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到铁做来的第一日起,王延兴心中便压着一块重重的石头,到昨日,第一炉铁顺利炼出,这块石头才终于落了地。积累了二十多天的困倦一次爆发出来,晚上睡觉之时,便睡得特别踏实,心道,总算可以睡个安身觉了!
可谁想,天还没亮,又被吕奇揪了起来:“继之!醒醒!今日开始,某传你内丹道的第二篇,筑基篇!”
王延兴还正迷迷糊糊呢,瞅了瞅外面,又是一片漆黑:“啊……这么早啊……”
“不早了!已经寅时!再不起来,可要错过时辰了!修炼可不能怕苦啊!”吕奇劝道。
唉,懒觉睡不成了……王延兴想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可怎么也装不出来,一张臭脸,被拧成了苦瓜……
吕奇却不管,还是苦口婆心地教育道:“继之啊!你与小道说好的,一路同行,一观天下大道,现在才走了这几日,就不能坚持,如何能有成功之日?你说的那些力啊、算术啊!某也觉得十分难懂,可继之何曾听某有过一言半句的抱怨……”
你到底是信吕还是信唐?到底是道士还是和尚啊!王延兴急忙纠正自己脸上的不快,用说在脸上使劲搓了几下,将即将抽搐的脸皮都搓痛了,将睡意赶走,诚意道:“大可教训得是!是小弟的错……小弟不该……”
“继之知道便好!今日开始,某传你筑基篇!筑基篇传授所需时日较长,从明日起,某每天都是这个时刻来叫继之吧!等筑基篇传授完毕了,便可随晨曦起!”吕奇拎着王延兴一路就往外走,丝毫不理会别人内心那片拔凉拔凉……
到了户外,寻了一处石头平地,吕奇便开始给王延兴讲筑基该如何修炼。只是有了上次的经验,文言文的原文就不拿出来献宝了,直接大白话,直接讲,按着王延兴身上的穴位教行气。
这般教法,怕是头猪也能学会了。
只是,一日之中,唯有晨曦之时,阴阳交汇,最是利于修炼。等再晚一点,阳气蒸腾,就事倍功半了。两人一前一后,修炼了一阵,待到太阳光穿过林子,直射而出,便收了功法。
王延兴回营地洗漱、吃早餐、听罗二汇报,而吕奇则进屋了。继续修炼,不过,练得确是王延兴带过来数学和物理的知识,四则运算他算是掌握了,静态的力学分析也大体能弄明白了,可更复杂一点的应用题,却是还没吃透。
比如:单个风箱的体积是八立方尺,而炉膛的空间却有二十立方米,要用多少个风箱,以多快的速度拉动,才能在五分钟内替换炉膛中六成的气……
嗯,如果一切都是恒压的条件下,这并不算难,不过这是第一问,第二问却是要算炉膛中和炉口处分别的风速了,当然,还是不考虑流体的性质。接下来还有第三问,则要把压力和温度的影响算进去……如果这三问都顺利地答出来了,还有第四问,那就是冶炼的过程中,木炭和铁矿中的氧,也会转变成气态的碳气,这部分碳气对气流的影响有多大?
以吕奇现在学到的知识,解答前二问应该还是可能的,只是需要些时间。而且,这些计算本身就是王延兴在设计高炉时候做过的,就算当真算不出,还可以看王延兴给的参考答案嘛。后面两问嘛,显然是超出了他现在的能力,慢慢来嘛!天道,哪有那么好学的?
接过罗二的汇总结果,上面,已经将昨天的产铁量统计出来了。王延兴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将站在不远处的胡老二叫了过来,让他去请他们邹都头过来叙话。
不多时,见邹磐应邀前来,王延兴便热情地迎了上去,行礼道:“小侄见过邹叔!”
