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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相峙(五)(1 / 1)

——不错,正是六道轮回。

闻人鹤如遭雷击,转头看去,人群中,赵弗一身血衣拄拐而立,虽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直亮得人心中发寒。

“夫……夫人?!”闻人鹤一惊甫毕,一惊又起,再回头去看乐迩,只见法场前方人影幢幢,天枢、开阳二人搀着面色铁青的乐迩,亦是瞠目结舌,满脸错愕。

“那是何人?怎也会使我殿中神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闻人鹤心焦如焚。

赵弗笑而不答,迎着睽睽众目,越过他径直走上法场,至葛岭两步开外停下。

葛岭突逢大变,本便惊魂难定,此刻被“死而复生”的赵弗盯住,心中更是七上八下,一时手足无措。

赵弗目光如箭,瞄准他道:“知道你现在扣押的是什么人吗?”

葛岭一震:“剑宗孽徒,许……”

“错了,”赵弗截断,一扬红唇展露笑颜,“此乃我儿媳,你们的少夫人。”

此言一出,便如晴日惊雷在坪上炸开,休说是葛岭、白玉,便是江寻云、周愫等人都骇然大震,仿佛做梦。

赵弗脸上笑容愈深,直勾勾盯着葛岭:“还不放人?”

葛岭惊惶交错,看向乐迩:“尊主,这……”

法场下,日影浮动,乐迩面上鼻青脸肿,双眸里渐渐渗开猩红血色。赵弗对上那淬毒一般的目光,浑然不惧,嗤笑道:“尊主?时至今日,你们居然还以为面前这人面兽心的畜生是我先夫的亲生骨肉,无恶殿的一殿之主么?”

长风如啸,把破损的旌幡一角撕裂,卷入虚空,乐迩一错不错盯住赵弗,慢慢把天枢、开阳推开。

“先前便听明鹄上报,说母亲病情日笃,果不其然,这才几日,便连儿子都不肯认了……”乐迩平复紊乱气息,迈开脚步,朝赵弗而去。

赵弗蹙眉,眼看他步步逼近,突然吼道:“我没病!”

乐迩不慌不忙:“好,母亲无病,母亲乃世上最康健之人,怎么可能患病呢?”又看朝白玉,讥讽,“少夫人?呵,倒是好记性,竟还记得孩儿跟摇光的那些旧情。”

法场四周一时窃窃私语,所议无非赵弗罹患失心疯一事,赵弗立在这片沸沸扬扬的声音里,心知被乐迩反将一军,情绪愈发失控,恨声道:“你这心怀鬼胎的孽种,休想再蛊惑人心!这世上配唤我一声‘母亲’的,只有泊如一人!……”

乐迩高声:“葛岭,还不护送母亲回庄?!”

葛岭早便听不下去,当下依令而行,闻人鹤突然自后台掠上,长杖一劈,把葛岭拦截在外。

“慢着!”闻人鹤一声喝罢,看朝赵弗,浑浊苍老的眼中闪烁寒芒,“夫人,你刚刚那番话究竟何意?!”

葛岭不想他竟从中阻拦,一时进退维谷,赵弗得他一护,心绪渐稳,然而还不及回答,乐迩突然自台下飞掠而来。

台上四人俱是一震。

陈丑奴眸光凛然,在乐迩迫近刹那,翻掌而出,乐迩早有防备,斜身闪过,反掌为爪,直探陈丑奴左颈“天鼎”、“巨骨”两穴。陈丑奴扭肩提掌,掌心生出一层气障,震开爪风,继而斜步上前,便欲乘胜追拿,乐迩突然如影散去。

乐迩脚下生风,飒飒然踏上法场,一道沛然真气自后如剑贯来,他心知是“乾坤一剑”,反身去格,不料竟撞上一大旋涡,乃是“六道轮回”的巨大吸力,慌忙又急急撤掌,向后跃开。陈丑奴哪里会给他后撤机会,掌心一压,那股浑然吸力顷刻猛如飓风,硬生生把他吸至面前,继而收掌为拳,朝着他面门狠狠击去。

