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爻叹了一口气,手中的酒壶一掂,稳稳地落在石桌上,收敛笑意,“看样子是有计划了?”
柳洲倾颔首,深邃的星眸带着波谲云诡的颜色,“如果能借这次契机找到南华神教的老巢岂不是更妙?”
“魑魅魍魉——”他粉嫩的唇犹沾着澄澈的酒水,用清念的声音悠悠吐出四个字。
柳洲倾陡然转头,目光如电朝林中射去,喝道:“谁!”双指骤然夹紧,一片梅花破空而去,重重的嵌入石壁半分。
一团黑影从假山里慢慢走出来,月下白衫款款,双手合掌施了一礼,“打扰了诸位施主。”
柳洲倾负手走出石亭,意味深长的笑道:“无尘道长可是在闲庭散步?”
“有一个禅理参悟不透,见这处的梅林极佳,所以来了。”曲无音道。
“原来。”柳洲倾长点了一记头,神色似恍然大悟。
“贫道先行告退。”说罢,他转身离去。
“止步——”石亭内传来东方爻的清喝,他匆匆出了石亭,目光围绕着曲无音肩上背着的那个裹的十分严实的白衣人转了数圈,轻笑着问道:“无尘道长肩上为何背着一个人?”
他这么一说,柳洲倾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这处,心生疑惑。
曲无音微微一笑,缓声缓气地回答:“这是贫道的仙童,性子顽劣,我只好将他这样强行带回去,叫各位见笑了。”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不知为何东方爻心底像是揪着似的,他摇了摇头,垂头间却见雪地上躺着一支红梅,蹲下身子拾起这支红梅,粉艳的花瓣吐出芳蕊,指尖湿热的触感,他目光一颤,“这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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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置的青山与浅天,眼前的景象不断变幻,而她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离希望越来越远了。他穿梭在树木与乱石间,骨感的肩膀磕的她胸口剧痛,她发不出一点声音,也不想花力气去反抗,只觉得困倦的心渐渐麻木不仁。
他将她狠狠扔在雪地上,扯开白纱解了她的穴道,发现能动后她也没有起来,一动不动的躺在雪地上,直到头顶响起他愠怒与冷酷的声音:“起来进屋。”
苏九仍旧保持被扔下去时的那个姿势,像一条死鱼似的躺着,头皮忽地传来一阵发麻的剧痛,她惊呼一声被他拽住头发从地上拉了起来,她被拉扯着撞到一根石柱上,痛楚贯穿整条背脊骨。
“你胆子可越来越大了。”他的声音惊悚可怖,琉璃双眸中的祥和月光被噬人的火焰撕成碎片,一如他眼中的她。
苏九将心一横,将连日的憋屈尽数发泄出来,吼道:“你打死我算了!你这个心肠歹毒的恶人!”她的拳头卯足力气重重捶打在他的胸膛上,见他没有反应又重重打了十来下,“闹够了没?”他抓住她的手腕。
“闹够了就进屋睡觉。”他微嗤,松开手整理被扯乱的衣襟,负手向屋内走去,走上石阶步伐停住转过身,青色的风灯下,她缩在石柱旁发抖,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什么,他眉梢一动,嘴角挑起促狭的笑,“哭什么?我可没欺负你。”若不是他,她早就被那黑衣人灭口了。
苏九抬起头,饱含怨恨的眼睛里载满泪水,盈盈泪珠折射着光影,像是一朵朵飘渺的灯花,使他眼睛不由的一晃,心中无端生出一丝爱怜来。
但她马上打碎了他心底最深处的那丝爱怜,那嘈杂的哭声简直使他心烦意乱,他冲上去捂住她的嘴,低吼道:“别哭了,会吵到莫叔的。”
“就是你欺负我。”她反倒哭的越来越大声,像是摸到了他的弱点故意惩罚他似的,曲无音恨不得用针线缝住她的嘴,终于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咬牙道:“要怎样你才不哭?”
“让我回家!”她抽噎着说。
他摇头,“没可能。”
“给我弹琵琶。”
“好——”
从屋内取来琵琶,坐于青石狮上犹抱琵琶,白衣宽袖,月光如洗,如同骑着青石瑞兽的仙者。他轻轻抚过木琵琶上的三朵菡萏,似饱含无限过往与回忆,墨染的剪瞳蒙上了一层深不见底的哀伤,慢慢抬起头,“要听什么小曲儿?”
苏九蹲在石狮子下面,想了想道:“俺们村的山歌。”
曲无音抽了抽嘴角,一脸不乐意,冷道:“我只弹高山流水,阳春白雪。”
“下里巴人你一定是不会。”苏九噘嘴道。
“天下没有爷不会的。”他垂头调着乐弦,神情不屑。
苏九秀眉一挑,“那你弹啊。”
清越空灵的琵琶音响起,跳脱欢悦的铮铮声回荡在山顶,手抵着琵琶,修长的玉指拨动琴弦,说不出的美感,雪还在下,落在发间似漫山遍野的白花次第开放,北风忽急,琵琶声烈,他的乌发随风而扬,丰姿踏华。
苏九和着调子唱道:“人不亏地皮,地不亏肚皮咧~庄稼老汉不要犟,一个粪底一个样咧……”
琴弦扣住,音符忽断,曲无音眉头紧锁,“这曲实在糙的很。”试问他已经忍到了极限。他跳下石狮,用锦布将琵琶小心包好进了屋,片刻后又出了屋子,斜瞟了她一眼,大约是觉着没有信守承诺遂神秘兮兮道:“我给你变个戏法。”
苏九呆愣愣的看着他,他的云袖中闪过一道五彩华光,一片火焰似的羽毛从袖中飘出落于他手中,手持翎毛在雪中一挥,一团雪丘慢慢凸出,一只火红妖娆的手钻出雪丘,一个火焰美人竟破雪而出,她身姿婀娜,周身上下火焰流动,华光四射,惊艳动人。
美人似清灵的孔雀,指尖弯曲,在雪中旋转飞舞。时而跃起,时而转圈,时而下腰。腰间火做的璎珞随着动作发出悦耳的响声,划过青山,掠过绿水。烈火如歌,舞姿极艳。
苏九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个流火美人吸引住了,映着火光的脸带着万分惊讶的赞叹,思想随着她的舞姿不断旋转,雪好像止了,好像又没有止,青山不在,绿水不流,她的眼里只有这动人心魄的火焰。
天高地阔,青山横纵,瀑布倒挂,万物都变得远不可及,周围的景致慢慢远去,天地间只余那不断旋转的流火美人。那方渺小的阁子前传来清郎的对话声,打破这寂静的世界。
“这下可以进屋睡了?”
“哦……”
“你手上的这片羽毛是什么?好厉害啊。”
“碰不得,他会吃人。”
殿门合上,屋内,屋外,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