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姐擦擦泪,声音沙哑:“回大人,我本就是这温城人,我丈夫刘树,本名秦树,入赘我家,后来我父母病逝,这秦家就仗着我是一个女子,不好抛头露面为由,让我照顾丈夫,趁机将我铺子霸占,后来我丈夫病重,他们连二两银子都不愿与我,我丈夫重病不治,皆是因为他们这群狼心狗肺所致……”
刘姐说到这,满脸都是恨,眼睛泛红的盯着秦家人,“后来他们变本加厉,将我祖产更是霸占了去,我无奈之下,带着女儿去了春城……”
“你放屁,大人,不是这样的,是这女人克夫,她是扫把星,她将我侄儿克死,后来我们见她不会经营,便想着帮一把,哪知她非要说我们图谋她们家家产,后来更是偷了许多钱跑了,大人,您要明鉴啊。”秦家一个长者见场面不利,连忙站了出来,大嚎一通。
钟漪见上首的知县拧眉看着几人,心中有了计较,连忙起身指着那人:“你们既是说要帮刘氏一把,为何不出钱给她丈夫治病?那本就是刘氏家中铺子赚来的钱,她拿一些怎么就算偷了?莫不是你们那时早就将那铺子当做囊中之物,却狠心到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愿救治?”
钟漪再次叩首:“大人,这秦家人真正是狼心狗肺,刘氏一家人善良淳朴,本着想帮他们,可他们狼子野心,只想霸占钱财,这就是吃绝户啊大人,刘氏一弱女子,身边还带着女儿,申诉无门,天可怜见啊大人。”
钟漪这人本是不善言辞,可她对刘姐和喜儿确实是一片真心,秦家人惹怒了她,即便是刘姐不想多争执,她也要争一争,若是将来她不与刘姐一处了,这家子无赖再找来怎么办?
索性今日就一并解决了,钟漪虽不喜多话,可该说的话却一字不少。既是让她抓住了逻辑漏洞,就像是一堆乱码中找到了症结,那自然是字字珠玑。
知县捋捋稀疏的胡子,朝一边的师爷耳语了几句:“钟漪,你既是说刘氏是被欺凌的一方,可有什么证据?”又朝秦家说道:“你既是说你们是为了帮刘氏,可为何刘氏丈夫病重不治?最后刘氏还得携女逃跑,远走他乡?”
秦家人面面相觑,眼中惊恐,钟漪连忙开口:“大人,证据自然是有,刘氏当初家就在沉露街上,找来街坊领居一问便知。”钟漪话音一落堂外就有人站了出来。
“大人,我知道我知道。”一个中年妇人举着手喊道,待她进了堂中,跪下便说:“大人,妇人便是沉露街的人,当初刘家我还记得呢,刘家老爷是个好人,街坊邻居有灾有难他都毫不犹豫的帮忙,后来自从招了入赘女婿后,家里就开始闹灾了。先是老两口身体不好,后来连那女婿身体都不好了,依我看呐,不是刘家妹子克夫,是那秦家小子克妻克岳父岳母吧。”
妇人鄙夷的看过去,自从沉露街上出了这家子人,街坊邻居都是不堪其扰,早就想赶走他们了,奈何刘家妹子不知去向。
“你胡说,你胡说。”那秦家长者气的吹胡子瞪眼,看着妇人就要冲上去,衙役水火棍往前一架,秦家人都是两股战战。
“大人,妇人没有胡说,其他的沉露街的街坊都可以作证,自从这秦家把刘家铺子霸占后,就拖家带口的把刘家老宅也霸占了,刘家人确实可怜啊大人。”
钟漪看的心中发笑,这里的人见官都喜欢嚎,好像是比谁嗓子大。
“既是这样,那就派人去沉露街看看。”知县一个眼神,便有几个衙役去了。堂中一时又是嗡动,秦家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不敢说话。
很快就回来了,衙役躬身报告:“大人,确实如这妇人所说,秦家是前几年搬过来的,之前是刘家的宅子。”
钟漪连忙拉着刘氏跪下:“大人,民女恳请大人为刘氏还个公道。”
秦家人见状,一窝蜂的跪下大喊,“大人,冤枉啊,这都是瞎说的。”“大人,他们都不知实情啊。”
………………
惊堂木再次落下,堂中寂静一片:“刘氏,当年你为何不报官,竟是拖到今日?”
