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夫人在闷热的夏天赶了一天的路,又被雨气薰着,人有些不舒服,当天的晚饭各房都在自己院里吃。
“这雨怪吓人的。”秋桐送来饭食时说了一句。
又是闪电又是大风,瞧着妖气腾腾,再联想到近来发生的案子,让人心里发慌。李萸倒是不慌,还多吃了几餐,先前搬行李时她也出了力,多吃点也应该,这一路上她都没吃到什么像样的吃食,早就已经饿了。
秋桐一看李萸这食量,心中的惊慌也没了,反倒开始担心府里的厨房是不是备下了足够多的吃食。
雨下到半夜才停,秋桐再一次去厨房取餐时,还在路上遇到了夫人院里新来的阿青,她是跟着秦氏进府的。
新来的秦氏是未来的姨娘,卫氏买下她后就安排她住在庄子里调养身体,原是想要在七夕那日也就是昨天让她正式去李承德屋里服侍,想不到出了连环命案,李承德早上出门后一直没有回府,连回京的事都是让小厮来传的话。
秦氏是犯官之女,如今还没有正式抬成姨娘,只算是李承德的房里人,若她有幸怀了身孕,卫氏才会给她摆酒,另给她安排一个院子住。于姨娘、柳姨娘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不过她现在拿的是姨娘的月例,府里人都知道卫氏的安排,对她还算客气。
秦家未出事前阿青就是秦氏的丫头,年龄才不过十岁,是秦氏院里打杂的小丫头。
在狱中时,两人关在同一间监牢。阿青还算护主,也不像其他丫头早早另有了去处,秦氏被卫氏买下时,卫氏问她有没有用惯的下人,秦氏便指了阿青。其实那些还不曾发卖的秦家人中,还有几个年纪更大些、颜色更好些、过去与秦氏关系也算亲近的,只是她们的价不低,有的甚至越过了秦氏。
秦氏已经十九了,容貌文秀不算上佳,就是进了青楼也泯然众花之中,且她这个年纪的都有了主意,不好教导,来采买的鸨母都会略过这个年纪的女孩儿。
她看着又是个不能做活的,买回去多半要当通房姨娘,这个负责官卖的伢人早就说过,秦氏心里也有数,就算有几分不情愿却不得不顺从。
伢人的原话不怎么客气,就是进了狱中听多了污言秽语,秦氏也不愿记得,她只知若是没有正经人家买她,她最终会被送去军中,那才是真正生不如死的日子。
她原就不是要强的性子,在狱中见过许多后,越发怯懦,到了李府谨言慎行,不敢有半分不满,就连阿青也被她教着要温顺。
阿青年纪还小,哪怕在狱里受了惊吓,到庄子里养了些日子后,性子又活泛了些,也与附近不少同龄的姑娘相熟。不过到底也是怕累,要是让她留在普通农户家里下地干活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荦腥,她也是不愿的。
在庄上时,她就认得秋桐,两人打过招呼后,知道秋桐也是去厨房便想结伴一块儿走。
“老爷回来了,我也要去厨房拿些吃食。”
她清脆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欢喜,甚至还有几分骄傲。她家小姐只有得老爷喜欢才能有好日子过,偏昨日老爷没回府,没在秦氏屋里过夜,今日应是能了。
以前秦府也有好些姨娘,有一些还挺威风的,阿青并没觉得当姨娘有什么不好,还羡慕她们能吃得好穿得好,就是有些死在狱中的,总也好过什么好日子都没捞着就死。
“怎么是你去厨房?”秋桐想的却是别的。
就是老爷回府留了秦氏侍候,这等去厨房取饭食的杂务也有院中的婆子会做,怎么会让小小年纪的阿青来。秋桐自己亲自去厨房,是因着院里的丫头婆子都轮了一遍,她看雨停了又正好想出去走走。李萸吃的太多,总让同一个人去取餐太累,还会让厨房调侃,怪不好意思的。
