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没想到,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人,几句话的功夫,就直接倒了下去,晏满抬手接住他,面上难得惊愕,又觉好笑。
外面瓢泼大雨,破旧木屋被闪电照亮,晏满一条腿屈起,一条腿伸直,抱着苏边意,抬手探了探他发烫的额间,又低头,嘴唇碰了碰他眼角的痣,收紧了手,抱着他。
发热的人,身子真暖和啊。
骤雨来得及,结束得也快,骑马下山不过半个时辰,街道空无一人,地上积水四溅,医馆门前震天的拍门声响,好似要将门给生生拍烂,便是睡得再熟的人,也醒了。
“来了来了……”里头的人喊着。
门打开了,大夫看着外面的男子,被那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吓得心中一跳,险些要以为是劫匪。
——
苏边意昏睡得不踏实,一直深深浅浅的模糊着,眉头一直紧皱着。
他做了一个梦,先是一场老夫人的丧事,灵堂上,有他,有晏满,还有许多看不清脸的人。
晏满在他身边,说了许多话。
他曾在外流浪过一段时间,后来才被家接回到家中,老夫人对他极好,对他几乎比亲生骨肉还要宠爱,但忽有一日,他便在那饭菜中查到了毒。
老夫人罚了下人,依旧是慈母面孔,晏满却是知幕后之人是谁。
往后是苏边意收到了许多消息,都是在说苏风仁和旁人密谋之事,再画面一转。
梦中房中烛火燃烧着,火光照耀着他的脸庞,已是深夜,他坐在桌边手中拿着戏本,门在这时被推开了。
一道身影走了进来,那人衣襟绣着金叶纹,长发高束,手中拿着剑柄,俊美脸庞似笑非笑的扬着唇,赫然是晏满。
“你的好师兄来了。”晏满语气玩味,走到了他身前。
他放下了手中戏本,站起了身,“苏……苏风仁他……”
“他来救你了,开心吗?”晏满轻挑的拿手勾着他的下巴。
苏边意脸上空白。
外面喧闹了起来,晏满指尖摩挲着他的唇,他心惊肉战的看着晏满。
“害怕?”晏满轻笑一声,“你是该害怕我。”
他抬起他的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如蜻蜓点水一般,“书架转动花瓶,可从这里面出去,想逃便逃吧——念在你伺候得不错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你那师兄,可不是什么靠得住的好东西。”
苏边意不知是何情况,但听他这话的意思,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你、你呢?”
晏满挑眉:“我?”
苏边意:“你不逃吗?”
“我为何要逃。”晏满道。
苏边意只觉很着急,晏满留下,定然是不会有何好结果的。
“我来这,已有十多年了。”晏满剑锋挑着一边花瓶里的花蕊,“也厌倦了,那老妇人已死,着实是无趣得很。”
他将剑放在桌上,不急不慢的倒了一杯茶,苏边意拽住了他的手,茶水抖了出来。
“你我一同走。”
“不走。”晏满带着笑道,“我在这等着你的好师兄,若是他死了,你可不许哭鼻子。”
……
梦醒之时,苏边意满头冷汗,侧头便见晏满坐在一旁桌边,在烛火下看着手中的书,晏满察觉到他醒了,侧头张嘴话还没说出来,便被下了床扑过来的苏边意抱了个满怀。
抱着他的手很紧,仿佛要将他融入自己的血骨当中,那无力绝望又悲伤的气息从他身上传出来。
叫晏满都快以为自己死了,他在给他哭丧。
他顿了顿,抬手抱住了他的腰身。
“醒了啊小郎君。”一道声音从旁边传过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谧。
苏边意转过头去,方才察觉到这里还有旁人。
苏边意:“……”
“多有叨扰。”
晏满将一袋银子放在了桌上,起身带着苏边意离开了,那大夫追出来,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已经晚了,晏满没有带苏边意回去,直接去了客栈当中,要了间上好的厢房。
“我又没死,哭丧着张脸做什么?”晏满领着苏边意一边上楼一边说。
