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方离开,身后修补好匈奴人战船的北燕将士在赵集与方询的带领下纷纷下了山巅,向着塞北深处挺进。
夜晚的风很凉,皇帝反坐在的背上,将秋夕紧紧嵌在自己的怀中,为她挡风。
不知为何,秋夕感到很惊慌,她抓着皇帝的手扭头去看他:“皇上,要不别去了,回去吧……”
北燕将士已经彻底断粮数日,此时个个饥肠辘辘,瘦可见骨,皇帝也才刚经历大战,体力消耗严重,又没有食物供给,她真的很担忧,不明白皇帝为何执意要去冒险。
“不去,大军被洪水所阻,也回不去北燕,莫若破釜沉舟,拼力一搏。”皇帝俯首蹭着她的侧颈,嘴角挂着浅笑,“昭儿在匈奴新都,孤要寻回他,这一战,若孤败了,便让护送你们母子回京华,你需辅佐昭儿登基……”
“皇上在说什么!”秋夕即刻打断了他的话,眼眶都红了起来,“我不准你胡说!”
“孤只是……以防万一。”皇帝的下巴架在她的肩上,轻轻啜吻着她的脸颊,搂在她腰肢上的手臂越加收紧。
此役凶多吉少,这一点,他很清楚。
秋夕一手捧起他的脸,凝视着他江海星辰般幽深泓然的眼眸,铿锵开口:“吾皇定长命百岁,恩泽万代!”
皇帝轻笑出了声,脑袋微微移动,便寻到她柔软的唇,贴了上去。
先是一点一点细细抿着,继而尝到她清甜的涎液,力道与气息都逐渐失控,将她的身子翻转,紧紧压在身下。
他多想将她揉入自己的体内,与自己融为一体,如此,不会有生离,更不会有死别。
今夜的月儿可真大、真亮、真圆。
狼王在月前飞逝,而在他背上相拥的二人,都不知,能不能再见到明夜的月光。
的速度奇快,只是片刻之后,便窜入了匈奴的新都,轻巧地落在一座高耸的殿宇之上,对着圆月扬起脖颈,以狼王之姿,嚎叫一声。
这一声,不大,却迅速穿透了塞北的大漠,扩散到每一个角落中,引起一些生物的蠢蠢欲动。
皇帝跃下的脊背,对着秋夕开口:“守在此处,无论发生什么,不要下去。”
秋夕蹙起眉,若真出了事,她怎可能安稳呆在此处?
但她不愿违背皇帝,也自知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去了徒增麻烦而已,于是点头:“放心吧。”
“看着她,保护好她。”皇帝拍了拍的脑袋,看了秋夕一眼,仿若将她的心思看透。
低低哼了一声。
皇帝只身跃下了殿宇,对此地仿若早已熟悉一般,目标明确地向着其中一间宫殿无声靠近。
他要找的人,瓦黛宫宫主、观天印之兄、凌辱他妻子的观天悯。
瓦黛宫被炸毁,观天悯早已逃脱升天,逃到了匈奴王宫。
皇帝出现在观天悯面前时,殿内一片淫乱,夜风吹拂着皇帝的黑发,吹皱了他眼底的水波,见到他冷若冰霜的脸时,殿内衣不蔽体的两名女子吓得直哆嗦,匆匆披上衣裳,溃散逃离。
观天悯稍显意外与惊慌,他拢起自己身上的红袍:“你竟找到了此处?为你的女人寻仇么?”
“孤在千里之外便可炸了你的瓦黛宫,何论区区找你一个人?”皇帝的嘴角噙着冷笑。
观天悯一顿,手掌握紧,对着皇帝笑得妖冶:“原来本尊的瓦黛宫竟是你所炸毁?今日,咱们之间的帐,得好好算……”
弑弟之仇、毁宫之恨,今夜需清算了结。
语毕,柔弱无骨的身子瞬间贴了上去,红衣蹁跹地围绕着皇帝,将一只指甲涂满丹寇的细白手贴在皇帝的脖颈,长腿缠上他的腰,蛇一般缠在皇帝的身上。
皇帝看着此人,脑中是秋夕那夜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的身子,是她弱如游丝的脉象和毫无血色的脸,是那块原本通身无暇的羊脂玉上忽然多出的一道裂痕。
他一把掐住观天悯的脖颈,眸中如在泣血,嘴角却笑意连连:“对,寻仇!瓦黛宫算什么?孤要让你偿命!”
