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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相随(三)(1 / 1)

李仲川昏迷之中,依稀感觉有沛然真气自天柱、大椎两穴不断注入,溃散的内力渐渐复原,被震伤的经脉亦有所好转,醒来之后,入眼是沉沉黑夜,熊熊篝火,婆娑树影底下,两个人并肩依偎,一个身形极大,一个则被反衬得极小。

李仲川昏昏沉沉,却也知被人所救,竭力从草地上坐直起来,正要出声道谢,忽一瞧清篝火后那两人的容貌——尤其是小小的那个,一时心惊肉跳,面如土色。

白玉正和陈丑奴剥着烤熟的红薯,听到树下动静,撩起眼皮打量过去,正巧对上李仲川那仿如见鬼的目光,心底冷嘲,面上却不动声色,朗声道:“李副庄主醒了?”

李仲川犹自震惊:“你……”似难以置信,左顾右盼。

白玉道:“不必看了,没别人,就是我们救的你。”扬一扬下巴示意,“呐,你右臂上的蝴蝶结,我亲手扎的。”

李仲川低头看去,还真见自个右臂的伤口上缠着个漂漂亮亮的蝴蝶结,一时更是惊魂难定。

白玉欣赏着他那忽而白,忽而红,忽而又青的脸色,无声一笑,道:“李副庄主今日很是狼狈哪,不知是拜哪位高人所赐?”

此江上游,正是六门之中的沧州门,李仲川应当是和沧州门门主梁靖余一起应对无恶殿时遭受重创,然而整条江上,至今只飘来他一人,如果是集体沦陷,不该如此,可如果不是集体沦陷,他堂堂藏剑山庄副庄主,又何至于沦落至此?

“亏你也有脸问!”正沉思之际,对面传来李仲川情真意切的责骂。白玉双眸微虚,不置一词,陈丑奴虽也不置可否,然一双黑眸却赫然清寒如冰。

李仲川一眼瞧去,心头竟隐隐一颤,愤然别开脸,余光之中,只见陈丑奴把头一低,朝白玉喂去个外焦里嫩的烤红薯,白玉更是旁若无人,张口咬下,吃得眉开眼笑。

李仲川一口气憋在胸口:“不知廉耻!”

篝火对面,郎情妾意的两人一愣,白玉又把眼皮一撩,朝树下那人盯去,片刻后,拿起手里剥到一半的烤红薯,起身。

李仲川察觉她走近,虽然心里发憷,面上却依旧冷若冰霜。白玉也不露恼色,慢慢在他面前蹲下来,掂量着手里的烤红薯,悠悠道:“谁不知廉耻啊?”

李仲川哼道:“谁在那儿缠男人,谁不知廉耻!”

白玉点头,思忖道:“那我要是缠着令侄……”

“你做梦!”

话未说完,李仲川愤然截断,思及家中那个为情之一字六亲不认的侄儿,再一回味刚刚所见那幕,简直气得将要窒息。

白玉面不改色,道:“我跟我三哥好,你不乐意;我跟别人好,你还是不乐意。李副庄主,你怎么那么难伺候啊?”

“你!”李仲川张口结舌。

白玉冷笑:“再者,这是您一个堂堂副庄主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李仲川险些把舌头咬断,只管在心底大骂李兰泽眼瞎。

白玉挑唇,顺势席地坐下,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来,道:“李副庄主还没回答我,您这一身伤,究竟拜谁所赐呢。”

李仲川深吸一气,咬牙切齿道:“拜谁所赐?可不就是拜你这自诩恩人的祸水所赐么?!”

他直眉怒目,掷地有声,赫然是一副痛怒之态,白玉心中微凛,不及质疑,李仲川又冷声斥道:“若非为你,兰泽何至于盗取庄中宝剑?何至于将那宝剑送入魔头之手?最终害得六门溃散,中原大乱!你连累我李氏子孙不算,更把中原武林置于水火之中,如今倒来有脸自诩我李某的救命恩人,岂不是涎皮涎脸,恬不知耻?!”

白玉脑中訇然大作,对于李仲川后半截的叱骂,已然置若罔闻,满脑子回响着的只是先前那句——若非为你,兰泽何至于盗取庄中宝剑,何至于将那宝剑送入魔头之手?