苏边意时不时觑他两眼,夜里发生的事和他的梦虚虚实实,一直让他分不清现实和虚假。
晏满这么说他,他也没说话,低眉顺眼的跟在他身后。
进了厢房,他们还要了水,有钱能使鬼推磨,晏满叫小二给他们拿了两件干净衣裳,待洗完澡,苏边意道想看看他的伤处,晏满就给他看了。
不过是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大口子,大夫给缝了几针,包好了从外面也看不出里面,苏边意指尖抚摸着细布。
“你这是为我受的伤。”苏边意说,“边意一辈子都会放在心里头记着。”
他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他:“日后便是赴汤蹈火,我也愿为你去做。”
“你可知我是什么样的人?”晏满眼角含笑,“就这般承诺于我。”
若是做不到,可要叫他后悔的。
“你是边意的恩人。”苏边意说,他只认这一点。
晏满看了他多久,两人就对视了多久,晏满抬手,搭在他头上,“不是为你伤的,便是没有你,这儿也会伤。”
他把亵衣拉上,“睡吧,明日回去。”
“好。”苏边意嘴上没再说下去,不过是想起晏满在木屋说的话,关于他的那些过往,苏边意不清楚其中样貌,却也只相信自己所见。
第二日。
他们回到府中,关于昨夜的事,晏满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几位大人受惊,倒是没有要办丧事。
晏满召见了那位王公子——苏风仁是他带去的人,而现在还在他身边。
这王公子便是效仿晏满,见苏风仁流落街头,就给带了回去。
书房当中,王公子略显猥琐的五官拧在了一块,拿着衣角擦汗道:“城主,苏风仁所作所为真和在下无关,我从未吩咐他那么做过。”
“嗯。”晏满不在意的应了声,“可他将我的人推出去,我定然是要追究的,你可明白?”
王公子看了他一眼。
晏满懒懒散散的侧坐着,手支着脑袋,另一只手把玩着一块玉,“哪只手推的,问清楚了,若是问不清楚,便两只手一起剁了吧。”
苏边意走到门外时,听到的就是这一句话,他手中提着食盒,如今进出自由,已是不需要通报。
“城主。”苏边意在外面敲了敲门。
晏满:“进。”
他推门而入,越过王公子,走到了晏满身旁,“该用膳了。”
晏满胃不好,又贪凉,爱饮酒,这府中也唯有苏边意的话他能听得进一二,也只有他关心。
“我可是打扰了?”苏边意低声问。
晏满道:“不打扰,事儿也说完了。”
“那……城主。”王公子顶着压力道,“在下便先告退了。”
他走后,房中就只剩下了晏满和苏边意。
苏边意把吃的从食盒拿出来,放在桌上,晏满拉过他的手,手里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血玉镯子,他将镯子套在了苏边意的腕上。
这镯子戴在他手上,衬着白皙的皮肤,格外的好看,男子戴手镯不多,多为女子,这镯子戴在苏边意的手腕上,也没有半点的违和。
苏边意垂眸,冰凉的触感从腕间传开,他摸着镯子,没有取下,晏满却是替他取下。
“怎么了?”苏边意问。
晏满道:“不好看。”
他将镯子扔在了一边,又看了眼苏边意的手,总觉着上面太空了,该带些什么,苏边意不知他所想,晏满说不好看,他就不戴。
“明日我想去梨园。”苏边意说。
晏满:“可用我陪你去?”
苏边意:“我一人去便好,不过是师父听了些事,有些担心我。”
“带上韦修吧。”晏满说。
苏边意点头。
晏满拿着勺子,又放下了手。
“伤又疼了?”苏边意紧张的问。
晏满面不改色道:“没事。”
苏边意:“让我看看——”
“坐下,我没事,不过是伤口牵扯到了,无法用食——等会我换只手便好。”晏满平静的说。
“我……”苏边意张了张嘴,瞥了他一眼,吞咽了一下,说,“要不……我喂你吧。”
“你喂我?”晏满问。
苏边意点了点头,“你若不嫌弃的话……”
晏满点头,眼中染上笑意,说:“那便你喂我吧。”
苏边意拿着筷子,喂到晏满嘴边,晏满低头吃上两口,他等他吞下去了,才又喂过去,这般也不是头一回做了,先前两人就在凉亭下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
待晏满吃完,他才放下了碗筷,晏满抬起手,探了探他额间,“今日可喝了药了?”
