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旭天坐在那儿摁了摁眉心,重新戴上眼镜,“哥,你说什呢?”
昨晚他都解释过了。
“开个玩笑。”裴旭安笑了声,“这不是看大清早的气氛不活跃嘛。”
“现在也没活跃到哪去。”裴旭天翻了个白眼,扭头对辛语道:“他就这样,从小到大都不正经。”
辛语:“哦。”
她这会儿确实没什心。
哭到昏厥这事儿挺丢人的,幸好裴旭安没提,裴旭天也没问,他们很自然地把这茬揭过,之后裴旭天还跟她说她最近作息不规律,休息时间太少,血压有点低,情绪是会有些不稳定,所以裴旭安给她开了一些生血的补品。
最后还是裴旭天付的钱,不过辛语加了他微信,把钱转还给他。
他原本不收,辛语笑他,“这样儿以后还怎么做朋友?”
裴旭天这才收下。
两人很长一段时间再没有过交集。
不过辛语偶尔会给他送些水果,她作息时间不规律,就把买多了的那一份挂在他门上,然后继续去医院。
医院跟家里两点一线的生活,辛语过了近一个月。
平常无聊了就要去泡吧的人这段时间乖得很,就连工作都没去。
赵女士几次担心她以后没饭吃,她就让赵女士不如担心自己没命看。
她还带着赵女士去了趟三亚旅游,主要是为了看海。
原来她自己一个人也喜欢出来玩,从来不做攻略,她的钱自己一个人花,挣得也不少,所以喜欢哪个地方就多待几天,也不是为了匆匆忙忙看景点,就感受一下各地的风土人情。
三亚她在工作的时候也去过,大海和沙滩是她的噩梦,因为会晒黑。
她们工作的时候拍照片,穿着泳衣站在沙滩上,遮光板完全挡不住炙热的太阳,一拍就是几个小时,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发烫,每隔半小时就得补一次防晒。
她在医院做好了五天的旅游攻略,带着赵女士飞往三亚。
在飞的前一晚回家收拾东西,遇见了喝多了的裴旭天,他站在门口摁密码,摁了两次,每次都是摁到一半就忽然停住,就跟忘记后半截是什似的。
辛语就站在门口看他,隔了几秒才笑喊他,“裴旭天?”
裴旭天慢悠悠地回头,看到是她才勾出一个笑来,“你回家啊。”
“是。”辛语点头,“忘记密码了?”
“没。”裴旭天忽然往后一倚,靠在门上,“不想回去。”
隔五米,辛语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味。
“来我家?”辛语问。
裴旭天抿了抿唇,“你不忙?”
“虚不虚伪啊。”辛语笑把手揣兜里往门口走,“来吧。”
她摁了密码,推开门,她已经三天没回过家,这会儿家里比平常要干净得多,回家之后开灯,去酒柜里拿了酒和酒杯出来,朝坐在沙发上的裴旭天晃了晃,“你还喝吗?”
“喝一点。”裴旭天坐得端正。
辛语给他拿过酒的时候,他只喝了半杯便放下,反倒是辛语在自饮自酌。
她许久没喝,喝了两杯就觉得胃里烧得慌,她放下了酒杯。
裴旭天仍旧是笔直地坐。
“你不歇会儿?”辛语问。
裴旭天摇头。
辛语起身去煮醒酒汤。
她平日里照顾自己都废,煮醒酒汤的教程还是从网上看得,幸好家里的东西多,蜂蜜什的都有。
这会儿煮起来也没什难度。
她家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于是她一边煮一边就看到裴旭天慢慢倒在沙发上。
等她煮好,裴旭天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长得高,这会儿两条长腿缩起来窝在她家沙发上,感觉有点可怜。
辛语等到醒酒汤变温以后才去戳了戳他的肩膀,“起来。”
如果以前有人跟她说,你会贴心帮男人准备醒酒汤,那辛语肯定一口酒喷他脸上,告诉他醒醒。
现在她还真做了,而且做得很自然。
辛语安慰自己,这大概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吧。
她自己都从没喝上过自己煮的醒酒汤,竟然为裴旭天做了。
几个月前两人还势同水火着呢。
人生真是不可预测。
裴旭天动都没动,只眉头微皱。
辛语又戳了戳他,“裴旭天,起来喝醒酒汤。”
裴旭天的手轻挥了下,“别闹。”
声音还很温和,甚至在撒娇。
辛语心里忽然一梗。
这很明显把自己当成了阮言。
她翻了个白眼,干脆拍了他一巴掌,“醒醒。”
裴旭天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意识慢慢回拢,“辛语?”