一声闷响,如苍天大发雷霆,无形气流四下飞溅,台上四人纷纷扭头避让,再去看时,乐迩已一脸鲜血,瘫倒于一众教徒之中。

满场死寂。

飒飒飞絮下,陈丑奴漠然收拳,赵弗先是一怔,而后放声长笑,扬眉吐气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区区鬼蜮伎俩,便想偷天换日,果然是白日做梦!……”

震天笑声回荡草坪,在场众人无不惊疑难定,只陈丑奴一人恍如不闻,默然走至白玉跟前,捏住枷锁,徒手拆开,继而把人抱起。

白玉甫一起身,只觉天旋地转,扬头对上那双沉静如海的眼睛时,千愁万恨一涌而至,热泪夺眶而落。

陈丑奴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痕,血迹,虽仍旧一言不发,深深柔情却尽在指下。

白玉流着泪把他温热的大手按住,千言万语硬生生哽咽在喉中。

风吹云散,敞亮日照铺满草坪,赵弗一腔郁气在恣意长笑中散尽,拄着拐杖,缓缓走至法场前端。

白玉视线与之交汇,神情微僵,赵弗倒是温和一笑,继而目光转至台下,把熙攘人群环视一圈后,扬声道:“闻人鹤,你方才问我所言究竟何意,我先问你,普天之下,何人能做我无恶殿一殿之主?”

闻人鹤被问得当头一棒,听懂之后,更是匪夷所思:“殿中之主,自然是夫人与先主的血脉……”

赵弗一笑,道:“那如并非我与先夫的血脉呢?”

饶是事先有所预感,听闻这句,闻人鹤也还是脑中轰鸣,侧目朝台下乐迩望去一眼后,更是声音颤抖:“夫人的意思是,尊主……乐……那人,不是您和先主之子?!”

赵弗朗然:“不错。”

一语惊四座,闻人鹤绝望般闭紧双目,葛岭面色惨白,根本无法置信:“尊主自幼在我等眼皮下长大,上至先主,下至门徒,人人对其身份清清楚楚,岂是您今日说不是,就不是的?!”

赵弗凝视坪外苍山,莹亮的双眸中洇开濛濛泪雾,唇畔却挑起一抹冷峻的笑:“葛护法不信?无妨,你现在就可命人备上清水,让那孽种与我滴血认亲,验一验他是否是我赵弗的骨血。”

葛岭一震,截然不料赵弗会生出此意,顿时张口结舌。

赵弗心知他不敢应承,然如不验亲,便无法服众,目光一转,径自走至乐迩先前所坐的那张座椅前,把方凳茶几上那只茶杯中的残茶泼尽,继而抢过闻人鹤挎在腰间的水囊,倒入杯中。

闻人鹤神思混乱,木着脸看赵弗倒水,根本想不起要去阻止,赵弗一气呵成,把水囊一扔后,视线自远处倒地不起的乐迩身上略过,漫不经心道:“葛护法敢替我去取两滴那孽种的血么?”

葛岭胸口正突突大跳,耳闻她一口一个“孽种”,烦躁地蹙紧眉头,赵弗冷笑:“不敢去吧,哼,也没什么紧要,那孽种不与我验,我儿与我验,也是一样的道理。”

众人一惊,赵弗望向陈丑奴,目光切切,陈丑奴眼睫微垂,松开白玉后,举步而来,拇指自食指上轻轻一划,当即有无形剑气划破指腹,两滴血珠溅入杯中。

赵弗依葫芦画瓢,一滴血珠随之落下。

全场屏气噤声,闻人鹤第一时间抢至几前,低头看去,霎时面白如纸。

葛岭对上他空茫的眼神,一颗心已然落至谷底,却仍负隅顽抗,迈开灌铅般的腿,走至几前。

莹莹日照下,清水明澈,一团血迹融于水中,不分彼此,宛如一体。

葛岭目眦欲裂。

赵弗挑唇,曼声道:“如二位护法所见,此人,方是我儿。”

场下一片哄声,无数目光利箭一般激射而来,把陈丑奴笼罩于无形巨网,便连白玉也彻底怔住,呆呆地张开嘴,眼中一片震惊。

葛岭浑身发抖,便欲反诘,赵弗又道:“刚刚我儿是如何击败那孽种的,葛护法也应该看清了罢?”