“何事!”邹磐冷着张脸,没有什么表情。
“小侄请邹叔前来,是为了这些铁器。经过前些时日的准备,昨日铁做总共产铁四千余斤……”王延兴把手里的单子递给邹磐,“其中,铁器一千二百六十件,计铁两千四百斤,凡重二十斤的生铁块八十块,计铁一千六百斤。”
昨日出铁的场景,邹磐远远地也有所见,当时便知道,先前所说的一千斤,是远远不止。现在看着这已经从砂箱中清理出来的铁器和一块块乌青的铁砖,才知道竟然有四千斤,这黄口小儿竟然当真有几分本事?还是确有仙人授他秘法?最关键的是,他在这里搞得风生水起,却要累得老子被困在这山中几时?邹磐没有丝毫喜悦的意思,他麻木地接过清单,往下看……只是,这铸造的铁器的清单上,怎么尽是些农具?其中单是镰刀就铸了八百把?还有犁耙、锄头、榔头之类的,合起来,竟然又有三百余件。剩下的便是铁锅……这上千件的东西,竟然没有一样刀剑,立即便找到了发难的突破口:“四千余斤铁料,竟多数被造了这些无用的东西!让刺史知道了,可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邹叔勿恼!此番试做之铁器,铁制并不上佳,做农具尚可,若是用作兵事,却是不够好……此间细节,某自会向刺史说明!”
看王延兴豪不担心地回答,邹磐也不好多说,毕竟人家是父子,心里的酸意又重了几分,冷冷地说道:“哼!但愿刺史能听你分说——如此,邹某便祝衙内得首功一件,也能早日完成这铁做的差事……”
“这可不单是某之功,其中也有邹叔的功劳啊!”王延兴笑着说道。
“某有什么功劳?”邹磐意外道。
王延兴正色道:“此地,位处山野,周围不安靖,还有山匪铜锣寨窥伺,若无邹叔带着精兵震慑宵小,某等如何能安心炼铁?此等功劳,某自然会向刺史分说!”
“这……”邹磐脸上一热,若不是本就脸黑,只怕当场就要显出红色来,身为武夫,哪有不喜功劳的?有功就有赏赐,有官升,就有一切。可他是毕竟是老行伍了,倒是颇有自持之力,他连忙摇手道,“某未出力,便不会贪功!衙内大可不必如此!”
邹磐竟然不贪功?这倒是让王延兴有点小意外,不过没关系:“邹叔过谦了,即便之前邹叔费力不多,可今后却是没有嫌隙了。”
“衙内若有差遣,尽管吩咐!”之前一心抵制,自然不好拿功劳,现在确认有功劳可以分,那邹磐的心思自然就变了。这武夫的心思,其实,简单得很。
邹磐的这个反应,倒是在意料之中,王延兴便继续说道:“邹叔也看到了,铁做现在铁料的产量,今非昔比,如此多的铁料攒在一起,势必会引来诸多觊觎……小侄想,明日便将昨晚所产的铁料送回泉州,还要请邹叔护送一程!”
“这是无妨。”随船跑一趟而已,这不是多难的事,当然,重点是,这多少也算是出了力,那拿起功劳来,便不用心亏。邹磐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他又看了看地上码放着的铁器,又说道,“铁做周围只有一人高的土坯墙,今晚若有贼人,怕是防不住,这么多铁器,不如就先放在土屋之中,明日船来了,再运上船不迟!”
这虽然麻烦一点,倒也算是个持重的建议。而且,所有铁器都造册点过数的,万一少了,他还得担责任。见他不怕麻烦,王延兴自然也乐得成事。
这边安排妥了,前往南安县叫船的人也一早就出发了,只待明天船只一到,便可装船出发回泉州了。
将细务丢给几个主事的人去安排,自己则和孟咸细细地商量见了王潮该如何分说:还没说,这孟咸数学、物理不行,可分析事情的时候,头头是道。很是能补充王延兴的思路。之前一直让他做着传令、协调的工作,还真是屈才了……
这一日过得顺利,接下来载着一船铁料,一路顺水回到泉州,也没出什么意外,见到王潮后,老爷子挥了挥手,让他坐下,脸色不算太好,跟之前一见面就一脸铁青,总算是好了不少。他已经知道了王延兴在铁做折腾的经过,当然,也知道了王延兴一船运回来的铁,比之前半年的铁还多,而且,许多还已经制成了器具。对于这些器具都是农具这一点,他倒是没有多问,毕竟,即便是之前月产铁料不过几百斤的时候,他就会留出一部分铁料来打制农具……
父子之间难得地语气平和,让王延兴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便将他想好的铁做发展计划,一条一条地想老爹汇报。
第一条便是扩大铁做产能的。王潮的心比孟咸显然要大得多,他就算是想过泉州用不了这么多铁,也不会介意用多余的铁跟其他州县换粮、布等其他物资。他看了王延兴提交的新铁做图样和用工规模后,以及矿场的扩大计划之后,直接便点头答应了。
要知道王延兴的新铁做包括的可不只是一座高炉了,还有另外的三座反射炉。除此之外,还有拦水坝、水力鼓风和水力锻锤,除了这些必要的设施之外,还有许多附属的屋舍,用作铁做匠户和杂工的宿舍、仓库以及实验室。完成这些,可是要征召两三百人,干上个月把才行!
