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赵府迎来一位贵客。
来人神色匆匆,茶水一口未喝,只站在前厅焦急等着。
“裴兄弟!”
顾七在厢房中踱步,听到声音后赶忙开门:“可拿到了?”
赵德勋咧嘴一笑,将手中的名册递了过去:“我亲去了一趟牢房,果然如你所说,这掌柜的上头有人,你猜猜是谁?”
她笑着接过册子,眼睛里不见一丝好奇,却仍配合着问了一句:“谁啊?”
“礼部侍郎,孟炤。”
孟炤?
顾七笑容顿消,诧异地展开册子,上面详细记录着十一名绣娘去孟府的时间,这时间恰好是绣娘失踪前一晚。
不对!
“明明发现的女尸,是十二具。”她皱着眉,又从新翻看,一张脸越发阴沉:“这册子不全。”
“啊?”赵德勋刚从桌上抄起热盏,听到顾七的话忙凑上来,这才发现,册子前两页被人撕去,薄薄的纸上留下极小的齿痕。
他跟着皱起眉头来,愤愤一声:“这掌柜的,竟敢跟我耍心眼!”
顾七拉住他,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到两声急促的敲门声。
“裴大人,”秋桑站在门口,眼露急切,“卫公公在前厅问了两三次,实在拖不动了!”
“知道了,这就来。”顾七沉沉应了一声,将册子塞给赵德勋,“赵兄弟,辛苦你将这册子誊抄一份,然后拿着原册再去问问,不论问出什么结果,都将这册子放回原处。”
“放回原处?”他一头雾水,追问道,“好不容易拿到的证据,怎么能放回去呢?”
顾七抿嘴一笑,眸子在烛火照耀下,显得更加幽深:“不放回去,怎么让刑部的人去查呢?”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拿着册子缓缓走到书案前,转过身想追问一句,却早就不见人影。
“让卫公公久等了,”顾七疾步走到前厅,朝着卫礼深鞠一躬,“下官刚从医馆回来,望公公见谅。”
“哎呦呦!”卫礼露出惯性假笑,上前一步扶起她的胳膊,“裴大人身上有伤,这等虚礼便免了吧!”
寒暄不过两句,便急急拉着她上了马车,连夜进宫面圣,至子时方归。
翌日清晨,顾七身着官服,在大殿上听知府曹章汇报绣娘失踪案。
元承熙扶额听完,凌厉的眼睛里射出寒光:“如此说来,是这绮绣坊的掌柜,在半年间奸杀了十一名绣娘?”
曹章在大殿上跪着,埋首应道:“正是。”
赵煜手持笏板,站在武官队列里,朝对面的人使了个眼色。
文官队伍里,站出一个花胡老头,当即追问道:“敢问曹大人,绣娘失踪,家属会率先到绮绣坊寻人,掌柜是如何应的?”
这问题,恰在自己预设范围。曹章眼中露喜,对答如流:“凶手以订单多为由,让绮绣坊的秀女日夜轮替赶工,绣娘失踪的时间,皆在晚上。家属上门寻人,凶手便以夜间不在绣坊为由,避开了责问。”
这老头不慌不忙,循循抛出第二个问题:“既这掌柜不在绣坊,又如何设计奸杀绣娘呢?”
“这便是凶手狡猾之处,”曹章微微直身,叹了口气,“他埋伏在绣娘回家的路上,待几个绣娘下工分开之际,便趁机下手!”
赵煜哼笑一声,正准备侧步出来,便听到元承熙的声音。
“这凶手,可有帮凶?”这小皇帝微微探身,眉眼中已有不悦,“曹章,可想好再答话。”
曹章慌忙磕头,皱着眉想了一番,犹豫答道:“回陛下,这凶手,是一人作案......”
“呵,郡州知府,就是这样办事的?”半眯的眼睛骤然瞪得浑圆,整个大殿上回响着元承熙的怒喝,“若没有帮凶,一个小小的绣坊掌柜,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将尸体运到城郊,完成埋尸的!”
赵煜顿时变了脸色!
自己只顾着查绣娘失踪一案,却全然忘了,守城的兵,皆出自赵家军!
不论凶手是谁,将尸体运出城外,都要经过西城门......
此时曹章,早已吓得瘫软,支吾了大半晌,最终答不上来,赶忙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是这绮绣坊的掌柜,没等审问便和盘托出,臣......臣便没有多想......”
“废物!”元承熙蹙着眉,气得黑胡微微抖动,“身为知府,竟连一桩凶杀案都查不清,朕要你何用!即日起,罢黜曹章知府一职,永不复用!”
