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朋友的相处中充满了成年人都无法想象的“权力斗争”。
小艾贝自小长在垃圾星,这座星球就像是她的游乐场,她了如指掌,每天都能灵活地在垃圾堆里找到想要的东西。她诡异而强大的能力在这里可以发挥出最好的作用。
而小费曼虽然打不过她,但当他发现她“不会说话”之后,立刻掌控了她的弱点,借此暂时免去了当“储备粮”的痛苦。他开始教导她说话,并通过这一举动,获取了更多的权限,包括使用她捡来的那些东西。
他使用过这些科技产物,在它们报废之前,比小艾贝更懂得它们的真正用途,只是修复起来需要一点时间和一点技巧……
而小男孩因为技巧不纯熟,常常引发爆炸。
幸好他们住的地方位处于“城市”边缘,没有大量堆积的垃圾,否则足以引发连锁爆炸反应。
他一贯娇生惯养,从没有做过这么危险的实验,眼下却只能咬牙坚持。
而权贵出身的小男孩的狡猾之处,就在于此,他一方面表现自己的能力,另一方面也不断用言语和举动诱导小艾贝听自己的话,试图掌控两人之中的主导权。
但小艾贝对情绪的感知能力相当出色,往往她不能清楚地了解到他的陷阱,但只要她对他的举动产生恶感,他就无法得逞。
小费曼想要让她听他的话,当他的下属,而小艾贝则粗暴地将他当做工具人来使用,不断从他身上汲取知识养分。
两人互不相让,但又奇异地共处一地。
小费曼逐渐习惯了垃圾星的生活,小艾贝也习惯了多出一个“人”的日子。
这座星球70%的土地垒起高高的垃圾大厦,形成“都市”,而剩下30%的土地却还是空旷的“荒漠”,在小费曼的提议下,他们搬到了“荒漠”与“都市”的边缘,并在两边都找了几个临时的住所,便于躲藏、休憩与必要时刻的搬迁。
他们常常在“垃圾丛林”里寻找食物与药品。
这里的食物并没有人们吃剩下的残羹冷炙,那些早已被处理器碾成了肥料,作为再生资源回收利用了。被丢弃的大多是过期的品质低劣的营养液,没有回收价值,长期堆积在仓库还浪费储存空间,制作公司不肯承担分解需要的金额,便花一笔小钱,将它丢到垃圾星上。
当然,如果人们没有将非袋状食物放入处理器,而是随意扔在某个地方,那么也有可能出现在垃圾星。
小费曼就从报废的书桌里看到过一颗腐坏了的苹果。
放眼远望,整个星球都像被打翻了的调料盘,又脏又乱,滋啦半坏的灯管亮着霓虹色,食物腐烂发霉,而这些颜色汇聚在一起,就像清洗过调料盘之后的水的颜色,是污染后的深灰,侵染着发出微芒光亮的地平线。
他站在这片脏乱色彩的废墟前,感觉到了深深的震撼。
年幼的男孩跟在长辈身后,见惯了上流社会的奢华,从来没想过,宇宙原来还有这样的地方。
“咔哒”一声,脏兮兮的小艾贝从乱彩堆里拖出一卷碳素渔线,然后朝着小男孩跑来,就像一团灰蓝色的毛线,乱糟糟地支棱着线头。一撮头发从她脑袋上翘起来,显得有些呆,她将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渔线筒塞进了她蛇腹般拖地的大袋子里。
小费曼抽离的思绪被扯回到现实,忍住了梳理她头发的手——肯定会被重重拍开,被迫和她一起拖着垃圾袋子前行。
垃圾星地广人稀,经常走上一天也见不到一只活物,人们交错在林立的“垃圾大厦”之中,又或深藏于贫瘠的荒漠土地里。
这里的人就像游走的浮魂,皮肤上都浮了一层死灰色,眼珠像是钉入眼眶的圆钉,牢牢地固定在那个位置,渗人地盯视着前方。他们已经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了,只是生的本能让他们机械般地进食。他们总是在不停地翻找着食物,日复一日,直到某一天在争夺食物时被人杀死,或是无声地死于恶劣的环境里。
他们两人自然也遇到过争夺食物的人。
彼时小费曼找到了一包储存良好的蔬菜,用了特殊的方法储存,只有绿叶因过期失水稍稍干蔫。这在垃圾星太过少见,以至于他愣了愣。
就是这一愣,有人背后偷袭,挥刀砍向他的手!
