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正月初三·夜,宋国边境码头镇
房间的大灯歇了,点了两盏床头小灯,宓茶靠在床上,严煦和陆鸳坐在床边。这是三人难得夜谈,连高中时也未曾有过,可惜时机不那么让人高兴。
“付芝忆的父亲因贪.污受.贿被刑.拘了,”陆鸳道,“她妈妈伤心忧愤,进了牧师院,是百里家的牧师院。军队来查封的时候,院里一片混乱,她妈妈被误射中了腹部,当时躲在角落里没人发现,等付芝忆赶去的时候,已经大出血濒死了。”
“什么……”宓茶攥紧了被子,“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付芝忆给她喂了[治愈剂],勉强保住了性命,就近送入了其他牧师院,现已痊愈。”陆鸳道,“我之所以晚来,就是去处理了付芝忆的事。前天上午找到她时,新闻里已经播报了百里谷的事,我就告诉了她实话,说她们一家可能是受到了百里族的牵连,接着劝她离开东大陆,带着母亲去南大陆暂居。”
“没事就好…她妈妈没事就好。”宓茶细细喘息着,眸中闪着后怕。
如果因为她的原因,让付芝忆的家人受到了不可逆转的伤害,那宓茶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见她了。
“是我对不起她,对不起你们……如果不是我的关系,你们根本不会…”她耷拉着脑袋兀自道歉,道着道着,宓茶猛地睁眸,紧张道,“凌荫呢?柳凌荫最近有和你们联系么?”
严煦和陆鸳对视一眼,皆摇了摇头,“这段时间好像没有她的消息。”
宓茶当即心跳一滞,惨白了脸色,“她前两年一直频繁出入百里谷,如果连芝忆都受到了牵连,那她会不会也……”
“别乱想。”严煦对她道,“柳凌荫能力出众,是总统亲自发过邀请函的。如慕一颜、秦臻所说,或许她和她们一样,有过‘考验’的机会。”
“我还是担心。”宓茶摇了摇头,掀开被子站了起来,“我用旅馆的座机去给她打个电话。”
“她要是有空,肯定知道了百里谷的事情,早就给你打电话了。”陆鸳拉住她,“我猜她正在执行任务。总统怕她捣乱,可能把她派去国外了。”
陆鸳嘴上如此说着,可其实早在见到宓茶之前,她就和柳凌荫联系过了。
发出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她便直接去了一趟柳凌荫的团部,团里说,柳凌荫通敌叛国,被制服之后诈死,等士兵们松懈之时,自个儿悄悄逃走了,现在不知去了哪里。
这番说辞显然有问题。
在禹国和百里谷之间,柳凌荫尚且选择了禹国,怎么可能再倒向其他组织?就算真的叛国了,她也不是会诈死的性格。
陆鸳又去找郁思燕,可没有人知道郁思燕在哪里。
“是么……”宓茶暂时相信了陆鸳的说法,可隐约还是不安。
“先不提这个,”陆鸳问,“后续该怎么办?”
决缡治疗宓茶的时候,陆鸳怕影响到她,不在房内,没有听见决缡的部署。
宓茶半瞌着眼睑,低声麻木地念道,“百里谷五位长老,三位战死,一位失踪,只剩下二长老坐镇,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作为圣女,我要暂时留在这里等待其余子弟回来。”
“族里已经有人去了能力者各个协会了,也去找了些在各界有威望的朋友,请他们帮忙发声。”
“明天一早,我们会派人去见宋国的总理,请他履约,庇护百里族。”
“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严煦问,“新谷那边情况怎么样?”
“刚才樊景耀偷偷来了一趟,说新谷暂时没事,如果明天和宋国总理的会晤顺利、他愿意继续履行合约,我们就能入住新谷了。”
“还没有到绝路。”严煦给宓茶倒了杯热水,帮她分析,“百里谷元气大伤,可九国联军也是一样的。九个平时明争暗斗的国家能坐下来联合,无非就是两个原因。”
“一是觉得自己吃不到百里族,那索性毁了,谁也别吃。这个目的基本已经达成了。”
“二是贪图百里谷的资产。可百里族长和几位长老宁为玉碎,他们现在什么都拿不到。”
陆鸳接着严煦的话说,“无利不往。现在再对百里谷花心思,投入产出比已经低到不能再低,再加上各组织都在对他们的暴行问罪,我估计九国也不会再出兵了。”
宓茶恹恹地点头,“我也希望是这样。”
“百里族有决缡长老,有那么多强者在,倒不必太过担心,低谷期只是一时的,我相信不久就会好转起来。”严煦看着宓茶憔悴的脸色,担心道,“倒是你,王级的牧师怎么会呕血不断?”
“我也不知道。”宓茶摇头,“只要我一生气、情绪一激动,全身的经脉都好像被拧起来了似的,接着就是呕血。”
她抬眸,冲着两人勉强笑了笑,“你们放心,虽然没有新的技能,但我毕竟是王级的牧师了,这种少量的失血对我来说不痛不痒,并不伤身。”
“那也不行。”
“没有新的技能?”
两人同时开口,严煦闭了上嘴,黑眸扫了眼陆鸳。陆鸳思忖道,“你什么都没感知到吗?”
宓茶摇头,“牧师王级的技能通常是[生长]。”她抬手,一颗花生落在她掌心。
银色的光芒将花生包裹,几分钟后,毫无动静。
“你们看,”她道,“没有反应。”它应该立刻发芽才对。
“那会不会是别的技能?”
