谁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