眼见男孩细弱的脖颈就要被砍断,小艾贝猛地踹开了他!
她手里握着从路边拾到的长钉,借用高处下落的势能,将钉子刺进了那人的脖子里,那人的脸庞狰狞,发出“嗬嗬”的气音,跌撞进了垃圾堆。巨大的声响轰然传出,堆积物的薄弱部位受到撞击,霎时打破了平衡,顶端的重物纷纷跌落,将他彻底掩埋进了垃圾堆里。
“……你……”他过了很久才缓过劲来,“你杀了人。”
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见过她用重物击杀别人,但那人没有死。那时她使出的力气不足以杀死他。
小艾贝已经又捡起了新的东西防身,垃圾星的所有物品都是她的玩具,人也是,所以这一切发生的那样自然。
她望向眼前的小男孩,仿佛感知到了他身上传递出的情绪,庆幸、惊慌、恐惧……她觉得不舒服。
就像以往任何一次一样,他让她感到不舒服,她就加以反击。
于是小女孩灰蓝的眼睛轻轻一眨,纯真地说:“我、还可以,杀了、你、哦。”
她学说话的速度非常快,早已能用短句和他沟通。
“杀”这个字,她做得轻易,说得也轻易,因为死亡于这里的人而言,并不是一件不好的事,而是一件,仿佛必然会经历的事。
但她知道眼前的人不喜欢这个字。
“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对。”
她看见眼前的小男孩又变得一脸冷酷,在他撇头时,浅金色的头发垂下来,挡住了他侧边的视线。他将手插\\进裤口袋里,道:“谢谢你救了我。”如果他口袋里的手指不颤抖,看上去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他不想被人认为自己胆小,尽可能地掩藏着自己的害怕。
他害怕的也不是杀了人的她,而是死亡本身。
小艾贝看不见他颤抖的手指,但她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从他的语言中,从他颤弱的声线里,她抓住了他潜藏更深的情绪。
突然,她的脸贴近了他。
小费曼陡然屏息,感受到她的呼吸柔软地拂过他的鼻尖。
她跟他顶了顶额头,像小兽之间的安慰。
温度的传递让他波动起伏的心情稍稍平复,这举动来得莫名其妙,却真的让他好过了一些。他忍住了鼻尖发酸的软弱行为,“多管闲事。”
就在这个瞬间,他突然产生了“同伴”的概念。
但即使已经有了同伴,小费曼仍然没有放弃回去的想法,没有人想在无序的世界里生活,除了看上去如鱼得水的小艾贝。
就在他寻找线索的过程中,他们遇到了和小费曼同一批抵达垃圾星的“新人”,是一名女性。
小费曼是从她的编号id中确认了她的身份。
小艾贝不认识数字,他还没教过她,但她能记得每个人的肌肉骨骼,哪怕她的肌肉损毁,骨骼错位。
对方身上的衣物被撕坏,浑身青紫,皮肤僵白,已经没有了生机和气息,倒在血泊之中,乌黑的土壤仍在吞食着她的血液。
她生前受到了侵害,那人不仅奸\\杀,还撕下了她脸上的半边血肉,不知是虐杀还是吞食。
残忍得令人齿冷。
道德腐坏带来的不仅仅是对食物的争夺与厮杀,人性沦丧,压抑到极点的宣泄,弱者都面临着这残酷的局面。
小艾贝缺失基础教育,无法理解眼前的画面所代表的含义,只是本能地不喜欢,因此和以往每一次一样,准备无视走过。
但她身边的小伙伴没有跟上她的脚步。
小费曼从她的大口袋里捡出了一条旧长的毯子,沉默地盖在那个女人身上。
天气转冷,御寒物品也是他们一直在搜寻的,扔到垃圾星的物品以科技报废品和污染物居多,这样的毯子他们找了许多天,花了大力气从机器碾卷进去的齿轮间将它拽出来。
因此小艾贝无法理解。