苏边意点头。
晏满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扯,他顺着力道坐在了他腿上,被他揽着腰,唇珠与下唇抿了一下,瞧着就像是极有弹性极其柔软的模样。
他眼眸下垂,上翘的睫毛如鸦黑羽翼颤动,像是知晓会发生何事,从而背脊紧绷,干涩喉结上下滚动,舔了舔唇。
晏满捏了捏他的手,“方才在外面,可听见了我的话?”
苏边意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才点头。
“不替你那师兄求求情?”晏满说,“你若求情,我会思量一二。”
这像是把苏边意架在了火架子上烤。
“我……”他停了会儿。
“没事,说吧。”晏满摸着他的手,又扣紧了他的指尖。
苏边意:“当真是他将我推出去的?”
他问完又觉白问,他那夜特意将苏风仁拉到他身旁,又怎会不知是他,他难以置信,自小在一起的师兄竟是会做出这样的事。
当时若是他一人出去,定然能分散一些危险,而他们逃出去的几率便也就大了。
“你若是想听他亲口承认,我也有法子。”晏满说。
苏边意:“罢了,没什么好见的了。”
当时若不是晏满,他只怕已尸骨无存,那时的紧迫和慌张,以及想起梦中一瞬的情绪,排山倒海的占据了满腔胸怀。
晏满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吻了吻他下颚,将他脸掰过来,亲吻他的嘴唇,苏边意推了他两下,往后退去,捂住了唇。
“我……我病状还未好,你莫要这样。”苏边意说,“万一你病了,我便是要……”
“要怎么?”晏满问。
“难辞其咎。”苏边意说。
晏满:“不让我亲?”
苏边意小声说:“让。”
晏满:“那你为何要躲?”
苏边意眨着眼睛看他,漫上一层水汽,道:“我病了。”
晏满说:“我不喜欢你躲我。”
苏边意轻声“嗯”了声,抬眸他一眼,然后扶着他肩膀,侧头在他脸侧亲了一下,“我没躲你。”
“替我磨墨吧。”晏满低笑着说。
“好。”苏边意红着脸起了身,一个下午都待在书房当中。
他手生的好看,磨墨也文雅,时间晚了,苏边意就坐在一旁,支着脑袋,一下一下的往下打着瞌睡,在他头往下掉时,一只手接着来他的下巴。
苏边意一下便醒了。
温暖的掌心托着他的脸,让他有些不想挪开,他惺忪的眸子朝晏满看过去,还没说话,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晏满:“醒了?”
苏边意脸从他手上挪开,摸了摸脸,说:“醒了。”
晏满让外面下人进来了。
“城主,老夫人在房中礼佛,突然晕过去了。”下人禀报道。
——
另一头的后院,丫鬟来来往往,进出匆忙。
天色已经黑了,月光洒落在了花园当中,窗户被烛火照的火红一片,房门紧闭,大夫已经进去了。
丫鬟们交头接耳,院子里气氛紧张。
“怎么回事?”
“听说是丫姐姐见老夫人迟迟不从里头出来,便进去了,谁想,老夫人就晕倒在那佛像面前呢。”
“老夫人不会出事吧?”
“若是老夫人出事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呸呸呸,别说丧气话。”
“过两日就是二少爷忌日了吧,哎,老夫人许是思虑过度了。”
“嘘,别提……了,让丫姐姐听见,谁也别好过……”
院子里乱成了一团。
传闻老夫人丧子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谁提那小公子,老夫人就会发疯,像得了疯病,这几年才好了些,但也是不让提。
府中忌讳多,不可说的人也多。
院门口几道身影走了进来,院子里霎时间安静了下去。
“老夫人呢?”晏满问。
这时,正房的门打开了,里面大夫提着箱子走了出来,恰逢晏满,便将情况说了。
老夫人心思过重,得的这是心病,还需保持心情舒畅,否则这样下去,身体迟早是吃不消了。
苏边意跟着晏满来了,他听到大夫的话,还在晃神当中。
他想起了那个梦,不由自主的抓住了晏满的袖子,晏满转头看了他一眼,倒没说什么。
他们只进去看了一眼就走了。
老夫人这一病,让苏边意这一夜都没睡好,这夜晏满是在苏边意这儿歇下的,夜半感觉到他翻身,晏满睡眠浅,便伸手一捞抱住了他。
“睡不着?”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倦意。
夜半外面都静悄悄的,房内翻身被褥摩挲的动静也不小,苏边意的手附在晏满的手背上。
“你有没有过……很想得到的东西?”他问。
他怕晏满如梦中一样,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大不了拼一把,无所牵挂。
“想要的?”晏满闭着眼,闻着苏边意身上的浅香,“想与不想,我都能得到。”
他想要的,自己会去夺,不想要的,也有人会双手呈上来。
苏边意闻言心中一紧,“若是……若是大难临头,你会如何?”
