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医生!我知道错哪儿了1
刚进门,就听见“砰”一声响,安寻撑着桌子低着头,一手捂着小腹,眉头紧锁,微闭着眼,轻咬着唇,一副将站不住的样子。
“安医生……”
“出去。”
安寻依然没有寻求她的帮助,尽管难受到浑身冒冷汗,脚边还有破碎的玻璃杯没力气打扫。
姜亦恩这次没有听话,急忙上前扶住她,小声问道一句:“您怎么了?”见安寻还是不肯开口,急得快要哭出来:“安医生,我知道错了!你别跟我犟了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是我太自大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别不说话啊1
安寻颤抖着松下一口气,轻启唇齿勉强吐露出一个字:“药……”
“什么?”姜亦恩心急如焚,把耳朵凑到离安寻更近一点的地方,却只听见安寻微弱却急促的喘息,一瞬间揪心的疼。再看她额间冒出的冷汗顺流而下,微微浸湿了白色衬衫,她知道她痛得难以启齿。
“止痛药……”像是终于找到一个间隙勉强吐露了几个字,三两声哼吟,甚至带着哭腔。
“好!我去给你拿。”姜亦恩终于听清了那人的诉求,想立刻出门找药,却被安寻一把拽祝
回过身,看见安寻已经开始浑身发软,几乎无法站立,只能先扶住,让她倾身微靠在自己身上,谁知耳边传来一声呢喃:“别走……”
姜亦恩在那一瞬,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安寻平日里是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偶尔四台手术下来体力不支的时候,宁愿自己坐在手术室门口的,缓过劲来再走,也不愿被人搀扶照顾。
可是这一刻,她居然感受到了,安医生需要她。
她想扶着安寻去沙发上躺下,可那人忍着疼,似乎一步也挪不动,终于撑不出身体下落。姜亦恩心里一惊,立马跟着蹲下,抱住她,支撑着她的上身让她不至于晕倒,再打电话叫纪小瑜送药。
“安医生,再忍一会儿,药马上就送来了。”
安寻力气全无,索性靠在那丫头怀里,额角的发已然湿透,微弱而深长的喘息着。姜亦恩清楚的感受到颈间吹来一阵阵温热,拥着她的手也开始有些不自在,虚虚实实地触碰着,无从落下。
纪小瑜送来了药,就地给安寻吃下,再两人合力扶到小沙发上躺下。姜亦恩摊开沙发上的毛毯轻轻给安寻盖上,还拜托了纪小瑜去洗把热毛巾过来。
“谢谢了,你去忙吧,我来照顾安医生就好了。”
“嗯,那你有什么需要再打我电话。”
纪小瑜也不知道,明明都是在帮安医生做事,为什么姜亦恩要跟她说谢谢,但冥冥中又觉得应该如此,不曾细想,轻手轻脚地出去,带上了门。
“安医生,我帮你擦擦吧。”
见安寻疼得没有力气说话,姜亦恩也没再等她点头,用毛巾轻轻点在额角,顺下脸颊,注意力不小心就落在了那白皙娇嫩的皮肤上,不由得吞咽一口,避开了视线。只是余光都能看见她的颈间锁骨也湿透了,想来刚刚那几分钟,该有多疼埃
姜亦恩在同龄朋友里本就是个被依靠的角色,很会照顾人,付出久了,多少会期待对方给予一些回应。只有安寻不一样,只要不拒绝她的照顾,就已经能让她觉得满足了。大概,是她真的不希望看到“不会哭的孩子没糖吃”,才格外心疼什么都不会说的安寻吧。
药很快生了效果,缓了几分钟,那紧凝着的眉才松散了些。开口第一句,果然又是逞强:“你出去吧,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其实,安寻是不想在这丫头面前失了态,她这些天心里头很是憋屈,以至于看见那丫头都一阵酸疼,也强撑了这么些天了,那孩子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先前的错误,她不知道,她不能在这一刻松了原则。
她承认,她开始犹豫自己坚持原则的样子会被这丫头讨厌了,她开始害怕自己的严厉会赶走这丫头了。她开始贪心了,她开始抱有期待了。
但要说这些情感都寄于长辈对后辈的惜才之心,倒也就罢了。更重要的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一个半大的小丫头有这样的依靠感,明明长了张软糯可爱的小脸,说有二十二岁都觉得牵强,分明就还是个孩子。
可是,那丫头冲进来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住了。就像是心里那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就像是理智在迅猛的洪水面前奋力抵抗,最终溃不成军。
她就是很本能的,往那丫头身上靠去了埃
怎么办啊安寻,你要怎么办碍…她心里头付之一叹,苦笑。
“安医生,你不要赶我走,我真的知道错了。我这几天在急诊,才发现好多急病症状都类似,如果单凭经验判断,很容易出现误诊……”
安寻没有说话。
于是姜亦恩继续争取:“仪器固然可以检测到数据,但数据不能代表一切,病人的情感、精神状态,都有可能与病情相关,但那些只有人才能察觉到,这是人和仪器的差别,我应该问清楚患者的感觉,而不是单凭数据和经验,就理所当然的做出推测,是我太自大了。”
安寻这才缓缓侧身看向姜亦恩,顷刻,是抑制不住的泪眼决堤。她该知道的,该知道那丫头绝不会让自己失望的,该知道自己的眼光不会错的。
她终于,终于还是在这丫头面前,松懈了所有。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呢……明明都有那样的心去体会患者的心情,明明都能说出永远不会对死亡麻木这种话,是这样的孩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品性呢?”