“是我。”辛语把醒酒汤给他递过去,“喝掉。”
“这什?”裴旭天问。
辛语端过来的那一碗东西普通人真没勇气喝,颜色跟一般的醒酒汤也不太一样,偏黑,除了能闻到一点点的甜味以外,真不太像一碗醒酒汤。
辛语大言不惭,“醒酒汤啊。”
裴旭天:“……”
他坐,辛语站,他得仰起头才能看向辛语,于是两人目光对上的刹那,辛语从他眼里明晃晃地读出了一层意思——你看我信?
辛语急了,把他刚从自己手上拿走的那一碗收回来,“不喝算了。”
裴旭天立马往后一缩,辛语没抢到,她重心没站稳,身子往后仰,裴旭天闲着的手飞速去拉她,然后她腿一软,直接坐在了裴旭天腿上。
辛语:……
这偶像剧一般的走向。
她工作也经常会接触男孩子,所以对这类的触碰不算太敏感。
大抵是之前靠在裴旭天肩膀哭过的缘故,她这会儿坐上去就感觉脸烧得慌,于是飞快想起身,裴旭天却忽然把脑袋往她肩膀上一搭,他声音很闷,“今天给我借个肩膀呗。”
“啊?”辛语低声错愕,然后真就没有动。
可裴旭天另一只手还捧着醒酒汤,辛语先伸手rua了一下他的脑袋,看他这难受的样儿,声音都比平常温柔,“你先把那个喝了呗。”
裴旭天吸了下鼻子,从辛语肩膀上抬起头来,辛语看到,他眼尾红了,或者说,整个眼睛都是红的。
他转过脸去,一口喝完,然后把碗递给辛语。
辛语:……
辛语以往真没这伺候过人。
她的朋友都太省心了,而她是朋友里最能闹腾的那个。
平常喝多了酒也都是江攸宁她们照顾她。
这种照顾人的感觉也不算差,起码在她忍受范围内。
裴旭天喝完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气,“你给我喝的这什?”
“毒药。”辛语脱口而出。
裴旭天:“……”
他懵了两秒,然后脑袋搭在了辛语肩膀上。
辛语心想,还好今天穿得多了点儿,要照她平常那穿,两人这会儿真有点说不清了。
裴旭天明显喝多了,不然也不会做出这种事儿来。
他靠在辛语肩膀上,人仍旧是规规矩矩的,哪怕辛语就坐在他腿上,他很顺手就能抱住辛语,他没有,他只是单纯地借了个肩膀。
“你怎么了啊?”辛语问他。
裴旭天闷着声音说;“没事。”
“和阮言有关?”辛语问。
裴旭天摇头,尔后又点头。
隔了很久他才说完今天的事儿。
阮言来找他借钱,因为家里的生意出了事儿,所以找他借一千万。
裴旭天原本是不打算借的,阮言哭得梨花带雨,在他办公室里坐了很久,最后说给他打借条,他才借了。
阮言借完钱以后他站在楼上看她,她走得时候是跟一个男孩儿一起走的,两人手牵手。
按道理来说他们都分开那么久了,他不应该再对阮言还抱有感情,感情这事儿就这玄,他仍旧会觉得很闷。
八年啊,他坚持了八年,最后只感动了自己。
而辛语听完以后直接一记爆栗敲在他脑袋上,“你是不是傻?”
裴旭天:“做什?”
辛语:“她很明显来坑你的啊,你还借给她钱,以后还找不找她要?”
“肯定要啊。”裴旭天说:“那是钱,又不是纸,我为什不要?”
“那你能要回来?”辛语翻了个白眼,“你要的时候她肯定又给你哭,你为什要借给她啊?”
