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初上,小哥俩回来的时候,一推门看到个只穿一条内裤的男人背对着门站在客厅里,拿着毛巾正在擦湿漉漉的头发。
俩孩子还真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走错门了。那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爸爸?”小哥俩难以置信地走进来,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和动作,谨慎狐疑地围着方冀南转了半圈,盯着他问,“你怎么在这儿?”
方冀南听着俩儿子的口气挑挑眉:“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
“你也没说你要来呀。”大子问,“爸爸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方冀南说,“这不是,到家刚洗完澡,不信你们问妈妈。”
绝对真话,他从楼上下来,身上汗哒哒的刚冲完澡。
“没不信啊,”二子问,“爸爸你来干什么?”
“你们都在这儿,我是你爸,我为什么就不能来?”
方冀南心说他怎么就这么不爱听俩儿子讲话呢,是亲的吗,挑挑眉开始挑刺儿,“你俩干什么去了,天都要黑了也不回家,让妈妈一个人在家,工作一天了还得大热天辛辛苦苦给你们做饭。”
“……”大子也挑眉看看他,肖似他的动作神情道,“爸爸你要是不来,妈妈这个时候差不多刚从绣坊回来,我们早晨走时都说好了的,晚上回来就带饭回来,妈妈根本不用大热天辛辛苦苦做饭。”
“你们娘儿仨还真会舒服。”方冀南自己一品,好嘛,一大早娘儿仨吃了早餐各自出门,冯妙去绣坊,小哥俩去找地方玩,中午就在外面觅食吃好吃的,晚上三口人回巢还把晚饭买好了。
“怪不得都没人想我。”方冀南下巴示意了一下问,“带什么饭回来了?”
“我们在路上吃完回来的。”二子抬手给他看手里的透明塑料袋子,“给妈妈带了鸡丝凉面和卤鸭胗。”
“嗯,行。”方冀南道,“等一下妈妈,把那凉面拎上,咱们出去吃。”
大子:“你不是说妈妈做饭了?”
“大热天让你妈做什么饭呀
,”方冀南道,“咱们去前面河埠头那家吃松鼠桂鱼,你妈说那家地道。”
二子:“早说呀,我跟哥哥都吃饱了,我们路上吃了一肚子东西。”
“那就再多点两个好菜。”方冀南笑得心情灿烂。
“什么嘛,”二子气得扁着嘴看他,鼻子里哼哼道,“你要不是我爸,我就……”看看方冀南,想说我就把你丢到外头河里喂鱼,然而到底没敢,撇撇嘴冲他做了个鬼脸。
爷儿仨一边磨牙,方冀南一边在吊扇下擦干净头发,吹干身上的水气,清清爽爽上楼去了,很快换了背心和大短裤下来,冯妙收拾好下来,四口人一起出了门。
夜晚的古巷变得凉爽,两侧满是人间的烟火气息。四口人沿巷而行,出了巷子跨过一道石拱桥,去吃河埠那家老字号的本地菜。
方冀南点了招牌的松鼠桂鱼和酱焖肉,冯妙嫌大晚上的腻了,便又点了两个爽口开胃的小凉菜。俩熊孩子嘴里说吃过了,其实半大小子的肚子大约就是个无底洞,拿起筷子又往肚里塞。
方冀南一看,这不行啊,他还以为真能吃一顿独食呢,结果还担心不够吃,赶紧又让服务员再上个蟹粉豆腐。
吃饱喝足散步回来,前边两个大人手牵着手,后边跟着俩时不时嬉戏打闹一下的半大小子,跨过来时的石桥,桥下河里慢慢悠悠划过的乌篷船上挂一盏玻璃风灯,居然在卖煮熟的菱角和鲜莲蓬。
方冀南便叫大子去买点儿,站在河沿看着大子跳上船头,笑着向冯妙道:“你明天问问,那房子咱们买了算了。”
“买下来也是我们娘儿仨住得多,你能来住几天。”冯妙道。
大子听了一耳朵,拎着几个莲蓬和半斤菱角回,问道:“妈妈,咱们要把那个房子买下来吗?”
冯妙笑道:“有这个想法,你们觉得呢?”
“我们又不懂。妈妈决定就行了。”大子说。
“对,妈妈你决定,反正爸爸也没有钱买。”二子时刻不忘给老爸插刀,见妈妈一只手被爸爸牵着,就笑嘻嘻抱着妈妈另一边胳膊问,“妈妈,咱们家帝京不
是有房子了吗?”
“有了也没说不能买啊,妈妈以后可能会经常来这边。”这个经常大概主要就是寒暑假,冯妙道,“这边房子很便宜,爸妈攒了一点钱,买下来也是家里一个东西,趁着现在你们俩年纪小,还不用花大钱。”
“对,不过先说好了,咱们家也没多少钱,将来你们长大了自己工作赚钱。”方冀南很怕养出两个觉得家里有钱的纨绔来,就说,“帝京那边的房子是公家分给我们的,这边房子等以后我和妈妈要是老了,就卖掉它养老。”
“爸,你当我们是小孩呢,”大子嗤声道,“你跟妈妈都有退休工资,卖房子养老,说的怪可怜似的。”
方冀南问:“你们不是小孩吗?”