她还有些生气,准备上前将毯子拿回来,但走到一半就被小费曼拦住了。
阻拦只有一刹。
他在看见她纯粹简单的眼神时就退让了。他不知道应不应该将那些事情教给她,规则、道德、秩序……垃圾星没有秩序,没有道德,没有规则,让一个学会了这些的人在这里生活,无疑是自寻死路。
于是他放了手。
但小艾贝也停下了脚步,她忽然拉着他藏了起来。
半空中是从报废品里暴露出的硅条,多样的彩色延展开来,像交错的神经网络笼罩在他们头顶,打下一片浓重交错的阴影。
毛毯赤\\裸\\裸地盖在死去的女人身上,就像被扔在街头的喷香的肉骨头,立刻吸引到了瘦骨嶙峋的、嘴角流着涎液的狼狗。他们以惊人的速度抢走了它。
有人还对尸体产生了恶念,只是在看见那撕毁的半张脸之后,打消了念头。
小艾贝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用最简单的钓鱼用的碳素线杀死了他们。速度成了他们的催命符,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道红色的血线。
她重新将毛毯捡了回来,拍拍上面的灰,然后递给了小伙伴。
小费曼接住毛毯,猛地抓紧了,他压抑地喘不上来气,短暂性地失去了语言能力。
她依然不习惯对话,所以用了她自己的方法,向他展示这片罪恶土地的秩序。
但他看到了更多,他陡然间明白,她,就是这种秩序下的产物。
他突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难过,汹涌的情绪淹没了他,这感受比他发现自己被绑\\架到这陌生肮脏的世界时更强烈,比直面死亡的那一刻更残酷。
他在替她难过。
而她不懂。
天气转冷,他借用了其他机器的零件,将一个半坏的供暖机修好了。他将能源板安装好,打开开关。供暖机是太阳状的球形,开启后就浮到了空中,照射出温暖的光。
小艾贝的眼睛都亮了,朝“小太阳”举着双手,让指尖汲取它的温暖,仰起的脸上也是一层暖融融的浅光。
大约是以前那些冬季的回忆都不太好,她第一次表现出明显的开心。
她还将小费曼拉到了自己身边,示意他也来感受一下这份温度,要和他一起分享快乐。
虽然这本就是他的实验成果。
但他看见她的笑容时就不自觉地翘起了唇角,大度地原谅了她。他没有注意到自己工作时蹭了一鼻子的灰。他一向注意外貌形象,只在这次修理供暖机的过程中格外专注。
小艾贝看见了这抹灰,这在“小太阳”下格外显眼,她笑得更灿烂了。
他抛下了小少爷的矜持做派,也跟着不知情地笑起来。
这台供暖机的范围很小,再加上机器的能源不足,他们站立时还能从头顶感受到明显的暖意,躺下后的温度就低了许多。两人不知不觉中挨靠在一起睡得酣甜,像两只寒夜中互相取暖的小兽。
他们相处得越来越融洽,做事也日渐默契。
这天,他们外出觅食归来,小艾贝率先察觉到了不对。
住处的环境有所变动,她仔细去嗅,还发现了一股陌生的气息。这里曾有人接近。但他们仔细检查却没有任何缺失,她疑惑地清点所有物,无法理解这一状况的发生。
有外人来,怎么会不拿走任何东西呢?
就连食物也没有动过。
“新的课程来了。”
“嗯?”小艾贝转头。
小费曼的神情仿佛回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冰冷,稚嫩的声音洞悉道:“我们被人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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