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雪尘善用的手段并非符箓。
而是鬼眸。
寻常修道者想要爆发出惊人的灵力,需要借助外在的器物。
譬如拂尘桃杖,利剑符纸,将自身灵力注入其中,再进一步与外人外物交战。
他最鼎盛时,只需要一双金红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平日里是深如浓墨,不同光泽里兴许还有琥珀般的光泽变化。
但通过眼神之间的交换,便足以让解雪尘自他人的瞳眸里看清五脏六腑,乃至魂灵气脉。
再轻轻一眨,便凭着灵力的注入轻巧斩断了。
无声无息,犹如鬼魅。
这般异样的杀法,也只有在灵力炽盛时才能行成。
他年少时锋芒太露,恶名远扬,传得太过就变了味道。
像是不能与之直视,见到他就会**。
也有人传这眼睛是上千婴灵的冤魂炼来的邪物,该叫人悉数剜了去。
此时此刻,苏红袖站在谷场中手持利剑,已经做好了送命的打算。
她等着解雪尘眸色转变,也等着用全部神念抵御攻心,不叫这魔头轻易操纵成了尸人傀儡。
解雪尘原本没打算打,现在临时把人叫过来,也就虚空写画几张符箓,权作等会迎战的准备。
苏红袖屏气凝神一刻,重心一提杀过去,狂风好似碧涛浪潮般裹挟而来,杀意毫不掩饰。
常人一旦落入这以风为潮的浪涛里,顷刻便会窒息挣扎,死如溺水一般!
解雪尘的眼睛能看见风变了颜色,抬手烧了一张符。
巨浪吞噬之际,他身影消失,在谷场以北再度显形。
“你!”
苏红袖哪想到他用这么简单的镜中术对付自己,长袖一招又拿浪劈他。
“你等着!!!”
风浪哗啦啦地浇下来,又淹掉一张,湿答答地躺在地上。
解雪尘已站在她的身侧,微叹一声还不如我十二岁**的心计,手刀已经劈到她的颈上。
霎时飞沙化刃洞穿他的胸腔,污黑的血淌了出来。
“你以为只有你会做幻像吗!!”苏红袖喝道:“没想到吧!!”
蔺竹在场外吨吨吨地敲木桩以作村**戒线,听见动静远远看了一眼。
“解哥,你这个血黑的有点太过了。”
“这样吗。”解雪尘低头调整了一下,沙刃里的血由黑转红:“现在?”
“稍微好一点。”
“你你你你——”苏红袖把剑一摔怒道:“我不打了!”
木桩旁边有人信手摘符现了真身,施施然往回走。
等的就是这句话。
“喂!”苏红袖远远大喊:“你到底怎么了!!”
蔺竹还没敲完木桩,一手拉住解雪尘的袖子,认真扯了扯:“你别走,我力气太小了,夯不进去……”
男人默默留下来拿巴掌帮他拍木头。
“解雪尘,按你的能力,应该一眼就要了我的命才对!”苏红袖恼道:“你不杀我是不是看不起我!!”
蔺竹扭头加入对话:“你到底对他有什么误解……?”
“你现在还不知道吗?”苏红袖正色道:“他的这双黑眼睛是假的,真的眼睛能直接夺走你的神识,让你替他**!”
解雪尘弯着腰帮忙扶起一根木头,平淡回道:“以前确实可以。”
他不回避这些,也不拒绝帮忙夯木头这样无聊透顶的小事。
被天雷击落云波崖以前,他根本不会允许这样的女修在他面前喋喋不休。
一眼也就打发去躺饲料槽了,看那头蛟吃不吃。
现在所有的日子都像是重活一世,耐心也无妨。
“为什么?”苏红袖仍在纠结自己没有被完全碾压这件事:“你这样瞧不起我,都不肯认真出手一次?”
蔺竹:……??
“很简单啊。”男人笑起来:“你过生日那天被人里应外合杀光全家,还要被剖开心肺逼到悬崖,现在也是这德性。”
苏红袖先是一怔,然后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沐白真人说你是被他一剑穿喉而死的,真要杀你反而去剖那些无用的脏器,那和入了心魔有什么区别?!”
蔺竹听得伸手抚摸胸口。
你确定心肺没有什么用吗。
“还有,他们明明说是你挑衅在前,你滥杀无辜,霸凌四方,还……”
“那他们说的都对。”解雪尘哂道:“来,我真身在这里,不躲了。”
苏红袖眼眶红起来,一脚把剑踢开了。
“不要!”
