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残照。
主峰脚下,人影熙攘。
乐迩被一众教徒簇拥着,拢着双袖打量那边的道别盛况,等主人公一一回应完,向他这边看过来时,已经是一炷香后。
风吹树动,乐迩立在一片阴凉里,向主人公招手:“过来。”
白玉抿唇,整顿心神走过去。
乐迩将一直摩挲在手里的一串佛珠摊开,向她递去,白玉定睛一看,有些怔然。
余晖里,他掌心的佛珠光影流动,每一颗,都粲然如琥珀般,白玉看向乐迩,眼神里有几分意外,也有几分不解。
乐迩勾唇:“刚开过光的,保命。”
白玉心中一动,上前接过:“谢尊主。”
乐迩一哂:“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你的尊主。”
佛珠上还残留有他的温度,有些陌生,也有些熟悉,白玉的神色倏然间静下,略一沉吟,撩袍向面前人单膝跪了下去。
在场众人皆为之一惊。
白玉泰然自若,颔首,抱拳:“多谢。”
继而是:“保重。”
谢,是当年相救。
保重,是从此以后,相忘江湖。
西风飒飒,卷过暮色斑驳的山径,两匹白马绝尘而去,乐迩虚眸,望着那一抹渐行渐远的红影,垂落眼睫,无声一笑。
日薄西山,一片苍翠被笼上薄薄金辉,两匹白马在金绿交辉之中疾行,不消多时,即离开了灵山腹地。
外山脚下有客栈,两人不必再赶路,相继放慢马速,信步于薄暮之中。
正是初秋时节,遍野的树木已有了泛黄的征兆,李兰泽手提缰绳,驱马行至白玉身畔,在微风里开口道:“他在何处?”
白玉正在打量那座矗立于对面山脚的客栈,闻言回道:“岳州,三全县,东屏村。”
李兰泽眼睫微动:“离开剑宗后认识的?”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提及“剑宗”二字,白玉集中注意力,点头。
然而,李兰泽却没有顺着剑宗向下盘问,而是道:“相识不过短短一月,为何那么快就把婚事定了?”
白玉哑然,片刻道:“缘分吧。”
李兰泽唇角一勾:“你我之间,没有缘分?”
白玉张口结舌。
李兰泽转头,看向她,金辉里,双眸平和也明亮。
白玉闪开目光:“情深缘浅。”
李兰泽咬文嚼字,避重就轻:“情深?”
白玉:“……”
李兰泽:“我于你,还是你于我?”
白玉:“……”
秋风吹尽,李兰泽没有等到白玉的回答,垂眸一笑,策马向前去了。
客栈在对面的一处山坳里,两人抵达时,正是炊烟袅袅。
店外有小厮在给马厩添草料,灰头土脸,粗布麻衣,眼睛却炯炯有神,一听得马蹄声近,立刻放下手里活计,笑容可掬地迎将上去。
白玉盯他一眼,眉头微不可地一蹙,却也没有多言,待李兰泽也下马后,双双进入大堂内。
暮色冥冥,大堂内还没有掌灯,昏暗的视线里,一桌桌旅客或埋头吃菜,或勾手划拳,挤挤挨挨地坐了满堂,白玉一时间竟难寻座位。
那小厮倒是殷勤得很,麻溜地将两人引到正中央一张方桌前坐下,一边擦桌一边问:“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白玉环视四周:“住店,两间房。”
又问李兰泽:“想吃什么?”
李兰泽将肩上的包袱放下,随口道:“一荤一素即可。”
白玉点头,向小厮报了两样菜名,刚说完,又是一个跑堂穿过人墙,给两人送上茶水来。
许是因为太忙碌,跑堂倒茶时竟有些手抖。
白玉默默看着,待小厮去后厨报菜单后,向倒水的跑堂道:“店里近来招了新伙计?”
跑堂倒完茶水,赧然一笑:“可……可不是嘛,交秋后旅客多,忙不过来。”
白玉敛神,将周围人影环视一遍,微笑:“是挺热闹的。”
跑堂脸上笑容愈显僵硬,倒完最后一杯茶水,竟是话也不多讲,灰溜溜地去了。
白玉目光如隼,将一杯茶握住。
与此同时,李兰泽探指,压住了她的茶杯。
白玉眉目不动。
四周的划拳声、吆喝声、谈笑声此起彼伏,白玉拇指一动,从茶杯上摩挲过去,开口道:“三哥近来可曾听过一个叫‘匡义盟’的组织?”
李兰泽眉梢微动,随后道:“略有耳闻。”
白玉冷而静的声音响在嘈杂的大堂里:“三哥觉得,何谓义?”
李兰泽道:“赏善罚恶,理之所在,谓之义。”
白玉道:“不择手段,暗中伤人,可算行义?”
李兰泽道:“不算。”
白玉笑,又道:“以罚恶之名,笼络群雄,公报私仇,可算匡义?”
李兰泽略一沉吟,依旧道:“不算。”
白玉将茶杯松开,正声:“那这‘匡义盟’可就表里不一,徒有虚名了——”
话声甫毕,嘈杂的人海蓦然噤声,一把绿光幽幽的大刀从暗处破空劈来,刀风中裹挟的怒气有如烛天大火,尚不及袭近,便已将白玉披在背后的如瀑青丝高高扬起。
李兰泽手腕一转,将灌注内力的一杯茶热掷上虚空,白玉补去一掌,掌力冲击茶杯,发出一阵低鸣。电光石火间,只听得“砰”一声激响,杀气腾腾的一把大刀硬生生被一杯热茶撞飞在地,霎时茶水泼溅,一堂人避之不及。
白玉掸去袖上水珠,漫不经心道:“明明夸我为天下第一毒妇,丧尽天良之大魔头,却还让这种货色前来冲锋陷阵,贵盟是想‘匡义’,还是想‘作孽’呢?”