“可是,做任何事情想要成功,不仅要思考和变通,更需要付出时间和诚意。一旦急于求成,便会只看到眼前的利益,忘了最终要走的路,我不希望你成为那样的孩子。”
安寻撑了撑自己的身子,继续微弱道:“那天被病人责骂的那个实习生,研究生毕业起到现在,在苏医生手下实习两年多了,一直没能转正。可是只要她不放弃,我就会愿意让她留在仁卓胸外实习,直到她有资格转正的那一天,你知道为什么吗?”
姜亦恩望着安寻,摇了摇头。
“那孩子虽然天资一般,做什么都慢,论专业,甚至比起这里大多淘汰的人都差了一大截。可是她比任何人都努力,上进,最重要的是,她始终持有一份敬畏心。”
“敬畏心?”
“亦恩啊,医生这个职业,每时每刻都须要谨慎,稍微行差踏错就事关生死,对于医生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敬畏心。一旦失去了敬畏心,白大褂和那把手术刀就是他杀人的利器。到那时候,天赋,就会成为毒药。你明白吗?”
姜亦恩慎重地点了点头。
“成长都是有个过程的,只要不走歪路,我、苏问,或是李敏、秦主任,我们都不会介意你们慢一点。”
见姜亦恩满脸泪水,安寻轻叹一声,侧了侧身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把语气放得尽可能再温柔一些:“我知道是我过于严厉了,我也知道我一板一眼的样子很让人讨厌,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冰娃娃、女魔头碍…”她自嘲道,眼里夹杂着几分无奈。
姜亦恩从安寻第一句话结束,就已经禁不住落下泪来,安寻的悉心教导让她如沐春风,心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事实上,自从父母去世后,已经少有人这般对她说话了。
她摇摇头,哽咽着:“您这样说话,和妈妈好像……”
“你呀,”安寻心头一酸,伸手轻轻擦去姜亦恩脸上的泪痕:“你的母亲要是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姜亦恩泪如雨下,伸手拥上了安寻,趴进她的怀里。
安寻也破天荒地没有推开她,反倒摸了摸她的头,温柔道:“把急诊的事情做完,下周开始回胸外来吧。”
“我可以回胸外了?1姜亦恩一个激灵起身。
“怎么了?不想回来了?”安寻故作轻松地打趣道:“李主任比我温柔多了是吧?”
“是……不不不,不是!安姐姐是我在世上见过最温柔的人了!我最喜欢姐姐了1
姜亦恩喜出望外,稀里糊涂地改了口,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泪还挂在脸上,就笑出一对梨涡。因此她没有注意到,那声姐姐唤出的那一刻,安寻那月色一样的眸里再次漾起了水波·。
整个人心头一松懈下来,身体的疼痛就越发明显了,见安寻忽然闷下头轻叹一声,额前又冒出颗颗戏珠,姜亦恩心头随之一紧。
“是生理期对吗?以前也这么疼过吗?”其实见安寻要了止疼片之后,姜亦恩大抵也猜到是这么回事儿了。
安寻摇了摇头,面色依然苍白无力,说话也气若游丝:“从来没有,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
姜亦恩扯着袖口擦了擦眼泪,见没有暖宝宝,四下也没有热水壶或是热水袋之类的东西代替,就想了个法子,把手心搓了搓热,伸进毯子里,捂在安寻的小腹上。
安寻眉眼一惊,身体又不自觉的僵住,隔着一层轻薄的衣服料,隐隐约约也能感受到那手心的温热。
其实,很舒服。
可是,她还是把它轻轻推开了,即便推开那一瞬间,她心里也一阵酸软。
姜亦恩有那么一点失落,却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有些过于亲密了,默默把手收了回来:“对不起,我是想让你舒服一点……”
安寻眼睛松动了片刻,她不知道这丫头为什么要道歉,明明是自己没有那个福气享受她的关心罢了。于是微弱道:“谢谢你,是我不太习惯。”
姜亦恩有些无奈地扬了扬嘴角,摇了摇头:“还疼吗?不许说谎,疼就要告诉我,知道吗?”
“小恩好乖,”安寻眉眼松了松,浅浅一笑:“说实话,刚刚那一阵是很疼,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姜亦恩抿着唇,沉默了一阵。
“怎么了?怎么又哭了?”安寻听到抽泣声,才发现那丫头低着头啪嗒啪嗒落着泪,微弱地问了一声。
“你是不是一个人疼了很久?外头那么多人,你怎么就不知道喊一声呢?我早点来就好了……明明都没有力气说话了,不让你教训完,你就不肯我留下是不是?”姜亦恩满心自责。
安寻眉梢轻抬了一下,浅笑着摸了摸丫头的脸:“傻丫头,我……”
“我知道,知道你有原则有底线,知道你是为我好,我都懂。别再说话了好不好,你就放宽心让自己休息一下好不好?”姜亦恩握住了那只手。
安寻点了点头,她知道,这丫头一而再再而三闯入,已经让她猝不及防了。她当然会慌乱,慌乱自己有一天,会开始对这个丫头抱有期待,不是单纯对后辈的期待,而是更亲密的,常人所不及的,某一种期待。
她知道像她这样的人,像她这样把最亲的人都毁了的人,没有资格再拥有些什么。她知道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可是,至少这一刻,就这一刻,她真的无力抗拒了,她真的太疼,也太累了……
安寻,就让自己任性一次吧。
昏睡间,她感受到小腹又漫上一阵温热,这一次,她没有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