晏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逃……逃呢?”苏边意问。
晏满:“没有临阵脱逃的战士。”
“若死路一条呢?便没有什么遗憾吗?”
“若明明能逃掉,你……”
腰间搂着他的手一紧,晏满把他转了过来,睁开眼看着他,苏边意噤了声。
“你怎么了?”晏满窥见他眼底的不安问道。
苏边意咬着唇:“我……”
他不知该怎么说。
“我做了个噩梦。”
他其实怕的不是梦中之事,而是晏满那了无牵挂的样子。
“只是梦罢了。”晏满说,“睡吧。”
苏边意到了后半夜,才睡了过去,翌日一早,他醒来就看到了手中的扳指,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的,玉扳指甚是好看,他在手上转了转,没舍得摘下来。
老夫人病了,没怎么找苏边意过去说话,日日卧病在床,晏满没禁止苏边进出,只是要让他带着人出去,他常常往返梨园和府邸当中。
晏满也就最开始逗弄苏边意,让他喂了几次饭,后头便自己吃了。
这次回来之后,他不像之前那样常召来戏子舞姬玩乐,颇有修身养性的预兆,在晏满身边伺候的下人还有些不习惯了。
晏满手上伤好那日,大夫来府中给他拆线。
苏边意在一旁看着,那处留下了一道疤痕,浅浅的,粉嫩的疤痕,拆线时肌肉紧绷的线条,充满了力量感,蓬勃的野性。
“这几日不要吃辛辣油腻之物……”大夫说着该注意的事项。
苏边意待他说完,记在了心里,问:“这个疤,会一直留着吗?”
晏满身上的疤其实不少,苏边意见过他背上肩头的一道疤,也见过他腰间的,唯独这一道,是为他而留下的。
“自是要留疤的。”大夫说,“不过若是想祛疤,我这儿有些药,但也只能淡化疤痕。”
“不必了。”晏满说,让下人送大夫出去。
大夫拱了拱手,跟着下人离开了。
苏边意坐在了晏满身旁,抬手摸了摸他的疤,轻轻的动作,在疤痕上泛着痒意,晏满抓住了他的手。
“可是心中愧疚?”
苏边意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帘,“若……我说不全然,还有点开心,你可会同我生气?”
晏满转头看着他,“开心从何而来?”
苏边意摸着他的疤,抿了抿唇,他心思卑鄙,见晏满因他而留疤,竟会觉得欢喜,如同打上了印记一般,这个疤痕将伴随晏满的一身,好似也是晏满在意他的证明。
可他又希望晏满不要受伤。
他不知为何会有这种心情。
“我心疼你,却也想在你身上留下痕迹。”苏边意支起上半身,弓腰吻住了他那处疤痕,闭眼说,“许是我心思歹毒……”
话音未落,他已被晏满扑倒在了坐榻上,晏满问:“心思歹毒?”
“我应疼你,爱你,又怎能因你为我受伤而觉满足。”苏边意愧疚道。
他当真是一点也藏不住心里话,倘若是换了旁人,便是这么想了,也不敢这么说,又或许是在仗着晏满对他的宠爱,近来他越发的放肆了。
这种状态让人着迷,却也危险,可苏边意也不曾给自己留下退路。
他喜欢上了一个人,就如飞蛾扑火,在所不惜,连那双眼睛里,都能看出他蕴藏着未能说出口的炙热爱意。
晏满喜欢他的这双眼睛。
欲语还休,含羞带怯,床事时流露的动人神采,毫不掩饰,直白又内敛。
“疼我?爱我?”晏满听着他的话,心口微动之时,又觉这口头上的说辞,煞是好笑,“说说你如何疼我爱我?”