观天悯的脖颈似乎棉花一般软,轻轻一扭、一缩,便将的脖子自己从皇帝的掌中逃脱。
他媚笑:“本尊的傻弟弟也不知是怎么招惹了皇上,三年前的楚王宫内,竟被皇上无故丢入火海焚烧致死,这个仇,本尊也得好好寻一寻……”
那只涂了殷红指甲的手一瞬间做出爪状,削长尖锐的指尖向着皇帝的脖颈狠狠刺去。
皇帝眸子一缩,推手去挡,握住那尖锐似匕首的指尖,在掌中捏紧,骨头断裂的“咔嚓声”响起。
“你的这只手,碰过她。”语毕,将他的那只手堪堪握碎。
观天悯只蹙了一下眉头,便抽出自己掌骨全裂的手,身体将皇帝越缠越紧,嘴角的笑也越来越阴。
皇帝一惊,此人的骨骼竟如此绵软,且会收缩。
他快速将他紧缠在自己身上的身体挣开,拔出佩剑,再次迎战。
就在观天悯落败之时,匈奴王宫内的灯倏忽全部点亮,大批匈奴军队在匈奴王的集结下向着此殿包围。
匈奴王的身边,跟着一名蒙面黑袍男子,正是当年北燕的国师蛊圣。
“皇帝小儿,你太轻敌了!”匈奴王挺着大肚腩,对着殿内的皇帝哈哈大笑起来。
对于匈奴王的出现,皇帝没有一丝的意外,他手下的剑术加快,将观天悯逐渐逼入绝境,片刻之后,皇帝一剑刺入他的身体,鲜血横流。
接着,皇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的身上落剑,观天悯的手脚经脉皆被挑断,身体再受皇帝的重重的一脚,殷红的身子被踢出殿外。
观天悯哀嚎一声,跌落在匈奴王与匈奴大军的面前。
等在殿宇之上的秋夕看见一个人影飞出殿外,心脏止不住皱缩,是那个男人!
而此时北燕的将士还没有赶来,皇帝一人被匈奴军团团包围,秋夕焦急起来,却又不断告诉自己要镇静,皇帝定自有安排。
“去守着老朽的宝贝,不要在此添乱。”一道粗嘎阴鸷的声音响起。
坐于匈奴王身边的蛊圣缓缓开口,嗓音冷漠,对着跌倒在地的观天悯下着命令。
宝贝?秋夕想起瓦黛宫井内为水妃换血的那个医者说蛊圣得了一样宝贝,有了那宝贝做引,可令水妃起死回生。
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什么,秋夕想去看看那个所谓的宝贝究竟是什么,若不去看,她坐立难安。
看着地上的观天悯虫子般抽搐着爬起身子,跌跌撞撞地离开,趴伏在背上的秋夕轻声开口:“跟上他,乖。”
扭头看了一眼下面殿中的皇帝,爪子轻轻拍打着身下的瓦片,踌躇着。
“跟上他,他伤得那么重,定动不了我,且还有你在,不会出事,回来我会和皇上解释。”秋夕继续说着。
呜咽着哼哼了两声,终于还是化成一道黑影,跟上了观天悯。
观天悯此时伤势惨重,耳力与脚力都变差,不曾发现身后一直有影子尾随。
他趔趔趄趄地走着,身后蜿蜒了一地的血,走着走着,骨头“咔嚓”作响的声音不断响起,身体忽然越走越直,脚步越走越稳。
连那不断流出的血,都开始变少。
秋夕惊愕地睁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他进入一殿之后,将书架上第二层的书全部扫下,随着书被扫落,那书架逐渐转动,露出一道暗门。
观天悯进入。
事已至此,无法再退,紧随其后,悄无声息地跟上。
观天悯走入暗格深处,矗立在一个满是研钵与瓦罐的几前。
他的身前有一张软榻,他站在那,遮住了榻上的人。
越是靠近,秋夕的心越是揪紧。
“今日也得放血哦……若不放血,蛊圣大人用什么去研究呢……”观天悯操起手边的刀,对着眼前已经骨瘦如柴、满是伤痕的小手腕割去。
“啊——”稚童的惨叫声陡然响起,却很虚弱,虚弱到仿若下一刻便会消失,“坏人……别碰我……”
听见声音的那一刻,秋夕的心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热泪涌出眼眶,心痛到无以复加。
是昭儿!
观天悯在割昭儿的手腕放血!
“杀了他!”秋夕抓紧了手中的长毛,艰涩的嗓音中蹦出这三个字。
杀了他!