她扭头就走:“我盖房子去,想清楚了再找你算账。”
女修一走,谷场便寂静起来,风也湿答答的,吹在人皮肤上莫名能感觉到有点委屈。
蔺竹和解雪尘一同夯着唯一入口外的木桩,许久才道:“你有四个眼睛啊。”
“……”
解雪尘伸手抬起他下巴,一眼看了过去。
转瞬既逝的一刻里,一双黝黑眼眸如霞光变幻般焕作金红。
似宝石如赤阳,明朗炽烈摄人心魄。
他只能维持一眨眼的时刻,再一眨便幻灭如墨,重如常人一般。
“是同一双眼睛。”
蔺竹喃喃道:“好漂亮啊。”
“谢谢。”
“我要是个小姑娘都要喜欢上你了。”书生笑道:“性格这么好,眼睛还和太阳一样好看,真厉害。”
“……?”
几句话还没聊完,远远传来听见焦急呼声:“不好了!!蔺竹你快过去!!”
“人呢!!人呢!!刚才还在这啊!!”
苏红袖一路狂奔过来,皂靴都沾了泥,看见他们时用力挥手。
“你家的羊要生了知道不知道!!”
“哎,刚开始吗?”蔺竹抱着木桩道:“葛婶还说得再过个三五天……”
“她已经在地上扭来扭去了!快去!!”
苏红袖刚才悻悻走人,本来想去找解明烟问些内情,一查气息发现他在蔺家院子里,过去才看见那傻子守在新搭的羊圈旁边急得不行。
“母羊已经发动半个时辰了,现在才生出来一只,还有三只在肚子里!”
蔺竹算了下时间,道一声糟了,抱着木桩刚要往家走,怀里物事被她悉数接走:“快快快,用跑的!”
解雪尘手一扬,所有木桩一字排开依次夯实,留神道:“解明烟搞不定?”
“他都不好意思摸羊的屁股,在帮忙揉肚子。”
三人赶回羊圈时,解明烟拿床单裹着新生的小羊眼泪汪汪:“可来了,快叫产婆。”
“叫什么产婆。”蔺竹跪在母羊旁边伸手探腹部位置,寻着一处按了按,母羊痛叫出声。
苏红袖下意识跪在羊屁股后面接,一骨碌滚出来浑身裹着粘液湿乎乎的小羊。
”快了快了,还有两只。”
蔺竹下意识看她:“你怎么知道还有两只?”
“看气脉啊。”解明烟不假思索道:“修道人不都……哦我忘了这还有个凡人。”
“怎么办,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
“喂些水和草,”蔺竹帮忙顺着胎位道:“就要下来了,是头卡在中间过不去。”
解明烟急中生智,一口亲了过去。
母羊瞪大眼睛猝不及防被渡了满口仙气,力气迅速回转又生出来半只。
蔺竹看愣原地:“你……”
解雪尘端热水剪刀过来,忍着笑没说话。
解明烟松开羊大怒:“你还是不是我弟弟!都不帮我解释下!我很清白的好不好!”
这边苏红袖小心翼翼地托着小羊脑袋把它从产道里带出来,拿自己的丝帕帮忙擦干净口鼻黏液:“还有一只,最后一只了。”
“有点危险,”蔺竹伏身听着母羊肚子里的动静:“它如果被拖了太久,可能会有先天不足。”
“要紧吗?”
“孱弱些,或者生出来就没了。”
他找着对应的位置,伸手摸摸母羊的头:“再用力一回,你快解脱了。”
母羊长叫一声,蹬腿使劲,呼吸急促。
他扶着肚子仔细照顾着动静,又喂了两口水,才终于看见小羊露了个头。
“快了快了,”蔺竹温声道:“你已经很了不起了,马上孩子就出来,快。”
“咩——”
最后一只小羊终于露出整个脑袋出来,被他们合力托出身体。
满地茅草都淌着脏污,四只小羊被擦干净身子送到母羊旁边喂奶。
母羊疲惫地瘫开肚皮任由摆布,三只羊忙着吃奶还发出含糊不清的咩声。
苏红袖几次把第四只小羊摆到对的位置,后者都软软地塌在地上,不吃也不叫。
“它是不是要**?”她顾不上别的,仓皇道:“根本就不吃奶啊。”
解雪尘前面一直没有说话给母羊喂水,此刻才看过去。
“你救它试试。”
“我?”苏红袖怔了下,把指尖灵力喂了过去。
小羊含着她的手指气息微弱,但凭着本能纳了灵气,呼吸终于一点点恢复正常。
许久之后,才怯生生咩了一声。
苏红袖都快哭了:“它好像喜欢我呜呜呜——”
“那……你……”蔺竹看向解雪尘:“要不抱走它照顾?以后就归你了?”
后者意识到这是能让某人不要闲着找他打架的有效途径,立刻撇清关系。
“我没时间照顾。”
“我也不行,”蔺竹摆手:“平时还要温书练字呢。”
解明烟看着她怀里的小羊颇有点舍不得,许久道:“我得照顾这仨,忙不开。”
小女修从来没有养过宠物,抱着吮手指的小羊手忙脚乱。
“我我我今晚给它搭个房间出来!!”
“交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