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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实事求是(1 / 1)

王延兴罕见地不是将墨泼出去,而居然当真提笔写起字来,这让所有的同学充满了好奇。

待他写完收笔,却见纸上分明是四个大字:实事求是!他终究还是念了几句书,练字这入门的基本功,在王潮的胁迫之下,也还是练过,几个字也还算方正。

“章大郎!不跟你废话!送你四个字:实事求是!不要每天动不动就圣人云,圣人云。圣人说过的话多了去了,偏偏是你听到的这几句是真理?圣人说要去吃饭,说要去茅厕的话,你为何又不说了?”王延兴把纸拍到章仔钧身上,重重地说道。

话说完了,接下来的反应却有些奇怪,意料之中的跳脚大骂没出现不说,周围的同学竟然都静了下来,难道是自己的话这么有震撼力?不觉得啊……再一看,那章仔钧竟然还在笑:一瞬间,反应过来了:夫子来了!只怕刚刚的话也让夫子听了去了。

这可是辱及圣人的话,私下里骂架,说了就说了,又没有录音机,谁也不能怎么着。可若是被夫子当场听到,然后再跟王潮一说……

这不是分分秒秒的作死的节奏吗?这是要死定了吗?

他轻轻地写着大字的纸拿下,准备团成球,先毁灭罪证再说,却分明地听到后面徐寅威严的声音:“拿来!”

不能装死,只得硬着头皮转过去。徐寅名气虽大,年龄其实并不大,现在也才而立之年,身材也有些瘦削;然而,年纪不大,威严却不小,在他严厉的目光之下,王延兴不能当面顶撞,只能低眉顺目地行弟子礼:“延兴拜见夫子……”

其他同学也赶紧跟着一起行礼,拜见夫子的声音响了满了校舍。

“都免礼吧!”徐寅答道。

王延兴自然是乘机收礼,低着头往自己的座位上退去,心中想着:兴许能一打岔,徐寅就放自己一马了。不过,侥性心里终究是靠不住的。徐寅依旧极其不客气地说道:

“王延兴!将你手中的纸拿过来!”

听着这不客气的话,王延兴知道是没有幸理,乖乖地把纸展开,双手奉给徐寅。

“实事求是……章仔钧,你可知此语出自何处?”徐寅念了念这四个字,既然是吵架,那双方的责任都有,他倒也不偏袒,他要训人,也不直接开骂,先考究学问,考过了,好说,没考过,两罪并罚。他先问的另一当事人章仔钧。

“启禀夫子,学生……不知……”章仔钧只模糊地记得似乎在哪上看到过,却记不得很清楚。他不敢胡说,老老实实地承认自己不知道。

“出自汉书·河间献王刘德传,河间献王德以孝景前二年立。修学好古,实事求是。”徐寅竟然像随手拈来一般,张口就背了出来。在唐代科举考试的教科书中,是没有汉书的。也就是说,汉书属于课外读物,读过的是好孩子,没读过,也不算太大的事。可像徐寅这样,能随口背诵某一章某一段的,却是不多见。

徐寅少年成名,绝非偶然啊!

章仔钧连忙再拜,“学生受教!”说完之后,脸上神色反倒轻松不少。既然挨过训了,就算这事过了。这是徐寅的一向的原则。

果不其然,徐寅眼神从章仔钧上移开,狠狠地盯着王延兴:“实事求是,何解?”

这问题真是问得恰到好处嘛!对这个年代来说,问典故的出处显然是个低难度的题,算是个填空题,而问典故的释义却不那么简单,是问答题。不同难度的题,刚好对应吵架两人的所犯的过错程度,章仔钧只是不团结同学,只是小事,而王延兴,却是辱及圣人,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

可难易往往都是相对的,其实对王延兴来说,要回答出处才是难题,而释义,却是简单。因为,公务员考试中的策论,正是类似。至于如何解释实事求是,哪个考过公务员考试的说不上来?这……王延兴还真会!只是需要费些思量的是如何在组织语言。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实事求是者!基于事实,寻求真要;从实际、从事实出发,探求真是,本质。比如……”

听到他的这个解释,徐寅还颇有些意外,这王延兴是众所周知的没文化,竟然也读了汉书?徐寅不相信!徐寅觉得他之所以能写出这四个字,只怕是在哪里道听途说,觉得新鲜罢了。而且,就算他当真看过,也不可能逐字逐句地斟酌。现下,听王延兴真的把实事求是的本意说了出来,惊讶之余,眼神也不再那么凌厉,“比如什么?”

王延兴脑子拼命转,给实事求是一个解释并不难,但是,如果要有一个符合当下情形的合理的说辞,能够让徐寅注意力转移开,不要追究辱及圣人的罪名。就不简单了!

想来想去,觉得说一点惊世骇俗的说话才有足够的力量,谋定才说道:“比如,时下,军阀混战,民不聊生,要解决这个困局,就需要实事求是,先找到乱局的根源!”

军阀这个词也是现代意思与古代意思相差极大的词。可用在当下的这个语境中,徐寅还是很直接地理会到了这个词的意思:手握兵权,不听中央调配的各藩镇。不说其他,只是这个词,语义就有新意,而且很到位!他点了点头,示意王延兴继续往下说:“哦?军阀?混战?那你以为根源何在?”

“根源在于民乱不稳,人心不定,军阀有机可趁!而民乱之缘由又有两点,其一为民生不足养。而民生不足养者,缘由又有三者:土地兼并致使民无地可种是一,地产微薄,产出有限是其二,而又人口孳生,人均益少是其三;再有水旱之灾,民不足养矣!”

王延兴说完,再去看徐寅的脸色。却见徐寅竟然满是赞成之色,再看,又有落寞之色。细想之下,也是情理之中,徐氏在泉州虽然也是大族,徐寅却出生旁支,家庭中清贫,王延兴所说的这这几点缘由,他自是一点不落,都有所体会。只是,不曾想王延兴小小年纪,竟然也能认识到这点。徐寅再次点了点头,道:“那其二呢?”

“其二,民虽有所供,而国所得甚少。倘若亩产一石粮,民可留下自养者不过一两斗,可朝廷能得的,亦不过一两斗……劣绅、胥吏、商贾盘剥太狠!”

王延兴语出平缓,可在徐寅心中,却像被扎了一下一样地痛,幼年所见父母所经历的痛,如今还历历在目。有诗写道: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写的就是这事啊!而徐寅刻苦求学,所为之事,正是: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然而,还不待他考取进士,黄巢之乱就爆发了。黄巢的军队经过福建时,附者云集!那都是被逼无奈啊!如果能有一口吃食,如何会去造反?如果没有这次动乱,唐王朝中兴还是有一点点希望的,可在此之后,明眼人都知道,李唐国祚不长矣……念及这一点,又不禁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起来。

沉思片刻,才问道:“又该如何?”

说到这里,王延兴却是耸了耸肩:“学生亦是九思不得其解,请夫子教我!”

开玩笑!该如何的话还能往下说?前后两点,其实就是社会的两个要素: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提高生产力,可以理解为把饼做大,饼子做大了,每个人分的就能多,社会就表现出兴兴向荣的繁荣稳定;而改变生产关系,则是这个饼子如何分,大家都有得分,社会就显得公平,几家独揽,那大抵就是黑暗、了。这是,这些东西与这个世界的理念差异之大,超过了地月间的距离,还是不要说出来了!

“某亦在求索……”徐寅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不过转念又想,自己尚且没有想清楚的事情,却要一个尚不及弱冠的小子明白,还是强人所难了。也不再追问。说罢,将那张纸折了收起,却没有开始讲课,而是说自己今日有事,直接放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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