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地,张宓便从小白楼身上跳下来拜山说道:“天师府张宓拜见上清派掌门杨曦祖师。”
一声微怒缓缓响起:“天师府还有胆敢来我上清派。”
“你这丫头怕是没做功课吧?”
“晚辈知晓天师府与上清派前尘恩怨,但此番来乃局势所逼并无他法。”
上清派与天师府恩怨可以追溯到张道陵早年在洛阳传道。
当年第一代祖师魏华存其父便是张道陵信徒,在父亲影响下魏华存自然也是对道法崇尚自然。
不过魏华存对天师府道法并不满意,随后凭借天人之姿修炼成道自立了这上清派。
对天师府的这种不满意也随之传给了杨曦这第二任将上清派发扬光大的祖师了。
再加上青山城五方诛妖阵导致的一系列问题,杨曦更是时刻对天师府充斥着敌视。
可以说自道德先天之后,杨曦便是七十二道内对天师府颇有微词的代言人了。
既是如此,杨曦自然而然很诧异这女子敢在此时来他上清派,但见此女子所说十分诚恳他也便跨步出了宗门。
大门缓缓推开一个面色狠厉的老者走出:“所谓何事?”
襄阳遭围,晚辈恳请前辈出手相助一番。
哈哈哈。
杨曦原本还以为是何事,但听此言只觉得可笑至极,他脸色一变收起笑容:
“你好大的胆子!”
“襄阳若亡,大宋必亡,届时上清派可有尚存之地?”
张宓丝毫不惧反而直视杨曦反问其。
“襄阳若亡,大宋若失,上清派没了这福地宗门,冤有头债有主,老夫第一个便去你龙虎山让你们赔一块风水宝地。”
“前辈说的极是,冤有头债有主。这一切罪责皆是我哥哥人妖结合所引起,自然你们找天师府没错。”
恩。
杨曦摸着胡须,内心鄙夷道,区区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也敢与他说教,这不简简单单便打发了事了。
“可天师府该找谁说理?”张宓带着狡黠问道,而杨曦也是彻底被她绕晕了,他反问到:
“你什么意思?”
“敢问前辈,妖帝为何甘心让自己女儿与我哥哥结合,而不是上清派,不是全真教,不是清微派。”
“我怎么知道!”
杨曦简直要气疯了,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让他理智都快没了:“他妖帝爱谁谁,老夫管得着嘛?”
“因为妖帝也知道冤有头,债有主。”
此话一出,杨曦便隐隐察觉到一丝糟糕。
“师傅杀了我哥哥的母亲,剥夺了妖族唾手可得的胜利。作为赔偿,妖帝也知道在从我师傅手上讨回这份利息!”
他如遭雷击倒退一步甚至于想都未想:“张秀秀!”
“对,没错。”
“你们口口声声人妖结合逆天而行的孽障是张秀秀的遗孤,你们怪他,怨他,可若是当年你们没有逼我师傅,你们的宗门福地,你们的门派早亡了。”
这些话让杨曦原本就苍白的脸一下更加面无血色。
对于当年的事情他们大多数人都不愿提及,随着时间的淡忘也都被埋没进了记忆深处。
更没有人会想去承认当年胁迫过张道陵,他转脸一拉道:
“没有人逼迫张道陵!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
“前辈,你怎么能这么说?”
这句话本能让张宓心口一疼,任何婉转的推卸张宓内心都盘算过,可唯独这番话她自始至终没想到有人能脱口而出。
张宓眼泪不自觉留下一双眼却是死死瞪着杨曦。
有了哥哥的她,即便是在无心也无法想象那个场面。
那个会将好吃的永远给自己,永远护着自己,永远躲着吃药却架不住自己会生气而服软,那个因为自己结婚偷偷摸摸躲起来掉眼泪的哥哥。
“若要一个哥哥杀死自己相依为命的亲妹妹,谁忍心下得了手?”
“前辈修道之前也是经历过亲情之人,不是天生天养,即便再无心那也不该说出这样一番话。”
“你们天师府捅出的篓子,那便你们天师府自己收拾!”
杨曦似是察觉自己说错话,转头便遁走并紧闭山门,任由张宓站在山门外。
这一幕令张宓心寒无比,她大声喊道:
“天道云,不匹配,总有失去的一天。”
“七十二道尔等有两欠,一欠天师府所有人广散功法,福泽道教之恩。”
“道教,初创时期,皆由神仙传交有缘人,众生寥寥悟道飞升,门派稀稀落落规矩众多。”
“师傅师叔二人得上天恩眷悟道修仙,却从未想占为己有,心怀苍生,凡所传道有教无类,普及天下众生。”
“天师府十杰,每逢下山也多散自身悟道之功法,福泽道教,此乃七十二道门派林立之前生。”
“时至今日,七十二道所修炼之功法,悟道之法门,哪个门派敢说没有师傅师叔师兄的影子在?”