“当初我跟我爸吵架,最困难那段时期,我们租房、生活都是她出的钱。”裴旭天说:“那会儿就感觉还欠她挺多的吧。”
“可你们已经分手了啊!”辛语气得又敲了他一下,“你可傻死了。”
裴旭天只是沉默。
辛语还坐在他腿上,习惯性地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这会儿的姿势很暧昧。
辛语却丝毫不察,她正在思考如何让裴旭天把钱要回来。
一千万,又不是一万,这不是笔小数目。
裴旭天却忽然把脑袋搭在她肩膀,“别骂我了。”
他声音很闷,“现在我很难过。”
辛语:“……”
她想骂自找的,看这样的裴旭天,不知怎么,感觉心疼。
一抽一抽的疼。
她的手慢慢落在他的肩膀,轻轻拍了下,“我没有骂你。”
裴旭天闷着声音说:“我知道这样不对,她在我办公室里哭的时候,我就觉得脑仁疼,不想再看到她。”
辛语叹了口气。
她没再说话。
裴旭天的脆弱持续了没多长时间,他便远离了辛语,而辛语也自然而然起身。
她忽然有点儿烦躁,起身往厨房走,把刚才放回去的酒再次打开,然后自饮自酌。
裴旭天没再说话,他窝在沙发上。
辛语忽然笑了声,她温声喊,“裴旭天。”
“嗯?”
“借我个钱呗。”辛语说。
裴旭天:“多少?”
“一千万。”
“你当我开银行?”裴旭天声音淡淡,“你说认真的,要多少。”
“五百万也行。”辛语笑说。
裴旭天:“要做什?”
“前些日子我妈治病欠的。”辛语忽悠他,“我这人花钱厉害,没攒下钱,这段时间又没去工作,欠不少了。”
说完以后她手机嗡一声响。
裴旭天给她微信转了20万,然后给她发消息:【账号给我。】
辛语看了眼手机,她晃酒杯走过去,裴旭天正窝在她家沙发上,枕了个小枕头,手机放在脑袋边,闭着眼睛假寐。
她在沙发边上悬空坐下,身子跟裴旭天挨得极近,裴旭天睁开眼又闭上,给她让了点儿位置出来。
辛语笑道:“你是救苦救难观音菩萨吧?”
裴旭天:“嗯?”
“你是我谁啊?借给我这多钱,而且我连个借条都没给你打。”辛语说。
裴旭天:“朋友呗。”
辛语:“你对每个朋友都这好吗?”
裴旭天:“不是,你现在不是还欠钱吗?把外边那些还了去,先好好陪阿姨,别出去工作了。”
辛语:“那你为什借给我钱?”
裴旭天:“你需要啊。”
“需要钱的人那么多,你为什就借给我?”辛语说:“而且我没给你打借条。”
裴旭天:“……”
他本来就喝多了,这会儿根本转不过这个弯来,他摁了摁眉心,“辛语,我头疼。”
辛语本还想继续追问,这会儿顿时偃旗息鼓,她盯着裴旭天的脸良久,恨铁不成钢地说:“以后翻拍《西游记》,没你我不看。”
裴旭天实在理解不了这姑娘的脑回路。
两个人说话,怎么就跑到《西游记》去了?
“为什?”裴旭天还是很给面子地问了句。
辛语说:“你简直就是当代菩萨!来救苦救难的!”