另一条,则是关于内卫的事。考虑到铁做现在单日产量如此之高,而不远处,又有一处铜锣寨,加强铁做防御,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不用现成的牙兵,而从军户中重新训练……而现在负责铁做防卫的邹磐,则被派到外面去……这安排……王潮深意地看了看王延兴,王延兴知道自己心里的小算盘瞒不过自己的老爹,可又不好辩解,只好低下头去找蚂蚁……
“还是这般没有担当!”王潮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让王忠将邹磐叫来。
邹磐到了之后,王潮先是夸赞了两句,邹磐回泉州之后不久,便得到了王潮以护卫有功赏的铜钱,现在得了王潮的亲口夸赞,忙不迭躬身谢过。王潮再朝邹磐说道:“当下之际,铁做以成为某泉州要害之所,而铜锣寨盘踞在侧,不得不防啊!”
邹磐听言,立即一步上前:“小小铜锣寨,不过一两百匪徒耳!还请刺史下令,邹某愿为前驱,平灭此匪!”
王潮赞了一声:“好!有邹兄弟这句话,王某便放心了。只是,这铜锣寨易平,那匪众却不容易灭。需布长线,以求一劳永逸!”
“刺史所言极是!单凭刺史令下,某绝无二话!”王潮说的道理邹磐自然也是知道,那铜锣寨论起规模来,不过是一处小寨子,可偏偏在深山之中,易守难攻得很!派兵少了,攻不下来,派兵多了,那些贼人一哄而散,那满山的密林,哪里找去?官兵一退,他们又故态重生。除非能将为首之人一举拿下,才能绝了此患!不过,想将为首的人干掉,必须要用计。至于什么计,邹磐想不到,那是聪明人的事,邹磐只要知道何时动手就好!
“嗯!”王潮沉吟一声,提声说道,“邹磐听令!为了将来一举剿灭铜锣寨,本刺史今日命你令本部人马,在小溪场铁做以西,探查铜锣寨贼人动态!以保铁做安全。”
“得令!”邹磐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这将令讲得简单,执行起来却是有些不清不楚的。不过,处于本能,他还是没有任何质疑地领命了。
邹磐的眼神变化,已然落在王潮眼中,他也不点破,继而说道:“他日,铁做平安,你邹磐护卫有力,当居首功!可好?”
听了这话,邹磐心神大定,当即躬身颔首道:“属下不敢居功!唯有尽心竭力而为,将那铜锣寨匪首首级献于刺史帐前!”
又说了几句话,将邹磐打发走,算是将王延兴提的第二个要求超出他期望值地完成了。
邹磐走后,王延兴心悦诚服地朝老爹一拜:“孩儿多谢大人教导!”
王潮却是挥了挥手:“还有其他要求,一并说出来!”
“孩儿还想招一些寒门子弟去铁做做学徒,不要太大了的,最好是十岁上下……”
“些半大的小子又何用?”王潮没有直接拒绝,不过也没有立即答应。
“孩儿接下来要教给他们的东西,事关机密,最好是小一些的孩子来学,将来才能保持忠心!”王延兴知道已无必要在王潮面前掩饰心事,便直言道,“世家子弟长大之后,便终于本家,便是由于其从小便为家族所培养。孩儿毕竟不能一直都守着铁做……”
王潮听了,竟然认可地点了点头:“王家在泉州势单力薄,不得不借助诸家族的力量,你也没有年岁相近的兄弟,多收几个义子,为你助力也好!府中申定平是某看中之人,你可将此事交由他去办!”
申定平?王延兴当然也认识,跟王延兴差不多大,平常在老太太那边听差使,隔三差五也会打个照面,没想到竟然也是王潮布好的子。这老爹的心思深沉,真叫人猜都猜不透啊!刘伴兴、孟咸、申定平,这不露痕迹的布局,外人根本看不出端倪嘛!王延兴心里感动:“孩儿多谢大人照顾周全……”话到一半,眼泪突然就崩了出来,“此前孩儿多有不孝……”
“行了……行了!自己知道就好!”王潮不耐烦地打断王延兴的感恩之语,“继续说你的正事!”