“就该是我去拿的。”阿青说道,她以前在秦府只是一个干杂活的小丫头,以为到了李府她也该做这些,之前秦氏的饭食也是她去取的。
秋桐猜是院中的婆子偷懒把活推给了她,却又不好说明。
“那你知道老爷有什么忌口的吗?去了后厨可别拿错了。”
“不知道。”阿青说着看向秋桐,见秋桐一脸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脚步不由一顿。很快她想到什么,又跟上了秋桐,说:“厨房的人肯定知道。”
“也是。你取的时候还是当心些,雨天路滑别摔着。”
阿青连连点头,越发跟紧秋桐。她对李府还不熟,让她一个人提着灯笼去厨房,她心下还有几分害怕,幸好路上有个姐姐相伴,她胆子才大些。
厨房的人知道老爷刚回来,已经在准备吃食,见是阿青来取,也说了一句婆子偷懒的话,管事的还特意又叫了个人陪着阿青把吃食端回院里。
秋桐这里反倒不怎么顺利,厨房的人给她的宵夜份量少的不行。
跟去庄子的厨子因跟着马车赶了一天的路,早早就歇下了,他们用两条腿走的可比坐马车的人累多了,也就来不及跟留在京城厨房没去漓县的下人说李萸的事。这些人现在已经在怀疑秋桐她们一个个的来取餐搬了那么些吃食回去,是有什么私下小聚会,假借着李萸的名来拿吃的,李萸先前在府里吃的可没有这么多。
“这都来好几次了,二小姐也该吃饱了。”厨娘戏谑说道。
秋桐也很无奈,有心想去找香云姐来帮着说话,又想到老爷才刚回来,主院的人也抽不出空来管她,只能暂时先拿着吃的回去,想找旁人等会儿一起过去说说。李萸胃口好的事,不少人知道,厨房的人不信她的,总能信其他的。
饭食刚送到时,李萸也没有多说,几口把它们都吃完后,她才觉出份量有点少。
“怎么就这么点?”李萸皱着眉问。
秋桐如今在李萸面前已经敢说笑几句,见李萸面色沉下来,也没那么怵得厉害。
“小姐以前在府里都不曾吃这么多,如今从庄子里回来,胃口一下子变大了,厨房里的人还以为我们借着您的名儿给自己弄吃食。我过会儿再叫几个同去庄子的实在的姐姐一块儿去厨房说说就好了。”
过会儿是个什么时候?李萸可没这耐心等着,哪怕肚子不饿,也想当下就解决这事。
“叫什么旁人,我跟你去就是了。我还没去过府里的厨房,不知有多少吃食。”
“小姐,厨房这等地方油烟重,薰着你就不好了,还是让奴跟其他姐姐去吧。”秋桐好声劝道,就怕李萸去了跟厨房里的人闹起来将来整个秋水院去厨房办事都被卡着。
“我又不钻进灶膛里,有什么薰的。”李萸说着就已经站起了身。
要是秋桐没拦着她,她还能歇歇再去,现在被拦了一下却是非得马上就过去不可。
秋桐没法子,只得跟着她去,出了屋子时还求救地看向于姨娘的屋子,见里面已经灭了灯,她默默叹了一口气。
于姨娘往常也没有睡得这么早,免得李承德往她屋里来,她还得再起来梳洗。今天她知李承德不会来,又赶了一天路早就已经乏了,早早地就睡下了。
她心下对秦氏并无多少怨气,后头还有一个柳姨娘呢,要是为这事生气,她早就跟柳姨娘吵上了。柳姨娘生的又是个儿子,当初有好些个丫头婆子在她面前说这事,还故意劝她去争宠再生个儿子。她却没这个心思,只想守着女儿过,将来就是老死在庄子里,下场比没事找事的要好。
柳姨娘对秦氏却有几分不满,她才跟李承德提了李远?记为嫡子的事,卫氏便寻了这么个人来,摆明了要压她一头。她自认为还算安份,就想让自家儿子别在外面矮人一截,偏李承德也不替她撑腰,好像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这个不是他的亲儿子似的。