此生,她也没有说过比这三个字更暴戾、更恶毒的话。
嚎叫一声,在观天悯惊惑地回首之际,扑了上去,对准他的脖颈一口咬下。
就在同时,秋夕夺过他手中的那把刀,对准他那只曾经羞辱过自己的手一刀砍下。
霎时之间,眼前这具殷红鲜活的身体被切割成三块,头颅飞向了软榻的内侧,一只手飞向了那只满是瓦罐与研钵的案几。
瓦罐被那只断手打翻,各色蛊虫爬出,逐渐将那只手啃咬殆尽,最终只余一节干枯的白骨。
秋夕看向软榻上紧闭双眸的小太子,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软榻上这个被折磨得面黄肌瘦、已经脱相的孩子,真的就是她的昭儿么?
她的唇止不住颤抖着,泪水一颗一颗得砸在小太子灰白无色的脸上,一把将他抱起,搂入怀中,失控地大叫出声:“昭儿——昭儿——回答我昭儿——”
她经历过数次磨难,其中有两次更是差点丢了性命,每一次都疼到撕心裂肺,然这一次,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疼。
伤不在她身,却痛在她心,这种痛,无法用言语表达,仿若一开口,便会窒息。
作为母亲,她是何等得不称职,早年在宫内失踪,没有看着他学会走路,学会说话,没有给过他母爱。
如今她回来,却也保护不了他,让他伤上加伤,被人折磨得面目全非。
她恨自己,为何不乖乖在京华等着太医署的配药,为何要意气用事带着昭儿来到塞北,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这么折腾?
不但害了自己,更害了昭儿。
似是被她的哭喊声唤醒,怀中的小太子忽然颤了颤眼睫,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昭儿——”秋夕惊喜地叫起,不断摸着他瘦小的脸颊,那双手抖得剧烈。
小太子终于睁开了迷蒙的双眼,但看清眼前人之时,干涸迷离的眼眸瞬间潮湿猩红,他挣扎着要伸出自己的小手去抱她,轻声在她怀中喊着:“母后……”
母后……
秋夕的泪水越发肆无忌惮,她哭到哽咽,这是孩子第一次开口叫她。
不是你,也不是她,是母后。
她再也忍不住,将小太子紧紧拥入怀中,身体贴近,脑袋靠在他的肩上:“母后在,母后一直都在……”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蹭着秋夕由于抽泣而颤动的脊背,张口叼起她的衣领,将她与她怀中的小太子放到自己的背上。
此时瓦罐内的蛊虫几乎全部涌出,蛇鼠蝎子、蜘蛛蜈蚣悉悉索索地爬着,黑压压几乎占满了这个封闭的狭小空间。
此处已无法再呆人。
帖墙而走,秋夕看着脚下的东西渐渐将观天悯淹没,当那群蛊虫退散,地上什么也没有剩下,连骨头都没有。
秋夕再次抱着小太子回到那座宫殿的顶端时,皇帝的脚下已经血流成河,秋夕从未见过皇帝杀戮征伐的模样,以往,他都是在她看不见或不在的时候出征迎战。
她看一眼此时的皇帝,便觉得好似从不认识他一般,面前那个人,杀红了眸子,俨然若来自修罗道场,全身上下,唯有手中的那把佩剑始终光亮无血,闪着沁骨的寒光。
他以一人之力对抗匈奴的千军万马,竟也游刃有余,可秋夕还是心惊,还是担忧,因为匈奴兵越来越多,而皇帝的体力总有耗尽的时刻。
为什么那群北燕将士还未到来?
算着时辰,早该到了。
正此时,一银袍战甲的男子苍鹰一般向着皇帝越去,手中长枪在月色下泛着灼灼的乌光。
皇帝的身边此时已经无人胆敢靠近,唯有那银袍战甲的男子上前,执起长枪。
“疲乏战术,三年前,吾皇是对本将用过这一招的,如今,以牙还牙。”景容的声音响起,带着蔑视的轻笑。
皇帝擦了一把眼眸上血红的水,声音听不出情绪:“将军学得倒是好。”
“吾皇不必再等北燕的那群将士了,他们已经全部被困于荒漠,不会再赶来。”蛊圣阴鸷地笑着,“看那月儿,多亮,多圆,今日阴气极盛,很适合施展巫蛊之术,老朽只略施雕虫小技,便可使北燕的千军万马迷失道路。”
秋夕越听心越是揪紧。
原本就算赵集和方询将北燕将士带来了,也是凶多吉少的,只是盼着哀兵可胜,以为破釜沉舟、奋力一搏会有一线生机。
此时他们迷失道,那么,便真的剩下皇帝一人面对千军万马,任皇帝武艺超群,也有力竭之时,况且此时还出现了与皇帝本就难较高下的景容。
“,去帮他。”秋夕抚摸着的脑袋,嗓音哽咽又急切。
却不为所动,只将秋夕与小太子圈在自己硕大的身躯里紧紧护着,躺在殿顶的月光之下。
他此时很虚弱,鼻子里哼哼出了一口气,便垂下了眼眸。
月亮越是圆满,他的精力便越是衰竭。
皇帝与景容大战,然此时皇帝显然剑法不如之前稳健,乱了几招之后,之后的便全乱了。
秋夕抓着紧紧绕在她身前的尾巴,怀抱小太子,眸中的泪水没有停止过。
难不成今日,老天要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力竭而死么?
