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魏强怒而威顿住脚,不知为何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周德宝感到一阵心悸,他有一种错觉,如果今天说不出来个子午卯酉,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怪了,”周德宝暗自嘀咕:“他是何方神圣?为何我有面见顾大帅的感觉呢?”
顾大帅是湘西王,手下有兵有将,在湘西这一亩三分地是说一不二生杀予夺的土皇帝,自己畏惧他是情有可原,为何对一个貌似寻常的普通年轻人也有这种感觉?
心里想着心事,并不耽搁周德宝解释缘由。
原来自从顾家驹发病,请来不少名医诊断,其中既有省城的西医专家教授,也有中医的杏林高手都以为顾家驹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纷纷告辞而去。
见没有医生敢接手,顾家急了,开出赏格,只有有人能医好顾家驹愿意赠送大洋一万和顾大帅的一个承诺。
在当时的湘西一万大洋是什么概念?
一块大洋就足够在龙县吃一顿酒肉饭外带到城门洞附近的土窑玩一次,五块大洋足够四口之家在县城舒舒服服的过一个月,十块大洋就能买一亩上好的水田,一百块大洋能买一头耕牛。
乡下农民一年到头未必能见到一块大洋,当兵吃饷一个月也只有一块大洋还经常欠饷,店铺伙计一个月也不过三五块学徒还没有,政府当差的普通官家人,也就二三十块还不一定按时足额发放。
可想而知,一万大洋的诱惑是多么的巨大!
一时间神仙寺附近的顾公馆是门庭如市,各色江湖郎中和巫婆神汉纷纷登门毛遂自荐。
今天有神医开出药方,需要百岁银环蛇蛇胆以毒攻毒,明天又有大师算出,需要一个五两黄金打造的童女埋在地下,将杨梅疮转移到童女身上。
至于开出百年人参,千年何首乌的神医更是过江之鲫多不胜数。
经过几番折腾,名贵药材买了不少,法事也做了无数场,银子就像是流水似得哗啦哗啦用了不少。
顾家驹的病情却并未见好,反而日渐沉重起来,这些神医和大师见势不妙,陆陆续续找借口准备溜之大吉。
惹得顾大帅大发雷霆,当场拔出配枪连连射击,于是乎这些神医和大师就惨了,一个个抱头鼠窜,运气不好的就挨了枪子。
因此这个时候登门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医治好了还好说,一万大洋和顾大帅的承诺都是你的。万一医治不好,顾家驹丧命之日,也就是跟着陪葬之时。
听了周德宝的解释,就连薛千山也心里直打鼓,他是阴风谷薛千山名头够响亮,魏强是道门真人不假,会炼制还魂丹也没错,可是这些在湘西王顾大帅眼中有算得了什么?
顾大帅有枪有炮,入道真人并不是刀枪不入。
万一还魂丹不能医治杨梅大疮,这魏强到了霉,自己就得跟着吃瓜唠。
不行,薛千山决定还是劝一劝的好,年轻人千万别意气用事:“魏先生,完全的杨梅大疮是绝症,早期还好办,如果到了晚期病入骨髓,就是神仙来了也爱莫能助。顾大帅在湘西又是独断专行惯了,万一医治无效导致顾少爷一命呜呼,必定会迁怒与你,到了那个时候,即使我也很难保证你安然无恙。”
“无妨,我自有主意,”魏强面不改色,就像是没事人一样,不容置疑:“前面带路吧!”
薛千山张了张嘴,见魏强注意已定只得闭嘴。
心中暗自盘算,到了那里坚决是一言不发,做出一副置之事外的态度,在加上自己薛大师的名声,顾大帅总该顾忌一二。
而周德宝又是另一番考虑,他心想,反正自己已经有言在先,他们坚持要去就是自己的责任与他无关,再说再不济薛大师的本事不会是假的。
自己带着他们过去不过是顺水人情,万一成功了呢?
自己就是顾家的大恩人。
即使没医好,最多怪自己有眼无珠识人不明,顾大帅要打要罚都不会针对自己。
不管怎么自己为朋友两肋插刀跑上跑下,没有功劳总有苦劳,顾大帅再蛮不讲理总不能拿自己出气。
……………………
三人坐着洋车很快来到神仙寺附近的顾公馆,由顾家常客周德宝领着,并未受到过多的盘问和刁难,一直来到顾佳驹调养身体的桂苑。
桂苑顾名思义,秋年四季载满各种品种的桂树,一年四季院子里都桂花盛开,花香浓郁令人心旷神怡,确实是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此时位于桂苑的听雨轩内一张卧榻旁早已围拢不少人,除了龙县的当地知名的几位老中医,剩下的都是顾大帅紧急派人从外面请来的专家教授和中医大家。
当周德宝领着魏强和薛千山迈入听雨轩,这些专家教授和中医大家正低声交换意见。
“大帅,顾少好些了吗?”周德宝凑上前对顾大帅说。
“你怎么过来了,”人群中一位穿着黑绸缎马褂,挂着金表链气度不凡的老者瞥了一眼周德宝皱起眉头,显然对于这位撺掇自己儿子去上海滩浪荡,染下花柳病的周大少没有什么好感。
周德宝早有心理准备,他死命眨眼睛,希望能挤出一两滴眼泪,显出悲痛欲绝的心情,可惜眨了老半天除了挤出一坨眼屎,眼泪硬是一滴也没有,惹来顾大帅竖起眉毛。
周德宝见势不妙,熟悉顾大帅都晓得,顾大帅竖眉毛,心情很糟糕。
这是心情恶劣想杀人的先兆!