苏边意想了想,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
晏满没有反抗,侧躺在了一旁,看着他想做什么。
苏边意低头,吻过他的伤疤,又抬头亲住了他的嘴,“边意本以为一生都将留在梨园之中,那夜变故,我心中惶恐,不知如何是好,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幸而……我所遇之人,是你……”
他一番真情流露,坚定不移道:“日后,你若觉做这城主无趣,我也愿养你。”
晏满扣住他后颈,将他拉了下来,与他唇齿交缠。
养他,竟是说要养他,纯粹又带着点执拗的认真,晏满想笑,又觉胸膛升起暖意。
苏边意……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像是无论如何,都会在他身旁的那种坚定和韧性,直白得戳人心窝子,很是打动人。
白日宣淫,实为不妥。
天色还早,苏边意在下人提水进来时,面上红了大片,躲在里边没有出去,待到人都走了,晏满进来把他一把抱了出去。
……
晏满沉迷美色,行径荒唐,两人胡闹了一上午,苏边意和他师父今日约好在梨园相见,不好爽约,他腰间一阵的酸疼,晏满和他一同坐马车去了。
马车里,两人一个坐着,一个半躺在另一个人的腿上。
“许久不曾听戏,近日可有什么好的戏本?”晏满问,手上替苏边意揉着腰。
苏边意侧头看着他腰间玉佩,道:“自是有的,你去瞧瞧便知道了。”
他摸了摸手上晏满送给他的玉扳指,藏着扬了扬唇角,晏满送了他那么多东西,他却是格外喜欢这个扳指。他趴在他腿上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小事。
“有师弟在梨园后院养了一只猫,后来便召来了好多只流浪猫,前阵子太吵了,这阵子好了许多……我有一个师兄,今年十月便要成婚了,可真好……”
到了梨园,两人下了马车,苏边意腰舒服了许多,两人一同进去了,今日苏师父见着晏满和苏边意一块来了,有些绷着神经,和苏边意说话间都要顾忌到一旁的晏满。
他们聊的都是近来的戏本,还有梨园又多了几个孩子,晏满看得出,苏师父有意让苏边意接手梨园,便是不能,也可帮衬一二。
以他的身份和晏满对他的态度,这是利大于弊的事情。
晏满不发一言,只是听戏喝茶。
太阳落山,他们才从梨园离开。
下楼梯时,晏满走在前面,苏边意和苏师父在后面说着话,迎面而来一个醉醺醺的人,随从护着晏满从一旁走过,那醉醺醺的人靠着墙,等他下去。
晏满在往下走了几步后,听到了有人摔倒的声音,和一阵闷哼声,若是平时,他头都不会转一下,但今日这闷哼声耳熟。
他转过头去,就看见了那醉汉靠着墙,指着苏边意,大着舌头道:“你不看路啊!”
苏边意跌坐在楼梯上,脚腕阵阵的疼,起不来身。
晏满皱了皱眉。
“呦,长得还挺……”醉汉话没说完,去摸苏边意脸的手就被人往后一别,他嗷嗷叫唤着。
晏满把他扔到了一边,抱着苏边意起了身。
“你他娘的!知不知道我是谁!敢这么对我,老子让你有来无回!你给老子站住,站住!”
“看着办。”晏满只给随从丢了句。
“是。”随从不敢多说,这类人,顶多打一顿丢巷子里便是。
晏满抱着苏边意穿堂而过,不少人都看见了,其中有认得城主那张脸的,发出了小小的惊呼。
苏边意一路将头埋在晏满胸口,怕被人看着脸。
有人猜测晏满是又看中梨园哪个戏子了,有人又猜测那便是苏边意,一时间各自眼神交汇,透着八卦之意。
冲冠一怒为红颜啊,这没有红颜,有的只有蓝颜。
上了马车,晏满问苏边意哪儿疼,苏边意说腿,晏满脱了他的鞋,把他脚搭在自己腿上,苏边意往后退着。
“这……这不妥……”
“有何不妥。”晏满低头,褪去了他的袜子,“夫妻之间该做的事都做了。”
他抬眸,眼中促狭:“还害羞?”