白玉脸色骤变:“什么意思?盗取宝剑何意,送入魔头之手又是何意?!”

李仲川根本不屑于答,嗤道:“什么意思,你这祸害心知肚明!”

白玉胆战心寒,在西峰枕月阁和李兰泽重逢后的诸多细节于脑中纷纷掠过——

悬崖边,他侧目提醒乐迩:“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

小阁中,她直言质问:“你跟他做了什么交易?”他回答:“你无需知道。”、“我不想让你知道。”、“不关乎性命,你不必为我担心。”

最后,是镜花水月的小屋里,她重伤醒来,盯着他那把破败不堪的所谓之宝剑,愕然:“凌霄剑,就这么没了?……”而他全然不曾在意,只答:“你在就好。”

……

一座警钟在胸口訇然震响,白玉全身发麻,嘴唇苍白:“你说,他把凌霄剑……给了乐迩?”

——只为,换我离开无恶殿……

李仲川怒目圆睁:“我藏剑山庄镇庄之宝,为你一人,沦为魔教屠戮中原武林的利器;兰泽天赋异禀,前途无量,为你一人,离经叛道,受尽天下人非议。你……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红颜祸水!”

白玉咬紧嘴唇,一股窒痛极快蔓延胸口。

李仲川冷哼一声,仍觉不够,继续诛心:“可怜他眼瞎,以为拼尽一切,可以换来白头相守,最终却是一生污名相伴,反为他人做嫁裳!你……”

李仲川滔滔不绝,嘴巴却突然给一大个烤红薯塞住,想要吐出,又惊觉香甜可口,万分受用,便见机行事,专心先把红薯吃下。

白玉竭力平复心绪,道:“他现在人在何处?”

李仲川吃着烤红薯,难得的十分安分,白玉却开始十分煎熬,好不容易等他把整个儿烤红薯吃完,得到的回应却是:“再拿一个来。”

白玉气急败坏,便要发作,李仲川忽然朝她一扬下巴,示意身后。

白玉狐疑,扭头看去,篝火后,陈丑奴默然而坐,低头摆弄着一根树枝,双眸被藏在夜色里,分辨不清是什么情绪。

白玉后知后觉,正琢磨一会儿如何面对他,李仲川突然扬声道:“阁下就是东山居士高足吧?怎么也跟我那侄儿一样,有眼无珠啊?”

陈丑奴闻言一动,于昏昏夜色里抬起头来,一双黢黑的眼睛映着明灭的火,白玉心底一悸,生怕李仲川口无遮拦,蓄意挑拨,赶紧去火边拿来个烤红薯,径自往他嘴里一塞。

李仲川大叫:“烫!”

忙不迭吐出来,在手里掂来掂去:“皮都没剥啊!”

白玉站在他面前,凛然道:“李副庄主,我知道你对我心存不满,也知道我的的确确有愧于令侄。可是,如果骂我,咒我有用,你今日也不至于狼狈至此吧?!”

李仲川语塞,忿然偏开头去。

白玉道:“乐迩为进攻中原,多次以我作饵,精心设计,周密安排,整个无恶殿数百教徒同心戮力,方能势不可挡,六门之溃,岂可尽数归咎于一把宝剑?其中责任,又怎能让令侄一人承担?再者,如今兵临城下,四面楚歌,你与其在这儿破口大骂,还不如坦诚相告,大家齐心协力,想想办法!我,你可以不信,可是,他——”向后一指陈丑奴,“东山居士后人,今夜把你从江里捞起来的恩人,你也不信吗?!”

李仲川顺势看去,对上陈丑奴那双似风平浪静,又似波涛汹涌的黑眸,心底蓦然不住震动,然而面上却强撑道:“为救你,他可是公然和我六门对抗过的。”

白玉怒极反笑:“对,但凡是愿护我、助我的,统统都不算正道,不值得你们这些武林肱骨正眼相待,对吧?”