裴旭天嘟囔了句,“我又不是谁都救。”
“那你借我那么多钱干吗?”辛语又回到了之前的话题。
裴旭天:“还不是看你傻。”
辛语:“……”
他说得语气温和,自然无比。
没嫌弃辛语,甚至还带着点儿宠溺。
辛语翻了个白眼,暗自生闷气,心想你才傻,你全家都傻,你就是地主家的傻儿子。
看在他今天心情不好的份上,她什都没说出口。
于是她喝完那杯酒,坐在了另一个沙发上,等她生完闷气,裴旭天已经窝在她家沙发上睡着了。
他的睡相很好,就是看很可怜。
辛语给他找了条毯子盖上,然后蹲在地上看他。
那天的灯好像都比往常柔和一些,反正裴旭天的脸很好看。
他好像从来不会生气,说什话都是温温柔柔的,跟辛语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以前辛语特嫌弃他,说话一点都不爷们。
在经历了几次被他奇怪地安抚好情绪之后,她很喜欢他的温柔。
就感觉什事情在他那儿都不是事。
傻子。
辛语想。
这种傻子好难得。
辛语晚上收拾好东西,次日一早就离开,在离开前还给裴旭天点了一份小米南瓜粥和包子作为早餐。
她都有点被自己感动。
昨晚裴旭天给她转的钱她都没收,然后出了门。
她去医院把赵女士接出来,按照赵女士的身体状况给规划好旅游路线,两人一起玩,她给赵女士拍了很多照片,然后发在了朋友圈里。
裴旭天每天都会给她点赞。
她原来是个不太爱发朋友圈的人,这会儿每次发朋友必然要发赵女士。
甚至开始矫情地用文字纪念跟赵女士今天走过了哪条街,吃了什东西。
两人在三亚玩了五天,赵女士提出想去昆明,于是两人又去昆明住了三天,最后甚至转道去了川藏线,在稻城,赵女士跟她拍了合照。
这趟旅行用了十三天,辛语累得瘦了七斤。
她原本就很瘦,这会儿瘦得更是只剩骨头。
赵女士说她瘦了,辛语就反驳,你不懂,做我们这行的,就要瘦。
赵女士瞟她一眼,就开始交代后世,辛语幼稚地捂住耳朵不听。
等到有一天她再也不能捂住耳朵。
在回到北城以后,江攸宁她们还来看过赵女士几次。
而某天下了雨,赵女士忽然跟她说:“你把你江叔叔江婶喊来,我想见见。”
辛语的心忽然一紧,她挨个打电话说了情况。
江叔江婶跟赵女士是很多年的朋友,这会儿见了面倒什也说不上来,病房里相顾无言,江叔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会儿也难免眼睛红了。
赵女士在病房里跟他们聊天,装得若无其事,从表情能看出来,病痛已经开始折磨她了。
她还是强忍住了。
等江叔和江婶走后,辛语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她去问赵女士的主治医生,果然得到了不好的结果。
主治医生说她这会儿病情不稳定,谁也说不上来什时候就走了。
病拖到了这个地步,基本上就是绝症无治。
这天晚上,辛语坐在赵女士的病床前。
赵女士说话断断续续的,她仍旧笑,“语语啊,你从小性子就倔,我平常也不爱管你,越管你就越叛逆,妈妈在婚姻里没有给你起到好作用。妈妈希望你遇到喜欢的人还是可以结婚,婚姻带给你的安全感和幸福,是其他感情无法带给你的。”
“如果你真的不想结婚了,妈妈给你留了一笔钱,以后好好生活,好好照顾自己,妈妈不能再多陪你一段时间了,你要记得,妈妈是爱你的,很爱你,非常爱你。”
“我知道你埋怨妈妈为什不再跟你继父离婚,妈妈那会儿已经折腾不动了,两段婚姻确实耗尽了我所有的耐心。可妈妈希望你能幸福,这上也有幸福的,像你两个江婶,如果以后你要结婚了,记得到我的墓前告诉我一声,我会知道的。”
辛语泪眼朦胧,她忍没让眼泪掉下来,“妈,你这还没到要交代后事的时候呢,怎么说这些?”
赵女士笑了笑,“人呐,到了这种时候也就坦然了,我也跟病魔抗争过,没能抗争过,这会儿就算了,我放弃了,我还是放不下你。”
辛语扁了扁嘴,“是因为我没男朋友吗?”
“不是。”赵女士拍了拍她的手,“我是怕你封闭内心,谁也走不进去。”
“我没有。”辛语说:“我有喜欢的人了,我现在不想谈恋爱。”
她实在不忍看赵女士这样,于是半真半假地道:“就上次来看你的裴律师,他以前帮我打过官司,人特别好,你也看出来了,他很温柔,跟我的性格互补,现在也单身,我等跟他慢慢相处,以后发展呢。”
“那个啊。”赵女士回忆了一下,“是个好孩子,你可以考虑。”
辛语点头:“是啊,所以你能不能等我把他追到了,要跟他结婚了再走啊?我还想让你送我出嫁呢。”
赵女士笑,“真的啊?”