她不愿再去看那拼力迎战的男子,可却不得不去看。
她怕,怕看他一眼,便少一眼。
少顷,黑暗的角落中,忽然飘出一片白色的布袍,白衣男子手中挟持着一名大腹便便的紫衣女子,跨马而来。
“将军——将军救救妾身和妾身肚子里的孩子——”
秋夕睁大了眸子,是李承谟挟持着彩翼来了。
李承谟不是一向跟在景容身边的么?
女子凄厉的叫声从那匹烈马之上传来,传入景容的耳中,景容的身形显然一晃,回首,皇帝抓住时机,一剑刺向他的胸膛。
“将军——”彩翼哭喊着哀嚎。
伴随着彩翼的这声哭嚎,皇帝拔出深埋入他胸膛的剑,一时之间,血如雨下。
“你……”景容一手指着挟持彩翼的李承谟,眸中满是不敢置信。
“请匈奴王退兵,否则,孤的剑下无眼。”皇帝一剑架在景容的脖颈上,嗓音低沉。
马背上李承谟手中一把匕首,已经割破了彩翼的脖颈,血浸染了那件紫色的纱裙:“请将军劝说匈奴王退兵,否则,彩翼夫人与她即将临盆的孩子,怕是要命丧黄泉。”
匈奴王面色大惊,看向一边的蛊圣,蛊圣眸色晦暗,讳莫如深。
“御植兄何意?”景容看着这个昔日好友,口中吐出一口血,面色纠结不解。
“将军真的以为我是为了追一个女人不远万里跑来的塞北么?”李承谟盯着景容,“我铭感皇上当年的特设之恩,这些年,一直在为皇上效忠,也盼着将军可以回头是岸。”
李承谟这些年在为皇帝效忠?
原来,皇帝不仅让前去瓦黛宫保护她,连李承谟都是皇帝的人,想起瓦黛宫内李承谟的种种异常,想来李承谟确实是早已知晓她身份的。
原来她竟至始至终没有脱离过皇帝的羽翼。
是呀,若那个人真心疼你、爱你,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脱离他的手掌,只身犯险?
秋夕泪眼涟涟得盯着那个黑色的挺拔身影,告诉自己,这个男人,是她生生世世的归宿。
是生、是死、是痛、是伤,她都要与他在一起,陪着他,直到万物凋枯,苍生覆灭。
景容摇了摇头,无力地摇着头,看向马背上的李承谟:“瓦黛宫的爆炸……是你?”
“是我引爆的炸药。”李承谟毫不避讳地承认。
“哈哈哈哈哈哈哈……”景容惨笑,蘸了鲜血的牙齿露了出来,“难怪皇帝敢于只身先来此地,将百万大军置于后……原来,是有了你这个眼线与接应……”
怕是他早已将匈奴王宫的地图都给了皇帝了吧?
“将军——啊——妾身肚子好痛,将军救我——”此时彩翼的神色越加痛苦,在李承谟的怀中扭曲着,挣扎着,捂在肚子上手不断握紧。
看起来,她似是要生了。
“彩翼——”景容大喊出声,神色痛苦又焦急“末将请求大王退兵!请求大王退兵!”
匈奴王依旧看向一边的蛊圣,寻求他的意见。
“区区一女子和一没有出世的孩子,与这锦绣江山相比,何足挂齿?”蛊圣粗哑的嗓音慢悠悠响起。
他不会为了任何人改变绞杀皇帝的决心,自然,这个李承谟他也不会放过。
只要是与那场瓦黛宫爆炸相关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瓦黛宫内的那些井,是他按照五行八卦费尽心思挖掘安放的,每一口井都是一个生口,秋水只需在每一口井内换完血,最后在用那最纯净、最有益的北燕小太子做引,服下他的一味丹药,便可起死回生。
这一切他准备了三年,原本已经一切就绪,秋水已几乎在每一口井内都换过血,北燕的小太子也捉到了,只差最后一步……
那场忽然的爆炸,毁了他三年的心血,整整三年的心血,秋水如今也不知所踪,连尸首都寻不到。
这个仇,说什么,他都要报!读书免费小说阅读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