“没害羞。”苏边意小声嘀咕了一句,没再把腿往回收。
脱了鞋袜,便可见他脚腕上红肿了一片,那时他还往下跌了两个阶梯,屁股也是疼的,只是怕说了,晏满就真的——
这当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晏满的掌心握住的他的脚踝,苏边意腿抖了一下,没往回缩。
他腰细腿长,晏满知他一双腿又长又直,如今一看,又觉脚踝也漂亮,小巧的骨节凸出,骨感得恰到好处。
“回去冰敷一下。”晏满说。
苏边意点头,今日晏满的伤好了,他又添新伤。
——
晚间用膳时,苏边意没什么胃口,便没有吃多少,晏满在睡前给他冰敷了脚,到了半夜,他又饿醒了,他睁开眼,侧头看了看睡得正沉的晏满,悄悄起了身,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而在他起身之后,晏满就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苏边意出了房门,又轻轻的关上门。
这么晚了,腿上还有伤,要去哪?
晏满悄声下了床,门口守夜的下人打盹了,晏满越过了下人,走了出去。
他既然认定了苏边意是他的人,若是胆敢做出对不起他的事,他就把他如那故事里的一般,拿绳子在床上绑了他的手脚,好好的惩罚一番。
却没想到,一路跟到了厨房当中。
乌漆麻黑一片,厨房里传出细细的响声,没过多久,苏边意出来了,晏满自他身后抱住了他,受惊的苏边意低低的惊呼一声。
晏满故意压低了声音,用沙哑的嗓音吓唬他:“小娘子,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出来?”
“我——我是男子,你放开我!”苏边意挣扎着,双臂被晏满搂着,他脑子空白,不知是不是进了匪徒,这会儿也想不了那么多。
“男子……”晏满低笑着说,“男子的腰这般细,样貌也是好看得很,不若和爷春风一度如何?爷不会亏待你。”
晏满的声音细辨还是能分辨得出来,只是苏边意此刻慌了神,在晏满有所动作时,他脑袋往后撞,晏满偏头躲过,下巴搭在他肩头,捂住了他的嘴。
苏边意闻到了他指尖熟悉的气息,渐渐的挣扎弱了下来,被他吻着耳垂,腿上发软,呼吸都喷洒在了晏满的掌心,他半阖眼眸,眸中湿润,不由自主的探出舌尖舔了舔他掌心,模模糊糊的唤了声他的名字。
“小馋猫,夜半醒来偷腥啊。”晏满低低在他耳边道,知道他认出了他,便没再压着声线。
苏边意一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晏满松开了他的嘴,苏边意转身抱住他,声音里有些委屈:“你别这么吓我。”
晏满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梳理着,“吓坏了?”
苏边意无意识的喃喃:“方才我连玉石俱焚都想好了。”
晏满的手一顿,勾着他下巴,亲了亲他的嘴,尝到了他嘴里糖糕余留的甜味。
“往后记着,你的命最重要。”晏满说,“走吧,回去睡觉了。”
苏边意没动,半响,他小声道:“我腿软。”
晏满背过身,在他面前蹲下:“上来。”
苏边意趴在了他肩头。
月光穿过回廊落下,两人的影子交叠,亲密的宛若一人,苏边意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晏满,我待你是真心的。”
晏满:“嗯。”
耳边的呼吸声逐渐平缓,还没走到房中,苏边意就已经睡着了,晏满看着地上的影子,勾了勾唇。
“我也是。”
真心与否,他已然分不清,但他知道,苏边意与他而言,已经是在心里有了分量,想对他好,是真心的。
这两日苏边意没去哪,大多时间都待在房中看戏本,他一个人待的无趣,就跑到晏满的书房,看一会儿戏本,看一会儿晏满,看着看着便容易睡过去。
有晏满的地方,他就觉得很舒服,见到他就很安心。
晏满每日都会帮他冰敷,苏边意没和他争,他怕他争了,晏满就当真不给他冰敷了。
他是喜欢的。
每每见到晏满低头在他身边,指尖轻轻抚过脚踝那一处伤,都感觉那时的晏满格外的温柔,让他想要亲近。
夏日过去大半,而晏满送给苏边意的戏楼也已经修建好了,晏满大多数的时间,都耗在了看苏边意唱戏上,时常也会叫班底进来唱戏。
城主宠爱戏子,在民间都开始流传起了话本,包括二人之间“感动天地”的爱情故事。
那位苏公子,众人只知道姓苏,梨园当中姓苏的公子最是多,但拔尖的还是好认,不过话本当中,并未提名,只是叫他苏公子。
传闻苏公子美貌动人,一副好嗓子名动天下,虽以色侍人,晏满对他的宠爱却不曾浅淡,反而愈演愈烈。
茶楼正在说着一则趣事。
“听闻城主本要娶的这位苏公子,并非此苏公子,只是那原本的苏公子不愿嫁给男子,从而成了如今这位苏公子,却也是阴差阳错成就一段姻缘呐!”