“此为其一,教诲之恩。”
“千年前青山城一战,你们贪生怕死,你们不肯妥协与妖族共生活在一片天空下,你们贪心想要隔绝后辈福音,想要当年那个只有自己福泽自己的天下才认可了内丹派的神,逼迫我师傅杀了他妹妹。”
“可那场战,本来就该是你们输,你们早就死了。”
“此为二,救命之恩。”
这一次连反驳之音都没有。
张宓气的攥紧拳头,在山门外厉声斥责道: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天道永远都在算利息。”
“如今那妖帝重振旗鼓来寻你们讨债,我哥哥被推到算计之中替诸位承担着这份利息,一次次目送他心爱的学生师兄上战场,你们却不肯出面还这份债!”
上清派福地,依旧寂静无声,只是回荡着她的话语。
许久。
她心寒之际起身不做尝试。
却是她回头欲骑上小白楼之时,上清派里传来一阵有气无力之声:
“一品张道陵不在,没有人能阻止妖族的入侵,即便去了襄阳.....”
“前辈所说不错,即便去了襄阳又阻止不了什么。”张宓已经心死,她不做乞求转而冷冷抛下一句话:
“可前辈你的道心千年来可有进步的一天!你的道心千年来可曾有跳动的一天。”
说罢这些张宓坐在小白楼身上驾鹤离去。
而杨曦则在门口久久入了神,他的徒弟小心翼翼上来试探问道:“师傅......您?”
杨曦拉着个脸:“怎么?我脸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没!”
赶走徒弟回到法殿,杨曦只想赶紧入定忘了方才不愉快的事情。
只是杨曦久久不能入定,脑海之中都是那丫头一番言论,天人交战内耗损元,在无奈中他睁眼,却发现内心一场煎熬外面已是深夜。
他苦叹一声站起身来走到殿中祖师爷的画像前恭恭敬敬上了柱香。
香火缭绕的那一刻他内心才逐渐安定下来,他缓缓对着画像说道:“二仙奶奶,弟子杨曦给您请安来了。”
“上清派创始之初如烈火烹油,衰落之时法脉凋零。”
“想当年您悟道张天师建立上清一派只有弟子这么一个徒弟,又没飞升便坐化了。”
“弟子机缘巧合受陶弘景一些提点,倒也飞升稳住了这上清一脉。”
“盛极之时天下大势微分又随着张道陵选了李唐,早早地送上了代表天意的符命。那时候外人夸的天花乱坠,说咱们上清当得起帝王之师,徒子徒孙也是香火昌盛。只是这往后啊便如昙花一现。
“没几个徒孙飞升能让我上清一脉继续发扬光大。大多都卡在那。”
“耀武扬威的还是当年那一批人。”
三界之中的高手似乎永久戛然在了那一场大战之中,再没了什么天资过人之辈层出不穷。
其实七十二道其实大多如此,千年来不见鼎盛,反而越发糜烂,想来就跟那丫头说的一样始终欠着一笔债,不还不立了。
决定完,他对着画像说道:“修道之人毕竟还是人,只要是人他始终逃脱不了道理,常言道,欠人八分还一钱。”
“唯愿弟子还清这份因果,能续上清延年道统。”
说完,他恭敬揖礼才走出法殿。
而这一次出来,他似乎神清气爽,里外都通了,看天地,看众生,看自己。
他悟到了最后一个境界,开始正视自己。
“潘师正。”
“师傅。”听见自己师傅在唤,徒弟连忙跑过去。
瞧见脸庞圆润憨厚的徒弟杨曦只觉得自己心神突然有些气血翻涌,里外都通果然是有好有坏。
他摸着胸口努力平心静气说道:“你如今修为几何?”
潘师正憨憨一笑:
“师傅,弟子如今方达大乘期,想来再过百年便可达散仙。”
杨曦一听再次捂着胸口:“你随师傅最早,连你都仅是散仙。”
“师弟们没弟子这天分,大多还是辟谷元婴。”
潘师正听到这话已经不乐意了,什么叫他还是散仙?
他明明已经很了不起了,师傅你不夸我吗?
此时的杨曦已经快要晕过去了,他感觉宗门要不保了。
“若是师傅有何不测,未来便由你统领山门,若有一天无力支撑,便将门派合流天师府。”
啊?
潘师正自然也知道师傅所要去做何事,他十分钦佩之余只是不解师傅为何如此小瞧自己:“再不济也没必要合流天师府吧?”
“你懂个屁!”杨曦一脚踹过去,只恨自己揍的太晚没让这个徒弟早点开悟,不然自己也不用如此走的不安心了。
踹完以后杨曦才觉得心中平顺不少,望着委屈巴巴的潘师正他还是十分慈爱的将他拉起来语重心长交代了一番。
随后他又将门派中最重要的秘籍一分为二拓印好。
《上清经》《黄庭经》原版还是给了自己心爱的徒弟,另外一份他已经决定好让天师府代为保管。
做完这一切他才安心驾云而去。
“师正,记得师傅交代的话。”
地上,一干弟子恭敬磕头,潘师正更是泪目点头:“师傅,徒儿一定不负师父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