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萸心里有个定式——读书人很古板,不管他们表现得多豁达开明,在某些事情上还是会固执己见,比如男女社会地位上。他们中有一些也许会同情女子现在被拘束的状况,也愿意帮忙说话,可是让他们承认男女平等让女子做官什么的,基本是不用想了。
李萸的观念是还在师门时从各种消息里简单粗暴地定下来的,妖界的状况与她所想的不尽相同,她也没有费心去了解。她从来没想要一直呆在妖界,拼命修行也是为了早日从妖界解脱。如今回到家乡,她没有专门去了解世间百态,直接就套用了以前了解的习俗应对。
对修士来说,人间怎么变化对他们都没什么影响,除非是到了狩猎修士的世界里。李萸也以为只要了解修士该知道的就够了,倒没想到家里人会管得这般宽,她还有一个挂名的未婚夫,现在她又动不动就饿,没法脱离俗世。
尹皓生有些沉默地送李萸回家,一路上他都想跟她说点什么,却又觉得这样静静也挺好。马车到了卫氏的庄子前,他倒记着没有再让李萸回去前吃一顿,不过李萸好像也没有再饿。
“明天还要出来逛吗?”尹皓生问。
“先不用。”
“想要什么吃食?”
“你看着准备吧。”
李萸说着才感觉到饿了,可是夜已经深了,再回街上买吃的也不现实,还不如回家让人做宵夜。越想越饿,她跟尹皓生挥了一下手便翻墙进了庄子,尹皓生也开始思考,将来家里的围墙是要砌高一点还是随意。
他虽答应了李萸缓几年退亲,但没有真这么打算。
其他人家的夫妻如何他不管,他想要的,是一个无论境遇如何变化都不会舍下他的女子。她得坚毅,或者顺从,只要她不更改心意,他也绝不离弃。两人可以相敬如宾,也可以吵吵闹闹,无论是哪种方式,两人的关系始终是牢固的。
他想要的家就是这个样子,小时候他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如今却是已经确定了。
尹皓生记事很早,在他的记忆里,母亲是温柔的,就算她有时会跟奶嬷嬷说祖母的坏话,会恶声恶气地嫌弃兄长,会对下人呼来喝去,她也是尹皓生心中不可替代的温柔。
后来母亲病了,呆在屋里养病连他也不能见,府里对他的态度也有了变化。他哭过闹过,在长大后渐渐明白了母亲的病是因为什么,并且暗自谋划准备把母亲救出去。可惜,他终是慢了一步,他的母亲还是病故了。
他并没有去查证什么,无人提起却又人人心知肚明的真相清楚地在面前,他可以视而不见,却还得让别人相信他会视而不见。
他还记得他有次忽然到祖母屋里,正在说话的祖母和父亲忽然停下交谈看向他时诡异的眼神。他心头一跳,又微笑着把事情带了过去。当时僵硬的场面是化解了,他们心头的疙瘩却永远也化解不了,他也明白了有些事终是在那里的。
当亲事屡次不成后,祖母说起了对他的打算,大约是劝他娶一个贤良的女子,门第不用多高,得撑得起家里,将来可以跟他外放到任上。
外放是避开京中旧事的方法,成亲后被分出来也是。
他还不曾具体考虑过什么,在祖母提到外放一事时,顺嘴就提出了分出去,这念头瞬时在心里生了根。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只有家里犯了错的男丁才会被分出去单过,祖母当时没有同意,考虑之后又同意了。
他们都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