见势不妙,啪的一声,周德宝先扇了自己一个大嘴巴,然后干嚎:“大帅……我好恨啊……自从顾兄弟从上海回来患病卧床不起…………我就一直是夜不能寐……心如刀割。”
周德宝硬是哭喊出抑扬顿挫的韵味。
“我一恨自己…………当初怎么猪油蒙了心,和顾兄弟跑到上海开洋荤。”
“二恨自己…………离开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拖着顾兄弟走。”
“三恨自己…………为什么染病的是顾兄弟而不是我。”
“大帅,我好恨啊!你一枪毙了我吧…………”
周德宝边哭边拉着顾大帅的右手,哭天抢地。
顾大帅仿佛吃了一个苍蝇似得,心里那个腻味。
这厮吃定了自己不会真的一枪毙了他。
毕竟周家好歹也是龙县大户人家,有不少的亲朋好友在外面当官,顾大帅即使再不满,也不至于将他大当场击毙。
再说就算自己想掏枪,不是右手也被这厮拉着的吗?
尽管心中极度不满,也只得匆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你还没有回答老夫的问话,现在跑过来干什么?”
他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唯一的独子却命在旦夕,不但诺大家业无人继承,自己这一脉也断了香火,任凭他是一方枭雄也不禁有些悲从中来,望着昏迷不醒的儿子暗道:“驹儿你别怕,万一你活不了,老夫必杀周德宝和其他几人跟你作伴,免得黄泉路上孤单。”
“大帅,”见顾大帅不啃声,周德宝胆子有壮了几分,他趁机进言:“我寻得一位名医,他说自己有把握医治,不如让他过来诊治一二可好?”
“名医?是哪位?快请他过来,不,老夫亲自去请。”
顾大帅四处张望。
见顾大帅激动的样子,周德宝反而有些心虚了,他指了指身后。
顾大帅望了过去,只见一位是皓首苍颜一派仙风道骨的老叟,另一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便下对薛千山拱了拱手问候:“不知大师尊姓大名?”
“阴风谷薛千山。”
“阴风谷薛千山?”顾大帅默念,阴风谷在湘西非常有名,薛千山的大名顾大帅也有所耳闻,但是阴风谷一向是以练尸和御鬼出名,从未听说还精通岐黄之术。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顾大帅问:“莫非周家小儿所说的名医就是薛大师?”
薛千山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抱定注意装聋作哑做壁上观。
“你口中的名医莫非是他?”
顾大帅无法置信的指着魏无忌问。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没法子周德宝只得硬着头皮讪笑:“大帅,你莫看他年轻,这位魏先生是从上海滩过来的道门…………”
“胡闹!”
不等周德宝讲完,顾大帅是勃然大怒。
二十多岁的道门高人,周德宝这厮连撒谎都不用点心,真是岂有此理。
“还不给我滚一边去呆着!”
他没有心思陪着周德宝演戏,转过身去,对一位白发苍苍一直眉头紧锁的老者问道:“李大夫,犬子还有救吗?你说要什么珍稀药材,只要你说得出名字,就是将整个湘西掘地三尺,也会挖出来摆在你面前。”
李大夫摇了摇头:“抱歉,大帅,如果半年前,病情没有这么恶化,老夫到有几分把握,或用汤药慢慢调理,驱邪扶正固本源,在用磺胺清洗感染处,说不定能遏制病情的加重,或许就能痊愈。但是可惜,令公子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期,拖到现在病毒已经大面积扩散,已经是病入膏肓,恐怕是…………”
“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我有变异的蜈蚣草,马上让人送来。李大夫你在考虑考虑,开一个方子,只要能医治好犬子……”堂堂顾大帅湘西王语带哀求的说,显然是已经乱了方寸。
挨了一通臭骂的周德宝也不恼,大户人家做事是有讲究的,同一件事不能又打又罚,挨了骂就意味着不会挨打,更不会吃枪子。
心中惧意一去,好奇心有泛起,他拉着顾家的大管家问:“李管家,这位李大夫是什么来头,我怎么没见过?”
“嘘,噤声,我的周大少,”李管家算是服了这位心大的周少爷,压低声音说:“这位李大夫可有名了,他是济南府回春堂李家的当代家主。”
“济南府回春堂的李家家主?”周德宝愕然问:“莫非就是传说中十二岁就在回春堂坐堂,救人无数被济州府的人称为妙手神医的李元秋、李扁鹊?”
“谁说不是呢,”李管家面带得色与有荣焉:“李大夫不仅家学渊源中医医术精湛,十年前更是远渡重洋到美利坚哥伦比亚医学院去学习西医理论并获得博士学位,是中国少有的中西合璧的双料医术大家,你说他厉不厉害。大帅为了请他过来诊治,很是费了一番周折,听说还是走了夫人路线,光送去出的礼物都好几千。”
“厉害,厉害,”周德宝翘起肉乎乎的大拇指。
“既然晓得厉害,我要去取变异的蜈蚣草过来,你就别再添乱了,带着他们到边上老老实实呆着,”李管家不愿多事,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