天子盛怒,殿上众臣皆垂着头默不作声,可这脸上的神情,却大不相同。
赵煜黑着脸,额头上已冒出密密冷汗。
堂堂的四品官员,因一桩凶杀案被贬,足见元承熙对此案的重视。若到最后,当真查出帮凶出自赵家军,只怕自己也要受牵连。
可眼下,已经没了退路,只能回去细细盘查,若能够先一步找到凶手,便能将功补过。
“陛下,”趁大殿静默之际,唐鹤手持笏板,侧步出列,恭敬道,“事关十一条人命,不如将此案交由刑部审理,相信刑部的办事效率,会快得多。”
元承熙怒火散尽,端坐在龙椅上沉沉一声:“吴浩。”
刑部尚书吴浩当即出列:“臣在。”
“朕给你五日时间,务必要将此案审个水落石出,还百姓公道。”
“臣,遵旨。”
散朝之际,唐鹤便拦下了顾七的去路。
“听说这十一具绣娘的尸体,是裴大人发现的,”他嗤笑一声,半眯的狐眼透着戏谑,“可真是帮了本将军一个大忙。”
“不用谢。”顾七仰起头来,眼中分明透着厌恶,嘴角却依旧上扬。
这种违心的笑容,让唐鹤更为得意,甚至在顷刻间看到了敌人大败之景,他痛快地笑了两声,扬长而去。
刑部尚书吴浩在接到任务后,第一时间便调取了相关卷宗,并派人到西郊城外的野林进行查探。在案件交托到刑部审理后,绮绣坊的掌柜便翻了供,只说自己是帮凶,将主谋推到了礼部侍郎孟炤身上。
随后在掌柜家中寻得密册,上面详细记录着十一名绣娘失踪的时间,且唯一与绣娘有关联的人,便是孟炤。
“裴兄弟,其实我还是不明白,”赵德勋站在街口,望着忙碌的官兵,咱们已经拿到证据,直接交给陛下不是更快,为何要绕这么大的圈子。”
顾七并未回答,直静静问了一句:“赵都统这两天在做什么?”
“我爹啊,在军营里呢,不知在忙什么,”他侧着头,眼睛里透着不解,“你怎会问起这个来?”
很多事情,即便说透了,也于事无补。
“没事。”顾七抿嘴一笑,借着起风的由头,坐上马车回了府。
是夜,赵煜难得从军营回来,却未卸铠甲,径直去了顾七的厢房。
“裴大人......”
顾七手持茶壶,给他添了一盏清茶,笑道:“想来军营忙碌,赵将军这两天鲜少在家。”
赵煜干咳一声,看着眼前这少年,同自己的儿子年纪相仿,言谈举止,却透着一股子成熟。自己素来心高气傲,这还是头一次,向小辈求教,难免有些尴尬。
可如今火烧眉毛,不得不拉下脸来。
他坐在桌前,望着茶盏犹豫两番,缓缓开了口:“此次我来,是有事相求。”
“赵将军这话太过客气,”顾七佯作惶恐,起身朝着他深鞠一躬,“下官回都,全靠赵将军照顾,一直想着该如何报答您的恩情。若您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大可直言不讳。”
赵煜见此,也不再扭捏,将心中疑虑一股脑说了出来:“前几日朝堂上,陛下追问曹章帮凶一事,我当时细细想了想,这十一具尸体......”
“十三具。”顾七端着茶盏,幽深的眼眸猛地一缩,尔后淡淡一笑,“您接着说。”
他皱着眉,继续道:“这十三具尸体,皆埋在西郊野林,可若运送尸体,必须要经过西城门。白日里人多,凶手定会选择晚上运送,可过了子时,城门便会关闭......”
“将军是担心,守城的兵里,有帮凶。”顾七懒得听他绕弯子,直接一针见血说出他的担心。
赵煜攥着茶盏,点了点头:“不论凶手是谁,这帮凶,都必定出自赵家军,只怕刑部查出来,会是一桩不小的罪责。”
若深得元承熙器重,这等事,还牵扯不到赵煜头上。
可这赵都统,明显是元哲的人,难得抓到这样的把柄,小皇帝又岂会轻易放过?
想来,这也是赵煜忧思所在。
顾七眯着眼,蒸腾的热气化不开眼底冰霜。
可眼下,还是要卖赵煜一个面子。
“若赵将军能够先一步抓出营中的蛀虫,主动上交到刑部,便能够将功补过,”她浅啜一口茶水,幽幽道,“本就不是什么大事,想来陛下也不会深究。”
“难就难在这,”赵煜沉沉叹了口气,“我在营中追查了两天,毫无头绪。更何况这事情不好摆在明面上,便更是无处下手。”
“怎么会呢,”顾七沉着眸,手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划了两道,“若不是下官提醒,赵将军早就忘了,我们挖出来的尸体,到底是十一具,还是十三具。”
赵煜敛着眉,凝视着桌上的痕迹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