还有那秦氏,瞧着文文气气的,也不知要装给谁看,她就等着看这小妮子得宠后卫氏有多难受。
气归气,一入夜,她到底还是困了。赶路的辛苦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她也不懂怎么会有人喜欢在外面跑。
秋桐和李萸路过柳姨娘的院子时,院门已经关上了。两人只是扫了一眼,不曾多留心。
下过一场雨,游廊靠近外面的一侧还有些积水,等近了厨房没了走廊,有一段路又是青石板夹着雨花石,雨后特别难走。厨房的人雨天往主子院里传菜,这段路会有专门的仆妇送,各房丫头只要在走廊尽头等着就好。
这当然只是在正餐的时候,宵夜什么的还是得进厨房取。
秋桐和李萸到了厨房时,里面只留了一个大厨和两个仆妇,李承德都吃过宵夜了,其余人也就能歇下了,只留下几人防着主子临时要什么吃食。
看到秋桐又来了,当值的周厨子脸拉了下来,正要说什么,却扫到了跟着她一块儿来的李萸。因李萸衣着简单,周厨子也没认出她来,还当是哪个院里的丫头,又觉得她面生,也不确定她是不是新来的秦氏。
若是秦氏,怎么会跟秋桐走在一起,大半夜的往厨房来?
周厨子正困惑呢,就有其中一个见过李萸的仆妇反应过来轻咳了一声见了礼。
“二小姐。”
剩下的人也才反应过来跟着行礼。
李萸也不应声,进去厨房打量了一眼,见备下的食材还挺齐全,就有些蠢蠢欲动。原本她也没那么饿了,对别人来说坐车很辛苦,对她却是休息,她照例吃那么多,是想多存些力气日后用,免得打架的时候只能放一招。
“二小姐,有什么您尽管吩咐,厨房里脏,莫污了您的衣服。”周厨子好声说道,这会儿已经在想秋桐找李萸来是不是想让李萸帮着出气,说不定下人们私下设宴的事就是李萸同意的。
他还是不觉得那么多东西是李萸一个人吃的。
“煮五碗面,每碗要不同的汤料,”李萸淡淡说着,指了放在菜案上的一只海碗,“用这样的碗装。”
说完,她朝边上看了一眼,想寻个能吃饭的地方。
秋桐知意,朝边上的大堂一指,说:“小姐要是不弃,可以去那儿等着,我们这些下人平时吃饭就是在那里。”
李萸不在意什么主人下人的,秋桐这么说了,她就往那黑漆漆的大堂而去。一个仆妇先抢在她前头先进去把蜡烛点了,又不明所以地看向秋桐,不懂她们这是闹的哪一出。
周厨子也不懂,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做了面,甚至在想李萸是不是想借机刁难他。他曾听说有厨子做的菜不合主子的意,被主子打翻后被罚吃掉打翻在地上的饭菜。
想不到二小姐病好了,却成了个性子暴虐的,周厨子苦着脸想,似乎已经看到了面条打翻在地上的样子。
怕浪费了,他第一碗面都没放多好的料,就是普通的青菜肉丝面,多加了一些笋丝调味,吃着更清爽些。
既然是冲着厨房来的,周厨子亲自去送了面,就等着李萸冲他发火,结果等了好一会儿,李萸已经把面吃完了也没有什么动作,只面色奇怪地看向他。
“这才是第一碗。”她提醒道。
一个厨子呆在大堂做什么,等客人实时反馈吗?她想象中的五碗面,会一碗接一碗的不停顿地出现在她面前,她可没耐心中间还要等,就是有人在边上表演节目她的耐心也长不出来,更何况现在也没有。
“是,这就去。”周厨子反应过来后忙不迭应道,心下也疑惑到底李萸要怎么罚他。
当然,他想象中的惩罚并没有出现,除了连煮五碗不同的面稍要费些心思,没有其他让他为难的地方。他心里倒是有另一个担心,让他有些难安。要是他做出的面把李萸撑坏了,这事算谁的?府里的小姐不至于为了争一口气出这样的昏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