辛语的眼泪掉在床上,“那当然。”
赵女士答应得痛快,“好啊。”
赵女士目前的精力已经支撑不了她说再多话,于是在这段谈话结束以后,辛语叮嘱她,“你自己说得啊,我明天就去追裴律师,等我追到了他,我们办完婚礼,你才能走,听到没有?”
赵女士点头,“好。”
辛语等赵女士睡着以后去病房外边给裴旭天打电话,颇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感觉,拨通电话以后,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裴旭天喊她:“辛语,怎么了?”
她忽然就哭了。
低声哭,哭到说不出来话。
裴旭天温声问她,“是不是阿姨出事了?”
辛语:“裴旭天,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哽着的,模糊到快要听不清,“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裴旭天那边愣了会儿,“什?”
“我们结婚吧。”辛语说:“就这个月底,我妈她好像撑不住了。”
“你慢点说。”裴旭天仍旧没听清她说了什,他那边好像也开始忙碌,“你是不是在医院?”
辛语:“嗯。”
“我现在过去。”裴旭天说:“你待别动,我去找你。”
辛语哭到打了个嗝,什话都没说出来。
然后她挂了电话。
她坐在医院长廊的椅子上,走廊里空荡荡的,夜里的灯都变暗,她低头,眼泪一滴滴落在腿上,把她的牛仔裤都快要打湿。
她现在脑子里都是赵女士的话,她很清楚赵女士的状态,到了要交代遗言,说明她已经找到自己命不久矣。
这多天来压抑的情绪到了临界点,她没办法再克制。
她以为自己要哭到裴旭天来,没想到一分钟后电话就响了起来。
是裴旭天的。
她接起来,只听裴旭天说:“你还在哭呀?”
“嗯。”辛语的情绪稍平稳了一些,还是没办法清晰地说完一整句话,干脆她也不说了,知道了裴旭天要来,她这会儿的眼泪竟然在往回收。
“我在去的路上。”裴旭天说:“可能还得一会儿,你先别害怕,这路上有点堵,先别哭了。”
“我又控制不住。”辛语吸了吸鼻子,“要是眼泪能控制住,我也不会……这样啊?”
说着说着她又打了个嗝。
“我知道。”裴旭天也没气,对着这样的辛语也确实气不起来,“所以就让你现在跟我聊聊天,我们随便聊。”
“我不知道聊什。”辛语说:“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
裴旭天的笑话并不好笑。
能听得出来他在努力让辛语的情绪好一些,而这非常老套的笑话也终于转移了辛语的注意力,辛语说:“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那你给我讲。”裴旭天说。
于是,辛语就给他讲了一个。
她哭到无法自控,说话的时候虽然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一抽一抽的,仍旧会说几个字就无法避免地打嗝。
她讲完以后,裴旭天很给面子地哈哈大笑。
辛语哼了声,“这又不是很好笑。”
“我笑点低。”裴旭天说:“明明就很好笑。”
他这个假笑有多假,辛语听得出来。
他就那样聊,没挂电话,一路都在宽慰辛语的情绪。
等他到医院的时候,辛语已经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收掉了眼泪。
他走过去问:“发生什事?”
辛语耸了耸肩,深呼吸了一口气,“是我小题大做。”
这会儿她算是冷静了下来,甚至像倒回之前,把那个说要跟裴旭天结婚的自己狠狠抽一顿。
真是发起疯来什话都敢说。
“那你现在呢?”裴旭天掰起她的脸,看了看她的红眼睛,“好点了吗?”
“好多了。”辛语说:“我又不是每次低血压。”
她别过脸,不太想让裴旭天看到她现在的丑态。
刚哭过,眼泪流成那样,妆也没化,肯定丑死了。
“你刚刚吓死我了。”裴旭天总算是松了口气,“我以为你怎么了。”
“我没事,你回去吧。”辛语说。
裴旭天:“……”
他开了半个小时的车过来,结果就听了一句回去吧?
这傻姑娘到底有没有心?