李仲川一愕,原本只是聊以发泄,不想竟得白玉这般反诘,一时之间,哑口无言。

白玉言尽于此,转身走回陈丑奴身边,撩衣坐下。

陈丑奴知她心中郁结,也不避讳,径自把人揽至胸前。

李仲川抬头要说话,猛然瞥见这幕,又险些气急攻心,扭开头强自纾解片刻,方开口道:“沧州门溃败,梁门主及一众家眷被擒,我在撤退途中遭遇埋伏,重伤之后,滚落入江……幸得二位施救,方能幸免于难。”

最后一句,虽然说得不情不愿,但态度比先前大有改善,白玉微微挑眉,不做回应。李仲川一抿唇角,又道:“多谢。”

白玉把地上的一截树枝丢进篝火里,面无表情道:“令侄呢?”

李仲川见她还算把李兰泽放在心上,胸口郁气稍散,道:“一听闻乐迩那魔头进犯唐门后,当场就要跑,在我深究之下,方道出缘由。庄中宝剑落入魔头之手,为祸江湖,乃我李氏一族奇耻大辱,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宜对外伸张,我只好让他先去灵山一探,争取能趁其不备,把宝剑夺回。”

白玉眉头深蹙,道:“乐迩还在灵山?”

李仲川点头。

自那日唐门急报送达后,又紧接传来一水居噩耗,驻扎剑宗的六门一片混乱,江寻云本欲集中兵力先解唐门、一水居之急,然剩余四家心系后方,犹豫不决,沧州门门主梁靖余因碉堡离灵山颇近,更是忧心如焚,趁夜遁去,以至次日之后,各大家族一哄而散,令乐迩逐个击破的阴谋进一步得逞。

李仲川自也挂念庄中情形,然在返回途中,无意从李兰泽口中撬开丢失宝剑一事,只得改变主意,放他先去灵山夺剑。其时又逢沧州门被困,梁靖余孤立无援,李仲川当机立断,带人前去营救,同无恶殿天枢堂一场恶战,不想两日两夜后,竟是以大败告终。

“无恶殿共有七个分堂,天枢独占鳌头,堂中精英云集,个个身经百战,自然不是好对付的。”白玉坦承宽慰,又道,“其他门派呢?”

李仲川摇头,他仓促间死里逃生,连自家门人都还不及联系得上,哪里顾得上其他?

白玉不解:“那你怎知乐迩还在灵山?”

李仲川想起这茬,面色又一阴,道:“那个叫天枢的亲口说的,哼,什么尊主设宴灵山,恭候大驾,明摆着蓄意挑衅,要我等步入圈套!”

白玉蹙眉:“知道是圈套,你还让三哥过去?”

这一回,连“令侄”也不叫了,李仲川一愣之下,赧然回道:“我同意他去时,哪里知道是这种情况?!”

白玉深深呼吸,尽量保持镇定,分析道:“你先前说,天枢掳走了梁门主和他的家眷?”

李仲川闷闷道:“嗯。”

白玉道:“他没有灭门?”

李仲川眉梢一拧,道:“除去被掳走的,余下那些非死即残,跟被灭门有何区别?”

白玉不以为然:“掳人回山,途中随时可能生出变数,为确保无误,所耗精力远比灭门要多,这两者,怎么可能一样?”

又道:“唐门和一水居的情况,也是这样吗?”

李仲川沉默片刻,点头。

白玉沉吟道:“那乐迩放言等你们去灵山赴会,就不是挑衅,而是势在必得了。”

李仲川愈发不解,皱眉道:“照你所说,掳人远比杀人难,他乐迩如要称霸武林,一举歼灭我六门便是,何必这样大费周章?万一被掳回去的人趁其不备,奋起反抗,岂不是作茧自缚?!”

白玉凝眸,少顷道:“无恶殿除了七堂之外,还有一个百草司,李副庄主知道那儿是干什么的吗?”

李仲川听她语气故弄玄虚,眉头一皱。

白玉微笑,道:“弄药的。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百草司便汇集这天下奇药,有令人失忆的忘忧水,有解去百毒的三清丹,自然,也有牵人命脉的勾魂草。”

李仲川默然,黑夜之中,陈丑奴听到“忘忧水”三字时,唇角微不可见地一紧,这细微动静,并未落入白玉眼中,她径直看着李仲川,定定道:“如果是以勾魂草控人心神,那乐迩掳走的,可就不是能奋起反抗的敌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叔:“听着很厉害的样子,不过,要不要先给侄子搞瓶忘忧水?”

丑奴:“效果不好,别搞了。”

白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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