又道:“还好我一向心软,不然这条人命,又不知该算在谁的头上了。”
大堂之内,一众旅客怫然变色,恶狠狠盯住白玉,气得几欲窒息。数息之后,一道冷肃的苍老男声叱道:“真是前所未有之无耻之人!”
叱罢,一声令下,无数寒芒蜂拥而去,白玉眸光凛然,一脚踢翻方桌,抓起身下长凳,正要杀去,突然给李兰泽抓住手腕。
白玉:“……”
“息怒。”李兰泽低声,将人拉至胸前,翻身一纵,白玉只觉天旋地转,怔忪中又听得一声巨响,随后眼前一黑,待得回神,鬓边寒风呼啸,两人竟然穿破天花板,立在了片片青瓦之上。
一片杀声绝于耳畔,李兰泽脚下生风,携起白玉跃下虚空,直奔马厩。
身后,乌压压的人影猛冲而来,白玉在李兰泽的带领下翻身上马,两人一骑,正待逃遁,客栈二楼的一排窗户上突然亮出一片白花花的暗箭,李兰泽余光瞥见,一鞭抽在马臀上,几乎同时,身后万箭齐发。
白玉从李兰泽手中夺过缰绳,夹紧马腹,腰肢下压,缰绳甩上虚空,将激射而来的一排利箭缠落。眨眼又是一波利箭袭来,李兰泽把白玉拉回胸前,借力一个翻转纵上半空,抽剑刹那,寒光流转,一片弩*箭应声而断。
白玉纵马接应,两人重新坐回马背,在苍茫夜色下扬长而去。
“可恶——”自后追来的一名老叟怒目切齿,向身畔那喂马的小厮道,“贺掌门那边准备得怎样?”
小厮定定道:“卢大哥放心,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定让那毒妇逃无可逃!”
夜幕笼罩,四野被沉沉的黑色吞噬,一匹白马疾奔在风中。
身后已经没有追击的痕迹,白玉拉开与李兰泽的亲密距离,瓮声道:“有什么可跑的。”
李兰泽道:“那又有什么可打的呢?”
白玉语塞,倔强道:“不是打,是杀。”
李兰泽蹙眉。
白玉道:“前面估计还有好几拨呢,三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李兰泽沉声:“反悔什么?”
白玉也不掩饰:“反悔上我这条贼船。”
李兰泽低低一笑,随后道:“与你相关的事,我从未悔过。”
白玉一怔,还不及反应,李兰泽突然一勒缰绳,白马扬起前蹄,急急刹住,白玉倒在李兰泽胸膛上,定睛向前望去,面色一变。
皓月当空,冷辉如泄,逼仄的官道上,一道枯瘦的人影立在风中,宽大的衣袍被掀得猎猎翻飞,袖袍底下,是一把细而长的软剑。
窸窣声顺风而来,李兰泽转头,身后的一片苍松下,陆续跳下一个个黑衣人,袖口寒光流溢,亦是长剑在手。
白玉与李兰泽齐齐蹙眉。
瞬息之间,近二十名黑衣人现身月下,将官道四面八方拦截住,白玉环视一眼,漠然开口:“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兰泽手握缰绳,把白玉圈在怀中,向前方那道枯瘦的人影问道:“敢问阁下可是衡山派掌门——贺进前辈?”
夜风中,那道枯瘦人影略一抬头,语气不屑:“这么黑的夜,李公子都能将鄙人认出来,可见眼睛还没有瞎掉,可喜可贺。”
李兰泽眉峰微敛,白玉朗然道:“会说人话吗?”
贺进道:“说的本是人话,可听的是不是人,就另当别论了。”
白玉冷脸,贺进不理,又向李兰泽道:“李公子,临行前,鄙人特意拜访了一趟贵庄,得令尊嘱托,最后劝你一次。你如今所护之人,乃是屠戮剑宗,遭匡义盟全力通缉的蛇心毒妇,今生今世,都不可能为我中原武林所容。铲奸除恶,乃是顺应天道,鄙人奉劝你一句,悬崖勒马,回头是岸,莫要执迷不悟,逆天而行!”
李兰泽面色不改:“有劳贺掌门规劝,在下心意已决,不会更改。”
贺进沉默,最后道:“你好歹也是名扬四方的世家公子,当真要为这样一个毒妇辜负道义,辜负天下吗?”
李兰泽垂眸,缓缓道:“于诸位而言,是蛇蝎毒妇;于我而言,是和璧隋珠。若护她是逆天,李某愿逆天;若护她是负天下,李某愿负尽天下——”
话声甫毕,大风穿山而过,马上那道白影突然消失,苍松下的黑衣人随即倒下一个,众人大惊,瞠目看去,消失的白影重新回到视野之中,李兰泽飘飘然落足于地,手上,多了一把刻有衡山派图腾的长剑。
贺进面色一寒,立剑起势。
一众黑衣人趋势待发。
李兰泽将夺来的长剑向马上的白玉扔去。
“彤彤,拔剑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周四下午六点(以后无意外都这个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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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奴:“我媳妇遇险了。”
肥珠:“嗯。”
丑奴:“那你还关我?”
肥珠:“你自个脚程慢,怪我?”
丑奴(低头看腿):“不该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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