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虽然经过了修整,可过火的痕迹终究没那么容易清理干净,门廊上的漆画,朱红的木梁,都变成了焦黑的颜色,庭院树木竹从、旮旯角落里,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烟熏的印迹。便是从这些印迹上便能看出来,那日的火势之大。
离天火袭城,已经过去了十多天了,可走到北城,看到的,依旧是大片的房屋的断壁残垣!
好在王潮也不是那多讲究的人,将府衙中几间还算完整的房子用石灰刷白了,便搬了进来,充作官署。
一起随他从泉州赶过来的,除了王审邽、徐寅、王贵等几名心腹官员之外,还有陈旭昂和陈彤两名原福州的官员。
待王潮坐定,王审知和王延兴一左一右随在王彦章身后进来,一起抱拳一拜,王彦章朗声道:“某等奉使君之命,平定范晖之乱!赖将士们上下齐心,扬波军火攻犀利,一举击破福州城。现如今,范晖伏法,福州城安定,某特率副都统王审知和扬波军指挥使王延兴向使君缴还钧令!”说罢,躬身再拜。
王潮收了印符,点了点头答道:“范晖此人,倒行逆施!天人共愤。终于招致天火而死,咎由自取,死不足惜!”他先简短地几句话,宣示了自己的正义性,同时,把福州遭火焚烧的罪过也尽数推到他头上。
“只可惜,福州城中数万百姓,也要受其连累,横遭此劫难,吾心痛惜!”说罢,对徐寅和陈旭昂说道,“请长史和陈郎随后与某一起,巡视受难之百姓,并从府库中,支取粮食,赈济一二!”
徐寅和陈旭昂一起出列,齐声道:“喏!使君仁心!”
待两人回归本座后,王潮又继续说道:“先锋军将士,作战勇敢,二哥,还请你与二位都统一起合集战功,论功行赏!”
“喏!”王审邽、王彦复和王审知一起领命。
“至于扬波军……也有功劳,延兴你酌情安排吧!”最后,对扬波军,王潮还是要认可其功绩的,只是扬波军的人事体系一直游离在泉州刺史府的体系之外,诸如饷金、奖赏与各都牙兵不同,王潮也无意干涉;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一把火烧下来,将北城一片都烧成了废墟,其中便包括福建观察使的府库、九龙军在北城的粮仓和众多名宅。
虽然府库和粮仓都是防火的重中之重,可那日火势实在是太猛烈了,遍地都是可燃之物的粮仓,沦为一片火海,直到烧成一片白地才熄的火。火灭之后,整仓的粮食,不是被烧成灰烬,也被烤成了木炭。那是一粒粮都别想刨出来;
观察使的府库的情况要好一点。不过,在高温烘烤之下,存在库中的诸多丝绸制品,大半成了次品,损失同样惨重。
若不是在四城其他区域还有粮仓,府库中的,金银铜铁倒不惧火烧,那占了福州之后的开销都要泉州运来。
王潮对这火器,是又爱又恨;对扬波军,也是一般啊!随王延兴去折腾吧!
听到王潮这般安排,王延兴觉得理所当然。倒是让王彦章有点为侄儿鸣不平了,他上前一步:“使君!征讨范晖,扬波军出力甚大!”
“使君不给奖赏,便是最大的奖赏!”王潮尚未说话,徐寅却是插了一句嘴,“继之一把火,将北城一片烧成白地,终究是瞒不过有心人,使君不宜在此时给予奖励;另外,扬波军的奖惩制度也有出入,由继之自行安排更为妥当!”
王彦章一听,明白了徐寅背后的话,也不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言。而是将清点府库和其他粮仓的清单献上给王潮:
陈岩治理福州颇有章法,这几年来,府库充盈,除了价值近万贯的金银铜钱之外,库中的还有各式麻布、毛料、皮革等,也可以折合上千贯来;至于另外三城的粮仓存粮也不少,粗略清点,精粮不少于八千石,粗粮、杂粮不少于五万石:
若不是有火器之利,突然破城,而是按照常规打法,进行长期围困,这些粮食足以支撑一年。
这么一想,似乎,还是用火烧开比较好……
听到还有这么多钱粮在手,王潮和王审邽不觉间松了口气:“那福州各家态度如何?陈使君幼子现在何处?”
“安民告示已经发到了各个坊市,各家都很安定……陈使君幼子陈延侮,属下已经命人小心照料。”王彦章对话道,说罢,招了招手,便有人将陈延侮“请”了过来。
可怜的孩子,才五岁人,就遭遇这等变故。一脸茫然地被推了过来,看到堂上坐着的黑脸大汉,本能地想往后躲,可回头看到身后的也并非亲人,前后左右虽然都有人拥簇,却无所依靠,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唉,将一个小孩强行拉到政治的漩涡之中,是有多不人道啊。可这里却没人同情他。要怪,只怪他生错了人家。
王潮试图好言宽慰几句,可这话对一个大哭的小孩,哪里有一点作用?他不耐地挥了挥手,让人将他原样带走。
待哭声远去,王潮才叹了一口气说道:“范晖此獠,为一己私欲,害己、害人,还连累到了陈使君幼子!真是罪无可赦!某不能看着陈公子这般无助,某准备将小女玲珑许配给他为妻,你们以为如何?”
