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地一声响,乔檄无语地看着自家妹子小脸皱作一团。
就这么好生生地坐在床头,她都能把后脑勺撞在架子床的柱子上。
可该说明白的话,还是得说明白。
“他喜欢你。”他重复强调一遍。
盈儿捂着后脑勺,脸色白得像清冷的墙面。
“不可能。”
乔檄也觉得不可能。当众殴打太子这种事按常理也不可能发生,可他妹子不也做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有证据,说给你听。”
盈儿无奈,滑进被子里,恨不能捂住耳朵拒绝。
原来这一世,文穆皇后临终,仍是替杨陌订了蒋寄兰。
两年前,文穆皇后丧期满后,杨陌就准备迎娶蒋寄兰过门,可刚开始准备婚礼,杨陌就莫名其妙从马上摔下来,昏迷了几日。
几司会审,刨根问底,把整个京城翻了个儿,都找不出事发原因。
钦天监监正便出来占星,说蒋氏八字日支下虽有天德,有高嫁之命,可命盘中带伤官,冲撞了太子。
一时朝臣们议论纷纷。虽说这八字未必就测得准,可太子乃一国储君,未来的皇帝,绝不能有半点闪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太子却坚持说蒋氏乃先皇后之遗命,不肯退婚。
为了这事,朝堂上吵了好几天。最后皇帝被吵烦了,便说既然蒋寄兰命格不合,不如从蒋家另选一个跟太子八字相合的女儿。既全了先皇后想让太子娶蒋家女的遗命,又免了太子被冲克之担忧。
满朝文武争先恐后给皇上点赞。
谁知太子竟然在丹墀之上长跪不起,说先皇后亦知蒋家有女众多,选定蒋寄兰其中必有深意。他怎可因这一次意外就违背亡母遗愿?
心思纯良些的朝臣们忍不住纷纷赞叹太子至孝。
心思奸诈些的,嘴上虽也赞太子至孝,可心里却暗暗怀疑,太子是不是对这蒋寄兰情有独钟啊?
毕竟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蒋寄兰又长得空谷幽兰美貌出众,性情更是柔顺端庄。
不过,无论哪一派,都觉得太子置个人婚姻之事于江山社稷之上,实在是本末倒置,对他颇有微词。
可太子竟是一意孤行,坚持婚礼照旧。
礼部左右为难。皇上已经明显不想让太子娶蒋寄兰。太子却顶着先皇后的牌位,坚持不让步。最后不知道哪个聪明人给礼部尚书出了个主意,让他去劝退蒋家。
蒋家本来自然是极不愿意的。可是实在架不住来自各方的压力。又想,太子如此挂念亡母,对蒋家可谓情深义重,就算是不娶蒋家女儿,也一样会照顾蒋家。如果不退亲,就是得罪了当今,后果更加严重。思前想后,便主动提出退亲。
太子闻讯十分愤怒,却也无可奈何。
太子退婚后,太子妃的人选便成了京城最热门的话题。不知多少人家挖空心思想要把女儿送进东宫。也不能怪所有人都当太子是块唐僧肉,实在是就算抛开身份地位,太子也是绝佳的女婿人选。人长得龙章凤姿,气质雅洁,人品又贵重谦和,从未闻什么淫邪不端之事,朝堂行事,更是周到缜密,令群臣拜服。
可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比他年长两岁的建王都生了两男三女了,太子就是顶着各方压力一直不肯选妃。
一晃两年过去,太子已年过二十。蒋寄兰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嫁入建王府做了侧妃。
太子妃的人选却依然不见踪影。
坊间便都开始传说,蒋寄兰大概永远是太子心头一粒朱砂痣,没有哪家女儿会入得了他的眼。
当然有人不信这个邪。可无一例外,个个都碰得灰头土脸。
比如蒋家,虽然无奈退了亲,可还不肯死心。借着端午节的由头,选了个长得极像蒋寄兰,又更美貌一筹的女儿,还到太子府上,面呈了一枚精心绣制的香囊。
太子接过香囊,淡淡一笑,赞了句心灵手巧,便赏给了随身的小太监。据说,蒋姑娘泪洒当场,几乎晕厥。
还有户部尚书的嫡长女简姑娘,才名遍京华。于皇后娘娘举办的红梅宴上,夺得头筹。皇后娘娘问想要何赏赐。简姑娘可不像寻常长女那般清高,竟然落落大方说久闻太子书画双绝,盼太子赐墨宝,书画她的咏梅诗,以为珍藏。
这样的雅致,本可传为一时佳话。可太子依然淡淡一笑,指指年过七旬的翰林马侍讲:“有当代书画圣手在此,孤怎敢班门弄斧?马侍讲请。”
据说简姑娘还算体面,脸上一白之后,竟然笑盈盈地朝马侍讲鞠躬请教,把场子圆了过去。
不过,流传最广,最丢脸的却是陈阁老的孙女儿。
这位陈姑娘自许京城第一美人,在太子春祭回京的路上,与太子“偶”遇了一回。
