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第二天的梁满月依旧是在两个兵哥哥的护送下上的地铁。
骆峥的房子处在市中心，和医院相隔了十来公里的路途，也就是说，她要坐半小时的地铁,且没座位。
前几天她确实有些不适应,但有了昨晚上沈清钊那条信息,她又坚定了挤地铁的心，最起码人挨着人,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眼睛也没那么容易盯上她。
从地铁站出来，梁满月收到李修延的微信：【满,我回来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吗？】
梁满月脚步放慢，有些意外地回他：【你不是说还要再留一个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修延：【嗨,这不是待不住了嘛,再个和对象分手了，闹心,我爸就允许我回来了】
说来也好笑。
李修延这场恋爱谈得风风火火又来去无踪,梁满月连他那小对象都没见到，俩人就分了手。
想着这家伙估计还难受着,她回了个好字,顿了顿,又说：【再叫上周茳月吧】
李修延痛快：【行啊！】
事情就这么敲定。
李修延拉了个小群，没一会儿里头就开始叽里呱啦。
梁满月在更衣室换好衣服，本想把群屏蔽,却忽然看到骆峥在里面说话。
luo.：【大概明天回吧】
梁满月视线在上头顿了一下，忽然有些微妙的不满，她拿起手机,刚想在群里阴阳怪气一下，骆峥这边就私聊她。
骆峥：【上班了？】
梁满月顿了两秒，回复：【马上】
骆峥：【我应该明天回来】
梁满月反应继续平淡：【看到了】
话里有种莫名的阴阳怪气。
那边正在输入了几秒，问她，【生气了？】
梁满月在这一刻烦死小肚鸡肠的自己了，但她又没法左右自己的情绪，面对骆峥，她就是会变得不像自己，好像有另一个更纯粹的灵魂，从她心底破茧而出。
就这样安静几秒。
骆峥那头解释：【我刚忙完，才看手机，李修延在群里叫我，我下意识就回了】
这会儿，梁满月已经回到办公室坐下，虽然知道再过几分钟，就要开交接班晨会，她还是没忍住，多看了眼手机。
骆峥：【我保证，以后早上碰手机，第一条信息一定发给你】
骆峥：【行吗？】
嘴边荡起不着痕迹的笑意。
梁满月慢吞吞地回复他：【嗯，好好工作，骆警官】
骆峥：【你也好好上班】
顿了顿，他又发：【签到06】
……
最近病人情况复杂，交接班晨会多开了半小时，以至于后面的查房时间也往后推迟了许多。
梁满月在科室一直属于脑子聪明话又少的那个，除了工作，她很少关系别人的事，但今天不同，只要主任一提问那两个实习生，梁满月就不由自主地注意房浩。
大概是察觉到梁满月的注意。
房浩的表现比平时还要害羞一些，回答问题也回答得模棱两可磕磕绊绊。
对此，主任明显不满意，甚至还批评了他两句。
查完房回去的路上。
梁满月听见房浩的带教医生训他，说他最近精力不集中什么的，刚回到办公室坐下，刘医生就开始碎碎念，“其实这孩子也不容易的，家里条件不好，终于把他供出头，母亲就得病了，据说要很多钱。”
听到这话，其他人也跟着插嘴，“也不怪这孩子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听他舍友说晚上还出去做兼职呢。”
“啊？当医生这么忙，他有空吗？”
“那不知道，我也是听说的。”
“他妈什么病啊。”
“尿毒症吧。”
“我去，这病贵啊。”
“对啊，还是在公立医院治的呢，都治不起。”
“啧啧，也是怪可怜的。”
……
众人议论纷纷，只有梁满月面无波澜地打开电脑，刚要开始写病历，却不想，余光一撇，看到手边一个淡蓝色的盒子。
她的桌面比较大，又靠门，平时经常有人把东西顺手放她桌上，所以梁满月一开始，真的以为是谁的东西落在这了。
然而她问了一圈儿，这盒子都没人认领。
还是刘医生的一句话，“问什么啊，说不定是哪个大少爷又给你偷偷摸摸送的惊喜。”
这话下像有魔力似的。
梁满月怔愣了一瞬，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这么鬼使神差地把盒盖打开，却不想下一秒，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看起来已经有些破旧的洋娃娃。