葛岭当头棒喝。

无恶神功,六道轮回,非乐氏血脉不可触及……

换而言之,能练成六道轮回者,必属乐氏血脉……

葛岭四肢僵直,只觉飕飕寒气自背脊处冲向全身:“不可能……”

赵弗轻蔑一笑,看朝闻人鹤,慢悠悠道:“闻人护法,你是殿中老人,应该比葛护法更熟悉六道轮回,先夫在世时,一身功法出神入化,虽被中原武林蔑称为魔,却至始至终光风霁月,清醒磊落。反观今日这孽种,血丝满眼,煞气横行,一套神功使得不伦不类,顿挫之间即败于我儿掌下,哪里是个修成正果的模样?我虽不知他究竟用何阴招练得神功皮毛,却知逆天而行,必遭报应!二十八年来,这孽种鸠居鹊巢,败露之后,先是将我软禁于别院,后是灌我喝下勾魂草,如今又为一己私欲,荼毒生灵,陷我无恶殿于不仁不义,种种罪行,实乃罄竹难书!这样一个人神共愤的祸害,你们还要奉之为主吗?!”

赵弗一番言辞激烈深刻,如惊涛骇浪劈面而来,闻人鹤当即禁受不住,攥着长杖一个趔趄,葛岭尽管平日机敏,此刻亦手足僵冷,无法言语。

便在这一片寂然之中,乌压压的台下传来一道阴恻恻的蔑笑:“鸠居鹊巢……”

众人一震,循声望去,法场后,乐迩一袭紫中浸红的长袍,披头散发地爬将起来,惊得周围教徒惊惶失措,全作鸟兽散开。

“怎么不说说……究竟是谁让我来做这只鸠的呢?”

风卷枯草,漫天落絮飘荡,乐迩抬起脸来,乱发后的一双眼睛赤红如烛天大火,又阴冷如严冬玄冰。

赵弗双瞳一震,绷紧战栗的下颌,寒声道:“无恶殿众教徒听令——”

台下众教徒闻声一凛。

赵弗义正言辞:“孽障乐迩欺世盗名,为祸天下,即刻起,随中原各门义士同心并肩,灭此奸贼——”

一声喝罢,赵弗身形一闪,率先冲入台下,陈丑奴眼锋凛然,忙随之而去,葛岭悚然侧目,电光石火间,顿悟眼下情形只有除掉乐迩,阖殿上下方有生机,挣扎片刻后,终于把心一横,杀入战局,闻人鹤看他行动,亦忙跟去。

两位护法出动,殿中风向迅速一转,候于台下的天枢、开阳等人当即号令门徒,蜂拥而上。

原本静观在一旁的六门人等候至此,熊熊怒火已然再无法按捺,唐敬择和柳鉴心夫妇发足而去,差点被乐迩屠戮满门的梁靖余紧随其后,藏剑山庄、一水居、枯荣谷……枯草茫茫的河畔,霎时人影飞动,杀气冲天。

乐迩被困于层层杀招之下,衣衫褴褛,满身血痕,一双鲜红眼眸直勾勾瞪着赵弗,淌下一行鲜红,也不知是血是泪……

乱战之中,刀光剑影,拳风暗箭数不胜数,避无可避,乐迩后背中剑,前胸中掌,汩汩淤血自嘴角溢下。

刹那间,又是数道寒芒袭来,乐迩冷眼看着,蓦然一提唇角,绽放狰狞微笑。

下一刻,巨大气流訇然爆裂,坪上煞气冲天而起,河中水流哗然震动,一片人影也如那漫天飞荡的草絮一般,自虚空中仓皇跌落。

风掠如刀,遍野哀嚎。

陈丑奴踉跄后退,提掌压下紊乱气息,抬眸一看,纷纷乱絮后,一抹深紫背影正朝着坪外远山飘然遁离。

陈丑奴眸光骤寒,不及多想,提气跃上虚空,飒飒然乘风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进入完结倒计时,开始发糖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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