刘姐慌忙磕头:“大人,当年我报了官,可那些衙役出来见是妇人,便只说是家族内的事,要我们自己内部商量着来,我申诉无门,这秦家又逼迫的紧,便逃了。”
知县眼神一转,为何他当年没收到这消息,按理说,这般涉及家产的事,应该会到公堂上走一遭的,难道是有人故意不管的?
和颜悦色的朝刘姐说道:“你莫怕,你看看,这里的那个衙役是你当初碰到的?”
刘姐怯怯的扫了一圈,果然找到了,伸手一指。
那衙役水火棍连忙一抛:“大人,这等事哪里要上公堂呢?当初我见只是一些琐事,便将这妇人劝了回去,没想到,这秦家人竟是这般狼心狗肺。”一边说着一边朝秦家的一个方向使了个眼色。
哪料那人却看不懂,听到衙役这般说,就忍不住蹦跶了出来:“你放屁,当初你收了银子,现在居然拿这污水泼给我们?”正是去春城堵刘姐的年轻人,也就是秦树的弟弟秦根。
这句话一出口,衙役脸色煞白,秦根也意识到不对,哆哆嗦嗦的缩回了秦家人群里。
此时也就大白了,任秦家人怎么说,知县大人还是敲起了惊堂木:“这般,事情也就明了,秦家人霸占刘氏家产是真。”又朝钟漪说道,“你说的不错,这等冤屈之事,是该还个清白。”
“秦家人目无王法,贿赂衙役,企图蒙骗世人,可罪不至死,便罚他们把家产归还刘氏,将贿赂之人下狱,刘氏你看可好?”
刘姐一时没有反应,抬头茫然的看向场中,只觉自己是在做梦。心中期盼多年之事,竟在今日就得到了申诉,看着秦家那些畜生,刘姐重重的磕下了头:“多谢大人为妇人还了清白,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磕的额头都青紫了,喜儿见状心疼的抱着母亲,细细的哭了起来,刘氏终是心房巨震,抱着女儿嚎啕大哭起来,这么多年的恨意随着这些滚滚而下的泪水涌出,一时情不能自已。
接着便是衙役派人跟着刘氏一起,收回祖产,房屋和铺子早就不在刘氏手中,房契也在几年前换了名字,是那个秦家的长者。
那人此时如丧考妣般瘫在一旁哭嚎,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揪着秦根就是一巴掌:“这房子就是我的,谁都不许拿走。你当年自己说的,等他们一家人都死了,这房子就放在我的户头,房契上如今是我的名字,这房子就是我的,就是我的……”
秦根被扇的懵了,身边的胖妇人看自己丈夫被打,也凑了上来,对着秦家长者就是一脚:“你个老不死的,当年那药还是你给我男人的,主意也是你出的,现在就想自个享福么?”
秦根闻言察觉不对,看着钟漪和衙役的目光,连忙对着胖妇人就是一巴掌:“你个臭女人,在这胡咧咧什么呢?”