洋娃娃旁边，还放着一个淡蓝色的卡片，卡片上是手写的“surprise”。
呼吸在这一瞬近乎停滞，脑海中刻意埋藏的碎片，因为那个洋娃娃，像是飓风海啸一样，汹涌呈现。
梁满月看到被关在地下室抱着洋娃娃哭泣的自己，看到被沈清钊扼住手腕不断被拖拽的自己，然后是很多个，很多个重复的夜晚，她紧抱着洋娃娃，沈清钊就在黑暗中坐在她的床边，静静地，无休止地看着她。
“嗳你这人，怎么又不回答我？”
刘医生略带嗔怪的声音像是击破梦境的石子，在濒临崩塌的前一秒，把梁满月整个人从边缘拉了回来。
如同溺水过后，获取第一口新鲜空气。
梁满月胸脯压抑地起伏着，有细密的汗从额间往外渗。
刘医生看了她两秒，眼神担忧起来，“梁医生，你没事吧。”
梁满月素白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摇头。
刘医生欲言又止，犹豫了会儿，只是开口道，“那你把今天早上那个病人的病例给我吧。”
梁满月垂着眼睫，声音很轻，“好。”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梁满月一句话都没再说，仿佛真的把自己隔绝在真空中一般，这种生人勿进的气场，多少让人有些忌惮。
中午的时候，也只有刘医生问她一句，要不要一起吃饭，梁满月依旧是那副没什么情绪的模样，拒绝了她。
“不就是长得漂亮嘛，也不知道在牛气什么。”
午休食堂角落。
实习生魏雨欣一边吃饭一边跟房浩吐槽，她的带教医生跟梁满月不太对付，人以类聚，她也跟着不喜欢梁满月。
再加上女生那点儿攀比心思，她私底下没少跟房浩说梁满月的坏话。
房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没说话。
魏雨欣叫他，“喂，你被骂傻啦？”
房浩这才回过神，问她，“你知道她男朋友什么来头吗？”
“我跟她又不熟，我怎么知道，”魏雨欣翻了个白眼，心里不太爽，“你不会真像大家说的，暗恋梁满月吧。”
“……”
房浩脸色明显一讪，“你说什么呢，不要瞎说。”
魏雨欣切了声，“你就算真喜欢也没戏，听说他男朋友长得特别好，又高又帅又man的那种。”
“叫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
“干什么的呢？”
“拜托，我也只是听说，我哪儿知道，你真想知道，你自己去问啊。”
遭受了好多个白眼后，房浩抿着唇，终于不再问，隔了会儿，他掏出手机，给一个没备注的号码发了一条信息——【我再努力试试，如果我成功了，请您一定尽快把剩下的钱给我】
+1772xxxxx34：沈总说了，没问题
看到这个答复。
房浩深吸了一口气。
吃完饭回去，他特意朝梁满月桌上看了一眼，洋娃娃的盒子明显被打开过，然而梁满月的人却不见踪影。
下午的时候，有家属来找她解释病情，可梁满月依旧不在，别人也联系不到她，无奈之下，只有别的医生帮忙顶上。
就这么过了几个小时。
梁满月不声不响地回来。
她一进门，好几个医生都呜呼哀哉，有的问她去哪儿了，有的跟她抱怨，诸如我都这么忙了还来帮你云云。
众人说话间，房浩也跟着抬起头，看向梁满月。
本以为她会保持着上午的状态，无视所有人，却不想，她脸上挂着微笑，“不好意思啊，我跟男朋友闹了点儿矛盾，状态不大好，麻烦大家了。”
那几个住院医平时最喜欢听八卦，一听她说和男朋友闹矛盾，立马问怎么了。
梁满月云淡风轻的，“就是吵了个架，所以上午的时候，状态特别差，等会儿忙完了，我去给大家买零食赔罪。”
“我说呢，”刘医生低头写医嘱，一边吐槽她，“问你你还跟我装。”
梁满月淡抿着唇，眼底没什么温度地笑着，也开始处理手头杂七杂八的事务，从始至终，一眼都没朝房浩看去。
好像那个洋娃娃，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激起任何的波澜。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房浩一颗心起伏不定，也因此更加着急，就这么浑浑噩噩混到了下班之前，给病人办完出院手续的梁满月把笔一扔，往后一靠，“大家想吃什么，发在群里，我去买。”