这……王玲珑是黄氏所生,才五个月大。这么点大,竟然就许配给了一个五岁的小男孩?
不过,对此,不仅没人出言反对,反而是一齐称赞道:“使君仁心!”
这世界,就是如此,王延兴心中有异想,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接下来,又说到几个别的问题,都是如何处理福州城内的几家的关系的:和泉州一样,福州城内同样也是几大家族把持事务,想要在福州立足,同样要搞好跟这些家族的关系……
只是在泉州城内,王延兴就无视世家的嘴脸,更何况是福州城?反正跟自己无关,他也乐得人云亦云。
将应对几家的对策轮了一遍之后,突然,无缘无故地,几人同时噤声。再一细看,原来,王潮正盯着王延兴看,而王延兴,却盯着自己的脚尖在看……
王延兴蓦然感觉到会场的冷寂,抬头一看,发现王潮的视线,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另外几人,居然也一脸好奇地朝自己看过来。
他心头一惊,不会又要挨骂吧……连忙朝父亲躬身道:“大人……”
“哼……”王潮冷冷地一哼,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满,只是没有当场爆发,“某既然要来福州主事,泉州的大小事务便需要你掌管……你看你!哪里有一点点替天子牧守一方的样子!”
替天子牧守一方?这是要任命自己做泉州刺史吗?
王延兴脑子里面嗡地一声,全然没想到过王潮会有这样的安排。
以王延兴后世的思维本能地觉得,长期掌管泉州后勤的王审邽显然才是最合适的泉州刺史的人选;其次,南安县令王贵,也是不错的备选项;就算不用这两人,也有比自己更合适的刺史人选,毕竟,自己没有处理过地方民政。
然而,看周围几人都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他们大概早就猜到了这种可能:
“大人……孩儿年纪尚幼……”王延兴今年才十八,尚不及弱冠,属于嘴上没毛的年纪,这个年级去当市长,称为尚幼,那是一点不过分。
“年纪尚幼?一把火把福州烧出一片白地来,谁还会把你当小孩!”王潮微微地有些怒气了。
一盆凉水浇头上,上头的激动瞬间就冻成并渣渣,王延兴哪还敢谦虚,连忙躬身拜道:“孩儿……孩儿定当竭尽全力,治理好泉州,不负大人所望!”
听到儿子这番表态,王潮面色才稍稍缓和,挥了挥手:“就按照刚才商议的,下去安排吧!王延兴留下!”
“喏!”其他人一齐拱手告退,留下王延兴还傻乎乎地站在堂下,躬身道:“父亲大人……”
“坐吧!”王潮指了指一旁的坐垫,自己也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坐姿重新坐下,身后,刘忠连忙过去将案几搬动了个位置,让他可以很方便地靠在上面……
王延兴却不敢随意,小心地端坐一侧,聆听老爹的教诲。
对王延兴的小谨慎,王潮视如不见:“两件事!你自己考虑清楚!第一!各城的各大家族终究是某等绕不过的障碍,如何与他们相处,你须得考虑清楚!其二,你祖母想抱曾孙了,不过,就算是他不想抱,也有一大把的人想把女儿、侄女或者是族女塞到王家来!”
说着,从袖兜里掏出一束丝绢,丢给王延兴,“你自己看看,觉得哪家更合适一点。”
王延兴不可思议地接过丝绢,看到里面从上到下,列了十多个女子的名字和他们在他们身后的家族中的地位:这是要给自己选老婆的节奏了啊。
就在刚才,王延兴还在同情陈延侮年纪轻轻就被迫娶妻,没想到,回过头,这事就轮到自己头上了。
不过王潮也没要王延兴现在就做出决定:“拿回去跟孟咸他们商量商量,最后告诉某你的想法……”
他语气略微一顿,“不过,某觉得,你不妨再等等,福州这边的这几家,肯定也会有人过来找某说事……也多几个选择。毕竟,某就你这么一个嫡子!”
这倒是……王延兴点了点头,感激地朝老爹拜了一拜:“多谢大人为孩儿安排一切……”
王潮却有些不太领情地看着他,迟疑了许久,才说道:“能打下福州城,你居首功。若不是依你之策,走海路,行火攻,断后路,某要攻下福州,大抵只能行围攻之策,那所需消耗的钱粮必然巨大,而如今,反倒是颇有收成……”
“你这般凡事以钱粮为重,某不能说你错了……儿啊!为父以为,这是并非正道!”
王潮心中最大的担忧竟是如此?王延兴不由得又为这位父亲的忧心而感动。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不待王延兴回答,王潮又缓缓地说道:“既是仙人授你这些经营之术,可以说是仙人选中了某王家,选中了你王延兴;却也可能只是一种考验!就在去年年末,泉州有人传言,你得了异人传授《太平要术》,才能在小溪场炼出那么多铁来……你可知,太平要术是什么书?”
太平要术?一听这四个字,王延兴不觉得后背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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