底下人爱听的便是这种戏本子,又听说书先生说:“城主对这位苏公子,甚是宠爱,想必大家都曾听过一二,那日城主在梨园,见苏公子被歹人调戏……”
二楼,苏边意听着说书先生说二人如何相爱,他抬眸看了晏满一眼,又垂下眼帘看着茶杯。
“你听这故事是真是假?”晏满问。
苏边意:“明知故问。”
晏满眼底带着笑意,“那你答还是不答?”
“是真是假,又有何重要,不过听个乐子罢了。”隔壁传来一道低柔的男音。
这茶楼当中,二楼只有一道帘子在中间,不隔音,一墙之隔,说话声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哦?”晏满道,“我看像是真的。”
他说这话时,眼眸直直的盯着面前的苏边意,看的他面红耳赤,低头喝茶掩饰。
前段日子,他常去梨园,也因那个梦而去打听了苏风仁一些近况,但梨园兄弟无一人知晓,久而久之,他就没怎么放心上了。
今日也是晏满拉着他来这茶楼喝茶,说是茶楼先生会说故事,叫他来好好听一听。
“兄台何故如此肯定?”隔壁那人道,“我却是觉得不可能。”
听这人这么笃定,晏满来了些兴趣,问他:“为何?”
“先不说苏公子是何人,是何出身,便是城主,也决计不会为一戏子糊涂至此!”隔壁的那位掷地有声,显然对自己的话非常的自信。
“你是对城主极为熟悉。”晏满倒了杯茶,放在唇边抿了口。
“不算熟悉,但也了解一二。”隔壁那人道,“城主英勇善战,有勇有谋,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晏满闻言,挑了下眉头,还是头一回听到如此评价,他放下杯盏,没再说话,对方却以为他不信,继续说道。
“外头所言,不过是糊弄那些无知之人,他们根本不曾见过城主,又怎知城主是怎样的人,再者,一介戏子,何德何能让城主做到如此地步——”
对方口才倒是好,语气也抑扬顿挫,比楼下说书先生说得还好,若不是晏满就是他口中的“城主”,便真的信了。
苏边意抿了抿唇,将杯子放在了桌上。
“为何不说话?”对面的人问。
晏满道:“你都这般说了,我还说作甚。”
难不成自己骂自己?
“你倒是有趣。”那人说,“旁人都要争执一二,你却沉默不语。”
晏满还没说话,苏边意先开口了。
“戏子又如何?”声音听着还算平淡。
那人听见苏边意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说:“勾栏瓦舍之人,你说如何?”
“心意相通,便是彼此心上人。”苏边意说。
“那等人便就是配不上城主。”那人道。
苏边意听闻这话,顿时憋着了一股气,晏满将茶杯放在唇边,只觉苏边意这模样有些……委屈又可爱。
“你也不过口舌之快,城主和苏公子便就是天生一对。”苏边意说。
两人不曾注意,楼下慢慢的安静了,茶楼一时只有他们争执的声音。
“放他娘的狗屁!”隔壁拍桌,被苏边意惹怒,“我说不配就是不配!”
“你说的不算。”苏边意说。
“那谁才算?你吗?”
“城主说了才算。”
晏满看着他就要拍桌而起,拉了他一下,食指抵在他唇边:“嘘。”
苏边意这才察觉过于安静,慢吞吞的坐了回去,后知后觉的脸上漫上薄红,耳垂发烫,他抬手揉了揉。
还未缓过来,晏满便已经手支着桌子,倾身过来吻了他嘴唇一下,低声带着笑音哄道:“城主说他们很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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