宓茶还是摇头,“我并没有觉得自己多出了什么新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频繁呕血总不是件好事。”严煦道,“虽然现在对身体的伤害能和你的[自愈]相抵,但我总觉这是个隐患。”
“纸是包不住火的。等级越高,之前修行中的弊病就越会显露出来。”宓茶道,“就像郁姨,她到了一级之后,身上的媚毒爆发。或许我的呕血也和她一样,是从前在修炼的途中错漏了什么吧,等突破仁级后,说不定就会好的。”
“我还没有问过,你现在的单体增幅到了什么地步。”严煦道,“之前你为我施加增幅的时候,已经到了400%,慕一颜又告诉我你给她了600%。”
所有人都知道王级的强大,可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却少有体验。
“牧师的一级技能是不一样的。”宓茶从头向她们解释,“有的会拥有[反向增幅]的能力,削弱敌方,我妈妈就是这样。”
“也有的会大幅提高各技能数值。我是后者。”
“我在一级的时候单体增幅到了400%,而王级是质的飞跃,各数值还会翻倍。”
严煦一惊,“你现在的单体增幅到了800%?”
宓茶摇头,“是600%,再高的话,受体会承受不住的。”
“不过群体增幅翻了好几倍。”宓茶道,“现在的我可以同时为一万人施加100%的增幅,持续一个小时。”
至于[治愈]和[恢复],牧师早在三级的时候便可做到瞬发。
“一万人……”这个数值太过夸张,连陆鸳都有些震惊。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宓茶笑笑,“其他的王级,一个人就能顶一支军队,而我只能辅助一个师旅而已。”
“不说我了。”她忧心道,“百里谷这回把大家都连累了,你们的家人怎么样?”
“他很早之前就有预感,前年把店关了,去了南大陆。”陆鸳说,“还是给人定制辅助器,每个月有吃有喝,不用担心,我把付芝忆母女也托给了他。”
“我妈和妹妹在楼下住着,我一早和她们说过了情况,她们也没有多想。”
宓茶低眉,沉默良久之后,轻声道,“谢谢……”
如果没有严煦陆鸳在,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捱过这段时间。
严煦拍了拍宓茶的肩膀,无声地安慰。
百里夫人逝世,宓茶的爷爷奶奶又死在了禹国,已经被转移道海外的宓氏集团被查封,宓茶的父兄以食品安全的罪名被拘留,陆鸳于是也不再吊儿郎当,从头到尾说话都很正经。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开口,“你知道沈芙嘉现在在哪么。”
宓茶一怔。
沈芙嘉……这个名字熟悉而陌生,她每夜在心里想念,可已经很久都没有听见了。
陆鸳犹豫了一会儿,在宓茶的目光之下,还是选择道,“也没什么,我就是说说而已。”
百里谷还没有到穷途末路的时候,看看明天宋国总理平秋壑怎么答复。
他要是还能履行合约,庇护百里族人,禁止国外的军队入境,那她便什么都不用说。
如果宋国也不容百里族,或许,她该和宓茶商量,动身前往尧国。
“沈…芙嘉吗。”宓茶笑了笑,笑得丧气颓废。
这十年来,她时常后悔,想着自己当年将嘉嘉推出去是否做错了,是否嘉嘉留在她的身边会更好?
现在看来,倒是做了一桩顶顶好的善事。
嘉嘉和百里族十年内毫无瓜葛,应该不会被牵连了。
陆鸳看着宓茶的表情,觉得宓茶应该是误会了些什么,但她也不好解释。
这些年她四处游走,除了增加自己的见识外,主要也是为了探查各国国情,看看有没有适合百里谷常驻的地方。
百里族的摇摇欲坠不是一时的,而是一种常态,陆鸳既然当着宓茶的面以长老自居,就得提前做好打算。
这一回,有老长老们寻觅新的住处;
下一回,就轮到她参与其中了。
游历期间,陆鸳也曾去过尧国一回,在当地听说了沈芙嘉的丰功伟绩。沈芙嘉是现在尧廷上的新起之秀,不知道她能不能劝说尧帝接纳百里族。
夜已深,三人道别之后各自回去休息,等待明天总理给出的消息。
在陆鸳走之前,宓茶叫住了她。
她坐在床上,低垂着眉眼,看着自己的腿,低声道,“陆鸳,我从前问你,什么是正义。你说,问心无愧就是正义。”
陆鸳站在门口,应道,“不错。”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听到她的肯定,宓茶抬眸,床角的阴影之下,她的脸色愈显青白,眼眸漆黑荒芜。
许久,她轻声发问,“那是不是……只要问心无愧的事情就都可以做?”
陆鸳一怔,此时的宓茶神情有些不对。
“比如呢?”她问。
宓茶又垂下了眼,似乎在遮住某些情绪。
“比如……”她嗫语着,有着自己都害怕的颤抖,“讨回公道。”
这不是问心无愧的声音。
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和牧师的血脉将她层层束缚,高高绑在了十字架上,任何沾染杀戮的事情都是有愧的,即便是报仇、是反击、是自卫。
“我不知道。”陆鸳看见了她发抖的手指,“但我知道,你并没有下定决心这么做。”
宓茶的手,抱了一天的骨灰。
陆鸳站在门口,看着宓茶缩在床头的模样。她想,她终于破解了自己十八岁时的疑问——怎么样才能让宓茶这样的烂好人报复社会。
现在,姬方缙替她解答了一半。
“等你问心无愧了,就告诉我。”陆鸳对着她道,“不管是什么样的选择,我和严煦都会全力支持你。”
床头的公主肩膀一颤,抱着膝盖,在十字架的背面偷偷哭了出来。
无论报不报复,她都再没有妈妈和那个温暖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