他气得想翻白眼,看辛语瘦成这样儿,脸色苍白,浑身上下只有眼睛是红的,真看上去跟修炼多年的女鬼似的,他叹了口气,声音不自觉放得温和,“你吃晚饭没?”
“没有。”辛语说。
她像极了在闹别扭,裴旭天在她脑门上弹了下,“我惹你了?”
辛语抬起头瞪他,也只是一瞬,“你做什?”
她说话还有浓重的鼻音。
裴旭天说:“那你跟我好好说话。”
“我哪没跟你好好说?”辛语皱眉,“我就是在好好说啊!”
裴旭天:“你温柔点。”
辛语:“……”
要求过高。
裴旭天说完也觉得自己像是个憨批。
可能辛语刚刚哭得太惨给了他错觉,他为什会觉得辛语是能温柔的?
于是,气氛一瞬间就变得诡异起来。
在这诡异的气氛中,辛语来了句,“我这辈子都不会温柔了,你要是想温柔就找你的阮言去。”
她莫名其妙提到阮言,让气氛更加诡异。
在这诡异的气氛里,裴旭天还接茬道:“我这远跑来找你,还不是怕你哭?结果你不哭就开始凶我?”
辛语:“……”
妈的,越来越诡异了。
于是,两人在各自冷静了五分钟后,一起去了附近的烤肉店。
裴旭天大手笔,要了很多份肉。
辛语:“你养猪啊?”
裴旭天确认了最后的菜品,把手机收好,“你见过谁养猪是要给它吃五花肉的?”
辛语:“……”
一不小心就骂了自己。
一块儿吃烤肉,裴旭天负责烤,辛语负责吃。
她也想拿夹子,裴旭天说他来。
他真的方方面面都把人照顾得很周到,辛语就是觉得诡异。
最后,她终于确定自己觉得诡异的点在哪里。
“你对谁都这样吗?”辛语问他。
裴旭天烤肉的手一顿,“什?”
辛语:“就是对谁都好。”
裴旭天眉头皱起,“你对我有什误解?”
辛语抿唇:“那你跟所有女生出来吃烤肉都是你烤吗?”
“是。”裴旭天说:“不过我很少跟女生出来吃烤肉。”
辛语听完前边那个字心都凉了一半,幸好最后那半句话又让她忍住了愤而离席的欲望。
“别的女生很晚给你打电话哭,你也会这样安慰别人吗?”辛语问。
裴旭天愣怔了两秒,“谁没事给我打电话哭啊。”
辛语:“……”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应该给你打电话?”辛语低下头,“ok,明白了。”
今晚这事儿是她做得不合规矩。
反正从赵女士病房里出来那会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脑子里只有裴旭天,只想给他打电话。
没想到,对他来说还挺负担的。
她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你明白什啊?”今夜的裴旭天完全跟不上辛语的脑回路,他仍旧耐心道:“我的意思是没有那么多女性朋友,所以没人晚上打电话给我哭。”
“如果有呢?”辛语连环发问。
裴旭天:“……”
根本没发生过的事情,他怎么知道?
以前他经常被阮言这问,答案就在嘴边,可总感觉怪怪的。
现在辛语审他这架势真跟阮言一模一样。
没阮言那么可怕,也挺吓人。
一句句的问过来,非得问出个想要的答案。
他原来可踩了不少雷,这会儿他跟辛语又不是男女朋友,为什故事走向越来越奇怪?
他沉默了会儿,“你是不是在吃醋?”
辛语:“……”
这话题谁都没提。
从烤肉店出来,辛语遇到了宋习清。
她瞟了眼裴旭天,“你身上是不是装了雷达?为什每次跟你出来都能看到他?”
宋习清就在马路对面,他手里牵着一个女孩子,不过不是许嘉。
那个女孩儿长得跟许嘉也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眼睛。
辛语记得上次跟他见面,他说当初年少不懂事儿,所以现在呢?
懂事了,所以玩得更野?
辛语站在马路对面,百感交集。
她的手比脑子更快,直接拍了张照片。
裴旭天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你在做什?”