据目击者说,当其时,杏花春雨,杨柳依依。烟雨朦胧中,陈姑娘在路边坡上草亭中,冰雪颜如玉,春衫窄窄薄。纤手拨瑶琴,一曲动山川。
随行众人无不为之侧目缓行,心动神摇。
可太子却高骑花骢马,坐下白玉鞍,目不斜视,马不停蹄,一骑绝尘地走了。
据说,所有人都听到了陈姑娘心碎的声音。
而那天,乔檄恰恰也是随行人员之一。他可以证实,那位陈姑娘的确貌若天仙。而太子也的确如传说中一样,连眼神都没给那可怜的姑娘一个。不但如此,太子事后还揪出了替陈姑娘安排“偶”遇的礼部官员,将之连降三级。
自那以后,太子身边就清静多了。
说到这里,乔檄十分笃定地总结道:“跟你说这许多事情,也是想叫你知道,殿下待你有多与众不同。”
盈儿:……。
不过旋即心中一松,释然。
二哥可是堂堂兵部侍郎,杨陌连他也骗过了,自己上一世被骗绝对不是因为自己太笨,而是杨陌太太太腹黑了。
只是奇怪,这一世,他为什么千方百计不肯娶蒋寄兰。
难道他心中的朱砂痣是林采之?
这番故作姿态的折腾,都是为了让林采之能正位东宫?
“京中闺秀如云,他不喜欢这几个,只能说明他喜欢的另有其人,二哥哥怎么会胡思乱想到我身上?谁不知道我是全京城都闻名的呆蠢呀?!”
乔檄用一种无限同情的目光看着她,然后说:“也不用提那时他非跟着我进内院,抢在我之前救了你的事。也不用提这次他非要绕道来桃花山看你的事,甚至也不用提今日你那样踢打他,他半点没恼你,还一路抱着你回别院的事。单只一件……”
听到这里,盈儿“啊”地尖叫一声,翻身爬起,捶床怒道:“二哥哥,你……你明明在,我的丫头们也在,你……你怎么能让他一个外男抱着我回来!”
叫世人瞧了去,她岂不是失了名节,非嫁他不可?!
他心机太过深沉可怕,竟然趁她晕倒做了这样的事情。
乔檄忙举起手作投降状:“他动作太快,我……就算敢抢,也近不了他的身啊。”
盈儿捂住脸,浑身颤抖,杨陌,杨陌,都两世为人了,他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乔檄大概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急向她解释:“他真的喜欢你。你可知,你及笄时,我送你的那匣子珠宝也是他送的!”
盈儿只觉无力。他的算计,竟来得这么早!
就像上一世,她到现在也没明白,他对她的算计始于何时。
半天,她强压住心头的恐惧和厌恶,尖刻地问:“好,就算他是真的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他。二哥哥,这样你也要把我送进宫里去吗?”
秋日的阳光明亮而不炎热。一会儿冒出云层,光芒万丈,染遍山林。一会儿又藏匿行踪,任苍烟莽莽,空林寂寞。
杨陌一直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像是在赏景,又像是在沉思什么。
“殿下,这裤子是洗还是扔?”
他转过身,见常夏手中正捧着自己之前换下来的浮线绫裤子,浅色的裤子上如今全是深深浅浅的泥印子。
他愣愣地看了片刻,伸手接过,将裤子放在案头展平,只见凌乱的一片泥印中,右膝下方有一枚脚印小巧可爱,格外清晰,他张开手指,量一量,嘴角浮起一缕说不出意味的笑容,道:“就这般好好收起来罢。”
常夏心中一叹,得亏自己谨慎多问了一句。这位乔姑娘日后怕是有大造化。
便默不作声,仔仔细细地把那条裤子整理好,找了个极好的匣子妥当收起。
吃过晚饭,已经四野俱黑。便是山下农家有灯火,也被树林所挡,看不见一丝光。
天上一弯细丝般的小月亮,还时不时躲藏在云层后。
星星倒是颇亮。
盈儿站在露香亭内,依着阑干抬头看星。
星海浩瀚,迢迢无边。她既经两世变故,便越发相信这天上是真有神仙。便两掌合什,心中默祷,只盼这一世能脱了那魔星,自自在在。
正虔心祝祷,就听得有寒磬般的声音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她心头大震,一时忧喜莫辨。她就是明知从杨陌歇息的主屋瞧得见这里,才来此故意引他出来,好跟他直接说上几句话,可嘴里却道:“谁在那里?吟什么酸诗?”
乔檄虽然告诉了她他的身份,但因未曾问过他的意思,便嘱咐她还只当他是杨公子。这倒也正合她意,还能继续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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