此话一出。
办公室里为数不多的人立刻欢呼起来，有人在群里喊了一嘴，其他不在办公室的人也跟着在群里发各种零食名字。
房浩对着电脑屏幕看了两眼，鼓起勇气看向梁满月，“梁医生，东西太多了，我跟你一起去吧。”
刘医生赞成，“小房就是懂事，去吧，帮帮我们柳若扶风的梁医生。”
梁满月拿起手机站起身，眼神情绪不明，“走吧。”
房浩心头一松，赶忙跟了上去。
楼下负一层就是超市，有一半都是进口食品，梁满月按照大家发的在货架上扫了一圈，整整装了两大袋子。
梁满月付好钱，房浩非常积极地拎起来，跟在后头。
出来的时候，他鼓起勇气问了一嘴，“梁医生，你男朋友做什么的啊。”
梁满月闻言一顿，斜着眼看他，似笑非笑，“你好像对我男朋友的事特别关心。”
房浩耳朵红得厉害，“没、没，我就是随口问一问，有些好奇。”
梁满月没说什么。
两人走到一楼电梯那儿，时候不对，这会儿电梯都是人，梁满月来回看了眼提议，“一共就五楼，我们走楼梯吧。”
房浩点头。
两人进了安全通道。
走了两层，梁满月突然在平台处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房浩，“我觉得这样挺没劲的，不如摊牌吧。”
她的声音清冷又无情。
房浩愣在原地，隔了好几秒，才挤出一丝笑，“什么意思啊，梁医生。”
梁满月平静得出奇，仿佛在看着没有灵魂的死物，“沈清钊给你多少钱，让你这么盯着我。”
这话像是一根冰柱直插在房浩的天灵盖上，男生脑子刹那间如当机一般，傻愣愣地看着梁满月。
像是不可置信，又大为震惊。
“我不喜欢空口无凭和人对峙，”梁满月冲他拿起手机，“所以我花了几个小时，查了监控。”
房浩：“……”
脑子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步步撬开，丝丝恐惧渗了进去。
他下意识收回了迈上去的脚步，以一个孤立无援的态度站在台阶上。
楼道里光线昏暗，映得梁满月那张脸冰冷漂亮的脸，染着一丝邪，如同夜里出来猎杀的女妖，看似美丽单纯无害，实则骨子里，都是残暴无情的杀气。
在这一瞬间。
房浩很清楚，自己完了。
说是明天才回颐夏，可实际上，侦查一队在当天下午就回来了。
案件比预计中提前告破，走完该走的程序，嫌犯被送去看守所，加了这么多天班，念着大家舟车劳顿，骆峥让一队的人先回家休息，后面的事，留到第二天精神饱满再去做。
这其中，只有老于留下来上了找骆峥。
这会儿，骆峥刚把警服换下来，见他进来，瞥了他一眼，“有事儿？”
老于捧着个热水杯，吊儿郎当的，“没啊，就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吃饭，但我琢磨着问也白问，你这架势，指定是找你媳妇去。”
骆峥哼笑一声，重新系着皮带。
眼角眉梢满满的春意盎然。
老于上下好好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骆峥今天一改往日的穿衣风格，不止穿了品控极佳的皮鞋，还有西裤和裁剪精致的拼接条纹衬衫。
就连那发型，也明显用什么喷雾抓过。
细腰宽肩大长腿的，再加上那张又硬又帅的脸，弄得好像现在网上特别火的那些流量明星。
老于一个糙老爷们也不太懂这方面，只是连啧了两声感叹，“行啊，骆队，今天帅得够可以。”
骆峥卷着骚气的唇角，冲他一扬眉，“晚上有局吗？”
“有个屁的局，”老于肩膀一耸，“我特么都要遁入空门了。”
骆峥冲他抬了抬下巴，“没局就跟我走。”
“……”
老于满眼放精光，“啥情况。”
骆峥抄起车钥匙，往前步态懒散地拉开办公室的门，勾唇一笑，“不是你说的么，接媳妇。”
直到上了车。
老于才相信骆峥没骗他，他确实要去接梁满月下班，且晚上的饭局，还有他一分儿。
骆峥操控着方向盘，话说得随意，“你不是一直想见她么，正好这顿饭也算是谢你帮我找了俩尽责的兄弟。”
老于睁大眼，“你别告诉我，今晚上就只有咱仨个吃这顿饭。”
“没，还有她的两个朋友。”
顿了顿，骆峥又说，“你那两个朋友，不然也叫过来一起。”