“发给许嘉。”辛语说。
“你发?”裴旭天有点担心,“别惹得一身腥。”
“我才没那么傻。”辛语说:“我让别人发。”
她现在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宋习清在她这里排不上号。
上次见到宋习清跟许嘉在一起,是因为多年不见太过惊讶,而且因为听到了两人即将结婚的消息,再加上裴旭天那句——那个人跟你好像啊。
所有的一切叠加在一起,她才有那么大的情绪。
这会儿见了宋习清,隔老远距离,她就握紧了拳头。
当初没打得那一拳,她迟早要补上。
绿灯亮了,两拨人同时过马路。
辛语跟裴旭天走过去,正好跟宋习清擦肩而过。
这一次,宋习清先回了头。
辛语没有,隔壁的裴旭天忽然牵起了她的手,像是在给她力量。
等到过了马路,裴旭天松开了她的手。
辛语竟然觉有点冷了。
这天晚上,裴旭天在医院陪着辛语,他第二天没去上班,而是来到了赵女士的床前,他假扮了辛语的男朋友。
赵女士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辛语,他一一应下。
裴旭天离开医院的时候是辛语去送的,他仗身高优势揉了揉辛语的脑袋,“有什事就给我打电话。”
辛语:“哦。”
她反应冷漠。
在裴旭天即将上车的时候,辛语从背后抱了他一下,她说:“谢谢你。”
裴旭天笑:“我们是朋友嘛。”
“等到阿姨病好了。”裴旭天说:“我请你们吃饭。”
辛语:“好。”
她站在原地挥别了裴旭天的车,然后回病房陪赵女士。
赵女士这会儿已经睡着了,睡得很从容。
她在病床前坐了会儿,然后拿起本书看,前段时间买的《好好告别》。
外文译本。
要是几个月前有人告诉她,有朝一日你会捧着本外文译本读,她会说你是不是梦到下辈子的事儿了?
这个世界就这奇妙。
那天她在逛淘宝的时候,忽然链接跳转到了当当,她心想在医院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挑了几本书,正好就看到了这本书的封面。
就四个字——《好好告别》。
辛语当时心里想的是:告别个屁。
第二天她专门去搜索了这本书,然后把一大堆书都加到了购物车,买回来看。
这书是她看得第二遍。
女主在殡仪馆工作,在中国是很晦气的一份工作。
因为在华夏大地上,死亡向来是很晦气的一件事情,死了人,都要哭,而且要哭得很大声,然后满身缟素。
这是延续了很多年的传统。
记得以前还看过个新闻,因为妈妈在殡仪馆工作,孩子在班里被老师排挤。这个工作未曾进入过大众视野,辛语认识一个妆奁师,专门为死者妆,据她描述,死者的妆容很重,而且相对来说简单,目前在国内已经兴起。
辛语就打算等到赵女士死后,她给赵女士送到朋友那里,一个漂亮的妆,然后送到殡仪馆火化。
据这本书来看,火化的结果会因为火炉里火的大小有所改变。
而人的骨头在火炉里会冒出滋啦啦的声响。
这上所有人都会经历这一遭。
辛语几乎是边看这本书边安慰自己,后来发现这安慰几乎是杯水车薪。
难过就是难过。
她在病房里守了赵女士一天,等到傍晚,赵女士醒过一回,她已经吃不下东西,拉辛语的手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辛语也都认真应和。
然后在这个寂静的深夜,赵女士的心跳彻底停止。
说实话,那一瞬间辛语的脑子是懵的,她都没有哭。
许是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她只是很机械地去安?
??赵女士所有的身后事,倒是她那个继父在病房里嚎啕大哭,一边哭还在一边喊:“你怎么就走了啊?”
让外人听见,当真还觉得他们之间有多深的感情。
赵女士的离开不算突然,辛语按照赵女士生前的愿望安排了她的身后事。
在赵女士去世的第二天晚上,辛语不想一个人待在家,她跑到裴旭天家的沙发上糊弄了一晚,晚上睡了两个小时就做噩梦惊醒,于是拎了他家的酒喝,正好碰上起夜的裴旭天,两人喝了一点儿。
最后裴旭天让她去房间的床上睡,自己去睡了客房。
白天辛语继续忙,晚上她就到裴旭天那里待,两人喝多了以后,她还问裴旭天,“阮言欠你的钱还了没?”