摊上这么个爹,大子决定不跟他磨嘴皮子,边走边说起他在书上读到的一个故事。
大子说:“妈妈你知道吗,民国有一个女作家,她一个人生活,年轻时候她就努力写书赚钱,赚到钱她就四处旅游,到了哪个地方就在那儿买一个房子住下来,住够了就去另一个城市,就再买一个房子,等她晚年的时候不工作赚钱了,没钱花了她就卖掉一个房子,花完了她就再卖掉一个房子,用这些钱四处旅游,云游天下。”
一个“云游天下”给这个故事添上了一抹传奇色彩,冯妙便问他:“是哪个女作家?”
“不记得了。”大子不好意思笑笑说,“就是这个故事记住了,我当时觉得这个人太潇洒了。”
冯妙点头说是很潇洒,一辈子按照自己的想法安排好生活。
方冀南则调侃儿子:“好读书不求甚解,你下次去查查到底是哪个女作家,名字别给忘了呀。”
方冀南来这么一趟也只住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得动身,坐车到省城赶飞机,星期一他还得正常上班呢。
不过好在两个星期后,舒服了一个暑假的娘仨回来了,这两个星期当中,冯妙把那个房子买了下来,手续什么的也都办好了。
房主大约没想到这房子能这么快出手,才几个月就有人买了
,好几十年的老房子,老城区,眼下有钱人不爱买它,有钱人都买新房子去了,穷人又买不起,而且还指不定哪天就拆了。
所以房主要的价格比冯妙预想的便宜一点,三万二,屋里现有家具都不动,房主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付现钱,然后让亲戚买成外汇给他寄过去。
买卖双方都挺满意。
冯妙回来后两口子商量了一下,眼下也没工夫拾掇,就先保持原状,等有了时间再好好修缮一下,里边重新粉刷装修一遍,一些特别老旧的家具换掉,再改造卫生间、装个抽水马桶。
冯妙实在用不惯老房子的马桶和浴桶,更加不喜欢刷马桶。所以娘仨在这边住了一个多月,就尽量避免在家里上厕所,宁愿大老远的跑去公厕。这也是老房子最不方便之处了。
冯妙都打听过了,当地政府也在推动“消灭马桶”的市政改造,她临走时便把钥匙留给祝明芳一把,嘱咐她等到这一片改造,需要配合施工人员做什么的话,都委托给她来办。
开学,二子升了初中。
兄弟俩便商量着,趁着还有几天开学,是不是可以跟爸妈要自行车了。
兄弟俩跑来找爸妈说,还积极争取了一下,二子说,现在给他们买,他们开学前就能学会骑了。
“学骑车?”冯妙道,“二子,你真当你妈那么傻呢,连你们没事偷偷骑自行车都不知道?”
二子:“嘿嘿嘿嘿……妈妈最好了,妈妈最亲了,妈妈最漂亮最温柔了……”
“行啦行啦,”冯妙哭笑不得推开他道,“二子,你都这么大人了,再装小宝宝撒娇耍赖就不像了。”
“……”二子摸摸鼻子,继续撒娇,“好妈妈,妈妈最好了……”
“你爸已经准备给你们买了,买来了他带着你们骑。”
以前不让他们骑,不光是小学不允许骑车上学,主要怕熊孩子太皮了,骑到外面路上胡闹,不安全。自行车买来后,星期天再回大院爷爷家,方冀南就带着俩孩子骑车去。
现在他们住的地方距
离爷爷家将近十公里,实在不算近了,加上暑假天热,一趟下来兄弟俩就晒成了两只小红虾,一脑门汗,可是特别有成就感,到了大院赶紧跟老爷子显摆。
“赶紧先去洗洗,”老爷子忍不住抱怨道,“你们爸妈也真是的,怎么非得让小孩吃这个苦,要锻炼怎么不能锻炼,晒成这样,小白脸要变成小黑脸了。”
二子说:“爷爷,小白脸是骂人的,不好,小黑脸才是男子汉。”
老爷子哭笑不得,调皮鬼,此小白脸非彼小白脸啊。
方冀南说:“哪有那么严重,晒晒太阳健康。”
“你自己怎么没晒成这样?小孩皮肤嫩,都要晒伤了。”老爷子斥道。
方冀南说谁让他们逞能,一路逞能地骑,戴不住遮阳帽,身上有衣服遮挡,脸就光头挨晒了。
他已经尽量选有行道树的路线走了,熊孩子自己想挨晒谁还管他。
老爷子赶紧让他们去冲澡洗洗。王嫂是有一些经验的,便用削皮刀把冰箱里新拿出来的黄瓜削成薄薄的黄瓜片,打发俩孩子去客厅沙发躺着,把黄瓜片贴在脸上预防晒伤。
所以等冯妙坐公交车随后来到时,便看到两个半大小子伸着长腿,没长骨头似的歪在客厅沙发上,嘴里叼着冰棒,脸上贴满了圆溜溜的黄瓜片,正在专心认真做面膜。
熊孩子一听说晒伤会很难受,脸会疼还会脱皮,顿时认真了,只怕哪儿没贴到,仔细地多贴几层,整张脸连眼皮都给贴严实了,连脖子都贴了,就只留了张嘴闭着眼睛吃冰棒。
冯妙:“……”
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