“行，”老于拿出手机，“我问问。”
正捣鼓着找俩人联系方式呢，手机却忽然响了，打来电话的正是那俩兄弟中的一个。
老于抻了下眉毛，把电话接起来，喂了一嗓子。
话音刚落。
骆峥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隐约又焦急的男嗓，前几句说得很急，他没怎么听清，直到那句——“梁医生出事了”。
骆峥心头一凛，猛地踩下刹车。
……
傍晚六点。
乔安区派出所。
梁满月做完笔录，一个人靠坐在外头的长椅上。
这次的派出所比上次的那个还小，走廊也是一小条，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上面挂着的八荣八耻。
大概是她的神态动作看起来太忧伤了，派出所值班的女警很贴心地给她倒了杯热茶。
梁满月真的很想说大夏天的我不热，但话到嘴边，又有点儿说不出口，想了想，又回到刚刚那副“我很困我很累让我一个人静静”的状态。
可还没静多久。
李修延就这么风风火火地来了，后头跟着同样风风火火的周茳月，以及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秦储格。
周茳月见到她的第一秒就哭了。
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然后就开始骂，“梁满月你他妈有病吧，不是说好了成年后不打架吗，为什么还打？！你看看你，都弄成什么样儿了。”
说着她就去掰梁满月的脸，梁满月嘶一声，“你轻点儿。”
周茳月眉头一紧，赶忙放轻力度。
李修延站在后头插着腰，满脸的火气，他朝值班的民警问了一嗓子，“警官，内缺德玩意儿呢。”
内缺德玩意儿说的就是房浩。
在来的路上，医院那边也都把情况跟李修延说了。
李修延听完了是又气又想笑，气的是梁满月的狗脾气这么多年都没改，想一出是一出，在楼道里就敢跟一大老爷们儿硬碰硬。
笑得是这丫头比谁都他妈尖，住院大楼就只有二楼拐角那儿有监控能拍到安全通道，她偏偏就挑了这个地方。
看着这几个人来势汹汹，民警觉得他们应该是误会了什么，就解释了下，“你们家属不用生气着急，那个房浩因为摔骨折被送去医院了，也承认自己是先动手的，梁小姐属于正当防卫，我们不让她走，是觉得她自己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听民警这么说，周茳月这才喘了口气。
跟民警打听了案情来龙去脉，李修延这才搞清楚梁满月为什么和房浩起了冲突。
李修延气得不行，“所以那个什么狗屁的沈清钊骚扰你这么久，你跟我瞒到现在是吧。”
梁满月垂着眼，没说话。
周茳月也生气，但她也心疼，就吼了李修延一句，“你别凶她行不行，你以为她想啊。”
李修延一口气闷上来。
正想着应该怎么跟她掰扯好呢，有些老化的玻璃门发出“滋嘎”一声，一身冰冷气息，气势逼人的男人出现在门口。
他后头，跟着一身便服的老于。
听见动静。
众人一齐扭头看去。
梁满月视线顺着几个人之间的缝隙看了好几秒，直到一双笔直修长的腿立在她眼前，骆峥在一群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因为她脸上的伤。
那张俊朗的脸在情绪变化之下显得更为棱角分明。
就这么四目相对着。
梁满月眨着眼，干巴巴地问了他一句，“你回来了啊。”
这一刻，她的眼里有欣喜，有委屈，也有心虚。
看得骆峥心口皱巴巴的，连呼吸都泛着心疼。
稍稍别开视线。
骆峥喉结滚动，回过头时，眼底压抑着隐忍的火气，冲她冷然一笑，“我他妈要是再不回来，你都能给老子作翻天。”
“……”
梁满月终于有了点儿正常的反应，自知理亏地低下头。
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
被她气得牙关紧磕，骆峥目光沉得不见底，从胸腔闷出一声烈笑，“梁满月，你他妈就根本没相信过我。”
作者有话要说：怕大家没懂，解释一下，房浩是主动出击的，但是没打过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