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过年比城里要多几分传统的年味。
冉家的老人和余家的老人关系本就好,再加上今年好不容易人人都来齐了,两家便合计凑在一块儿过年。
余腾明不习惯这种热闹的氛围,两家人聊天的时候,他就杵在一旁发呆,话题跑到了他身上,他也不吭声。
余父余母见了也没说什么,余腾明在家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要么是自个回房间,要么是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极少跟父母聊天。
冉宁来了之后,他家倒是热闹了一些,余腾明想不通她哪来的那么多话跟他妈妈说,两人聊天能聊一晚上,从客厅到餐桌,再从餐桌到客厅。
村里的人对余腾明好奇得紧,见了面常要被问一句这俊俏的后生是谁,余腾明说不来家乡话,只能被人当成珍惜动物围观,还得勉强应答着,早已是不耐烦得厉害。
还好有冉晨在。
冉晨带着余腾明把村子各个角落熟悉一遍,消去了余腾明身上的拘谨,重要的是,冉晨会跟余腾明聊不少关于冉宁的事。
比如冉宁很有力气干活,偏偏体育成绩差得要命;比如村里的老人算命,说她是读书的料,果然,冉宁从小到大都考第一;比如,冉晨崇拜冉宁,但觉得冉宁不是个热情的性格,他想跟冉宁亲近,却屡试屡败。
“我姐可能不大喜欢我。”冉晨话语里带着点惆怅。
巧了,我们都不讨她喜欢。
余腾明见冉晨可怜巴巴的样子,心想,估计他在冉宁面前的形象比冉晨好不到哪去,都一副怂样。
冉晨接着道:“我姐快小学毕业了,我们才回来接她,她估计觉得我爸我妈偏心,把她丢在老家这么久。明哥,你不知道,我爷爷奶奶对我姐可过分了……”
余腾明听得认真。
这些都是冉宁未曾告诉他的事,他渴望把有关冉宁的一切都记下来。
虽然两人小时候就认识,但过去的记忆余腾明已忘却不少。
小时候的冉宁,余腾明并无太多印象,只知道对方那时是个黑黑胖胖的小孩。
余腾明能做的,是从他人的言语中拼凑出冉宁这么些年的成长,一点一点挖掘出他未曾见过的冉宁。
听得多了,余腾明才发现,冉宁和他是有几分像的。
冉宁虽说是冉父冉母的女儿,可真正与他们相处的时间,减去小时候,懂事以来,不过四五年。
余腾明知道她比自己小一岁,到如今,都快十六了。
迄今为止的生命中,她一半的时间是自己独自度过。
回乡几日下来,余腾明再迟钝,也看出来冉宁和父母之间相处的微妙。如同他自己一般:母亲对他太强势,没等他说两句就怪罪,父亲对他太顺从,却每每都好心办错事,没能符合余腾明的期待。
冉宁会是怎样的情况呢?
余腾明产生了点兴趣。
冉宁家过年必不可少的活动是打年糕。
余腾明被拉去充壮丁。
他没做过这个,第一次打下去,锤头粘在糯米上,费挺大力气才抬起来。母亲在一旁笑他,他瞅到一旁冉宁的衣角,自觉丢人。
不知怎的,现在他每一次的丑态似乎都会被冉宁目睹。
余腾明再大大咧咧,自我否定久了,也会自惭形秽。
什么事都做得不稳妥的他,确实很难会让冉宁喜欢上。
从前是余腾明俯视冉宁,如今他却有了被冉宁俯视的错觉。
余腾明脑海里浮现出曾经皮肤黑黑的,满眼都是他的冉宁。
事到如今,他可以完全确认了。
冉宁有那么一点喜欢过他的。
那个事事顺着他的意的小土妞,在他眼里,同尘埃一般。
尘埃微小又容易被人遗忘的。
可冉宁并未一直做灰尘,她一步一步地,慢慢占据了他全部的视野。
余腾明特喜欢看冉宁认真专注地读书,她会带着乡音小声地读出来,勾得余腾明心头痒痒的。
冉宁在非常努力地让自己变强,所以,他不能落后。
余腾明咽咽喉咙清咳一声,他紧紧握住捶打年糕的工具,声音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宁宁,”他叫她,努力掩饰自己的紧张,“你教教我呗。”
冉宁略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她怕是没想到自己会主动搭话吧。
余腾明下意识挺直腰杆,道:“我学了,肯定就会了。”
女孩听了,点点头,她走上前,站在他身旁。
“我只说一次。”她道,“你要仔细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