胖妇人自嫁给秦根从来没挨过打,捂着脸满脸不可置信,接着更是癫狂:“我说错了嘛,就是那个老不死的给的药,不然刘家……呜呜呜呜呜……”
秦根捂住胖妇人的嘴,朝衙役讨好笑道:“妇人不懂事,瞎说的,呵呵呵……”
衙役和钟漪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秦家一群人。
毫无疑问,一行人又回了衙门大堂,知县大人听了来龙去脉,也被气的不轻,手中惊堂木说一句就敲一下,‘砰砰’作响,秦家众人吓得涕泗横流。
原来胖妇人真的没有乱说,那秦家长者当年见秦树入赘,刘家资产颇丰,便起了歪心思,与秦树说过后,秦树拒绝了。
后来就找了秦根,威逼利诱,秦根一时蒙蔽,便对刘家下了毒,刘氏和女儿那日恰好外出,秦树也是后来才知道,可事情已经至此,秦树只得看紧自己妻儿。
可秦根已经疯狂了,他嫉妒哥哥吃的好住得好穿得好,索性将毒下给了秦树,后来看刘氏孤儿寡母,灵堂中看着哥哥棺椁一时良心发现,心里对亲哥哥内疚,便没有下杀手,刘氏才得以逃脱。
后来听到有人说在春城见过刘氏,依旧开了豆腐店,生意还不错,便鬼鬼祟祟的去看想弄些银子,贪心不足,结果被钟漪打了回来。
若是他们从此就这样安心过下去,这桩案子便就永远不能翻开,只是人的贪念总是没有止境。
一桩小官司,最后竟是牵出三条人命,知县大人气的将那受贿的衙役也流放了,至于秦家人,自是没有好下场。
钟漪带着刘姐和喜儿回了客栈,喜儿懵懵懂懂,今天着实吓坏了,抱着刘姐怎么都不松手。
“刘姐,你没事吧?”钟漪挽住刘姐的手,这般热的天气,刘姐浑身冰凉,额头有冷汗,自第二次上衙门,刘姐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钟漪,我……我竟是在鬼门关转了好几遭。”刘姐面色平静,眼中茫然,眼泪就像是自己聚集往眼眶外跑,“钟漪,我真是后悔,招个婿,竟是害的我家破人亡,我真是后悔。”
“刘姐,都过去了。”钟漪揽住刘姐,额头相贴,喜儿也跟着贴了上来,三人紧紧相拥。
钟漪躺在床上,只觉累极,婚姻带给女人什么?像是刘姐这般虽是少数,可与她相似的有多少?差点就把全家人的命都搭了进去,这种姻缘要来有何用处?
前世自己陷入情网,将自己剥个干净置于千万人悠悠之口,可真是愚蠢至极。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刘姐最终还是决定回春城,她把这里的东西全都卖掉了。铺子,包括祖宅。
这里仿若心口的一把尖刺,留在这里一日,尖刺就往深处扎去,叫人遍体鳞伤。
钟漪也跟着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刘姐,往后咱们在一处就再也不怕任何事了。”两人眼神相对,相视而笑,心意相通,心里相互明了。喜儿在一边看着两人,终于是白着小脸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一个衙役过来了,看到钟漪连忙拱手:“姑娘,咱们大人想见您一面,可否跟我一起去一趟?”
钟漪奇道:“案子不是已经真相大白了,大人见我做什么?”
衙役陪着笑:“我家大人那次见你在堂中侃侃而谈,实在不像一般的女子,今日事情完结,便想着与你交谈一番,姑娘,我也是听命,您就跟我走一趟吧?”
钟漪沉吟片刻,那日她也是见过这衙役的,不像是说谎,便对刘姐说道:“刘姐,你们先等我一会,我去去就来。”
刘姐自是应下,抱着喜儿看着钟漪远去。
钟漪一路跟着衙役行去,却是远离了街道,越走越偏远。
“姑娘,咱们大人的宅子就在那处,马上就到了。”钟漪那日见知县大人眉目还算清正,尤其最后听闻那些恶事,更是义愤填膺,便也放下心,跟着衙役去了宅子。
宅子周围都是古木,很是幽静,进了朱漆大门,便是一块影壁,从垂花门进去,就到了抄手游廊。南方多水,这宅子面积颇大,亭台楼阁花鸟鱼池一样不少。
到了一处屋前,衙役伸手示意钟漪进去:“姑娘,我们大人在里面,您进去吧,我就不打扰了,等谈完话,自然会有人送您回去。”
钟漪点头,抬步往里走,屋中摆设与一般世家家中无二致,桌椅板凳都是上好楠木打造,正中摆了个紫砂麒麟熏炉,博古架上摆放的东西也都是精致物件儿,桌边隔了扇檀木花卉四条屏。
四处打量了一下,钟漪以为人在屏风后,刚打算躬身开口行礼,斜肆里忽然探出一只手,将钟漪扯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