王延兴连忙收住情绪,开始继续说自己的计划,却是那个以铁代钱的主意,要求铁做能自行出售一部分铁器,当然,仅限于农具和日常用具,以支撑铁做的日常的开销。
跟孟咸一样,王潮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方法。按照这个方法,竟然不用花一文铜钱,就可以办成事?不过王潮毕竟不是当真呆板的人,没有见过有人用铁当钱用的,却听过有人用盐当钱用。
在这个时代,只要是生活必需品,就是钱!相比之下,用铁当钱用应该也是可行。只是,官府主导下这样做,是不是合适,却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再听到王延兴想直接在铁做卖铁器,自然也能想到王延兴此刻对钱的需求应当是挺大……
犹豫了一下,便答应了:“如此也好!只是,账目必须清楚!每季度将账簿送来给你二叔父过目!”
“孩儿遵命!”王延兴连忙再拜道。
这次还真是前所未有的顺利啊!王延兴满心都乐开了花。见过王潮后,再去拜见老太太,该有的祖慈幼孝之后,王延兴就开始向老太太要人了:“祖母!孙儿想向您要个人……”
“要谁!你只管说!”老太太一口气就应承了下来!她只当王延兴是看中了他的哪个丫头,便笑着说道:“采儿这个丫头确实是脾气差了些,不碍事,就让她先做做端茶倒水的事便好,祖母这屋子里的丫头,你若是已经有看中的,只管说,若是还没选好,祖母另外给你再挑一个。你也不小了,要是能先生个一儿半女的,祖母也就放心了!”
“祖母!”王延兴大囧道,“孙儿是要一个帮忙管事的!大人说申定平还算扎实,孙儿便想问祖母要这个人……”
老太太一听不是要女子,倒是有点小失望,不过她对自己孙子的要求,可是从来没有拒绝过。别说是个什么人,就算是要这把老骨头亲自去,也不会皱眉头:“哦!是申哥儿呀!办事确实还算稳重,那祖母便让他跟你去!”
老太太命人去将申定平唤来。申定平也是受王氏大恩的:在乱世之中,平民百姓的生命就像风雨之中的烛光,随时就可以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风吹灭。申定平的一家,都是为王潮几年前所救。如果没有王潮,他们一家人早就死于流民潮中。之后,他们一家人便跟随了王潮来到泉州。不过,世事无常,没过多久,申定平父亲之后死于急病,申定平与他母亲无力自立,便求助与王家,随后寄居刺史府中,他母亲成了院中众多的婆子中的一员,而申定平,则是院内的小厮中的一员。只是地位比刘伴兴还要低一些:刘伴兴是王家世代的庄客,而他,则是半路进来的。
不多时,申定平便过来了,高高瘦瘦的身材,不苟言笑的表情,倒是有几分老成的模样。他进了屋子,先给老太太见礼,然后又朝王延兴见礼……
王延兴要表现得礼贤下士一点,便也回了个礼,称了一声“申哥儿……”
老太太在王延兴面前慈祥,在别人面前却没什么好脸色,看到申定平礼闭后,便直接对申定平说道:“大哥儿那边缺人手,今日起,你就去大哥儿那边,大哥儿让干什么,你就做什么,不得有半点怠慢的!”
申定平似乎早就料到了一般,二话不说地答应道:“喏!”
才将申定平领出来,王延兴就给他安排任务了:“某想去找些寒门子弟去铁做……”
听完王延兴的话,申定平略一深思道:“那不如买一些小孩?”
唐代不禁奴,申定平自己,其实也算是家奴。买卖人口这种事,同样是合法的。而且,这年头,人命不值钱,奴隶的价钱同样低得很。至于吃饭不少,却又不能干活的十来岁的小男孩,比同等年龄小女孩更贱。若是要找些小孩去铁当学徒,直接买来的,无疑比招来的要划算得多!而在泉州,便有一处草市,可以买卖奴隶……
申定平的话说得很直白,可王延兴听了,心头却是一颤,就算他能接受这个时代存在奴隶这个事实,却无法像申定平一般,理所当然。
心里告诉自己,自己买了这些奴隶只会让他们的生活变得更好,才抑制住内心的不安。他点了点头,便招呼刘伴兴、孟咸,跟申定平一起往草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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