“还了一百万。”裴旭天说。
辛语指了指他的脸,“你可得赶紧要。”
“嗯。”裴旭天说:“知道了。”
辛语喝多了也不闹,就安安静静躺在他家沙发上抱个抱枕睡觉,只不过眼角挂点儿泪。
而裴旭天就趁她睡熟了以后把她抱到床上,抱的时候还会叹口气,这傻姑娘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心里比谁都难过。
这段时间更瘦了。
等到赵女士的后事都安排完,辛语才约了江攸宁她们出来喝酒。
对于赵女士离开这件事,她心里真没什概念,这几天一次次地和人说,说到自己麻木。
她只有那天听完赵女士的叮嘱以后崩溃过一次情绪,其余时候情绪都隐藏的挺好。
等到喝完酒,只有她一个人喝得有点多,江攸宁她们送她回家,没想到碰到了阮言。
可真是宿命之敌。
尤其她还站在裴旭天家门口,而裴旭天那个怂货,根本没敢来开门。
真就……辛语一时间不知道想骂谁。
于是她根本没给阮言留面子,噼里啪啦地骂了她一顿,然后裴旭天来开门,她为了气阮言,想都不想就拉裴旭天的领口下来,和他接了吻。
裴旭天很明显愣怔住了,其实辛语那会儿也挺懵,她不能怂。
心里虽然在打鼓,脚步走得很稳。
气走阮言,她就高兴。
可没想到她又在裴旭天家里看到了沈岁和。
沈岁和这段时间想追江攸宁,她也倒是看明白了,沈岁和离开江攸宁以后就后悔,早干嘛去了啊?
她反正看见沈岁和就没好脸色。
他们待的时间都不长,很快,房间里就只剩了他和裴旭天两个人。
裴旭天给她倒了杯水,然后扶她起来喝。
她喝了两口之后把杯子放下。
她照旧抱着抱枕窝在床上,脸朝沙发里边,裴旭天喊她,“辛语。”
“干嘛?”辛语没好气地说:“你是不是又觉我把你家阮言骂了?”
裴旭天:“不是。”
他摁了摁太阳穴,不懂这姑娘无理取闹的点在哪。
“你起来喝点蜂蜜水再睡。”裴旭天仍旧好脾气地说。
“我不。”辛语喝多了比平常更不讲理,“你是不是给里边下毒了?”
“我有病啊?”裴旭天翻了个白眼,“你起来喝掉。”
“对,你就是有病。”辛语虽然这说着,还是坐了起来,她就裴旭天的手把那一杯蜂蜜水都喝掉,她从小就喜欢喝甜,所以这会儿喝完了以后眼睛亮晶晶的,她盯着裴旭天看,“你是不是喜欢我?”
裴旭天:“……”
这姑娘长得漂亮,就是人傻,说话也经常不过脑子,相处下来确实不错。
在某些偶尔的瞬间,裴旭天倒真的挺喜欢她,甚至会想过跟她成为男女朋友,他总觉得辛语不是想结婚的人。
他年纪不小了,等不起。
他这会儿已经把自己的资料递到了婚介所,这周六就安排了一次相亲,他只想快刀斩乱麻,把自己的终身大事解决了。
辛语这说出来以后,他倒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
当他正认真考的时候,辛语忽然戳了戳自己水嘟嘟的嘴巴,“我这里可甜了,你要尝尝?”
她眯着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笑得一脸餍足,“裴旭天,你就不想和我——”
她话没说完,人已经凑了过来。
她的唇准确地吻在了裴旭天的唇上,然后裴旭天没能听到后边的话,他以为当时辛语想说:你难道就不想和我过一辈子?
谁知道辛语当时就是单纯想勾人,并没有那个意思。
她向来任性妄为,那会儿喝多了酒,想跟裴旭天接吻就接了。
接吻完了之后的每一步都是凭借本能,等到两人滚在床上的时候,裴旭天问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辛语把他抱紧,“裴旭天,你怎么做这种事儿都磨叽?”
于是,裴旭天也就没跟她客气。
他当时想得是,他结婚终于能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