这个孙儿太过聪明,他已经知道生母的死因,哪怕一次也不曾与家中长辈争吵,对兄长侄儿也如春风般温和,却让府里的知情人都不寒而栗,仿佛他时时都在酝酿报复。尹皓生却不曾这样想过,谁让侯府之中也是他的骨肉亲人,他们是他的祖母、父亲、兄长,并不是他的死敌。
跟李萸订亲,他也是真心情愿的,他甚至已经在寻摸宅院。李萸变了性子后,他也曾迷惘过,确定了不是什么邪灵作祟便又安下心来,接受了这个未婚妻,心下时不时就会念叨这才是他想要相伴一生的女子。
就算李萸表示拒绝,他却始终不改初心。他对家的设想里是有了李萸,且不再是以前那个李萸,而是鲜活的会对他笑也会对他发脾气的李萸,是永远勇敢无畏的李萸。
李萸回家时已经晚了,于姨娘还想撑着等她回来问问她去了哪里,却没能撑住睡了过去。秋桐倒是撑住了,还被李萸吩咐去弄宵夜,她一心想着厨房的大叔总算不用担心白日准备下来的食材放坏了,倒不记得多问李萸什么,也不敢问。
吃饱休息后,李萸才吹熄了屋里的灯,就感觉身后一阵冷风。早些时间她就发现院外有阴气,还是认识的黑无常的阴气。她心下盼着对方只是路过,现在小范爷都进屋了,这肯定不是路过,倒有可能是耍流氓。
“男女有别!懂不懂规矩!”李萸冷声喝道。
阴世还真没有这个规矩,阴魂刚入地府会带着阳间的习惯遵守男女有别那一套,阴差却是不管的。要是避讳这个,他们还怎么进女子闺房勾魂,再说了就算眼下是女魂下一世也许就成了男魂,自己都混在一起男女同魂,旁人还有什么可避讳的。
小范爷也是地府的老鬼了,哪里会被李萸喝住。
“想不到修行之人还避讳这个,难怪几百年来都不曾有人飞升。”
“几百年前就有?”
“谁知道。”
阳世修士飞升之时,正是灵气汇聚的时候,修行者还能在看热闹的同时沾沾灵气,鬼修却得避着不能靠近,除非是想重新投胎转人修。如今人修哪有鬼修日子好过,脑子有坑才去投胎重修呢。
“这个世界的天界与其他世界相通吗?”
“谁知道呢,飞升之后很少有人会再回来。”
呼吸过清新的空气后,谁会愿意呆在雾霾满布的环境里,这就是天界跟人界的差别。不过所谓天界,各个世界不尽相同,有些世界的天界其实是修真界,飞升的要求比较低;有些世界一飞升就被投送到另一个世界里,开始新一轮严酷的修行。
凡是修士,皆想得道,小范爷也不例外。他是鬼修,走的是鬼神的路子,见了有天份的晚辈有疑问,倒也说了一句。
“据上古传说,有一女仙留下遗府,名微尘,能助人脱离凡俗。”
李萸一听“微尘”二字,整个人都支棱起来了。
隐仙门就在微尘世界,其他世界都有藏书使留下的通往微尘世界的方法。除了飞升,她还可以回隐仙门,再从迷雾森林回妖界。迷雾森林里有通往各个世界的随机法阵,她也不定会再次被传送到妖界,就算一次没中,多试几次说不定就中了。
仙界相通不易,她隐约觉得先前呆的妖修主导的科技世界跟她现在所在的世界不是同一片星群,就是她飞升了,也不一定能在仙界找到臭鱼报仇。如果她到了仙界继续修行还可以达到更高的高度,到时候就能俯视低一度的仙界,但这种找法太费时间,她怕她修到了,臭鱼已经神魂殒落,与其这样还不如去迷雾森林碰运气。
“这座遗府在什么地方?”
“这我就不清楚了,你可以问问道宫的人,大约会有记录。”
又是道宫……李萸抿了抿唇,她现在倒不抗拒跟道宫的人打交道,只是以往都不用考虑这些事,她最近又总是饿,就把跟道宫拉关系的事忘了。
她得争气一点,李萸给自己鼓了鼓劲,看向小范爷问:“不知大人今夜来是?”
“是为了许家人的事。”小范爷说着,睨了李萸一眼,“你不知情?”
“什么?许家人怎么了?”李萸故意问,她确定她帮过一把的许兄弟并没有做过恶,就是许家人出事也跟她无关。
“今夜你跟着许秀才回去,难道不是知道什么?”
“一时好奇而已。”
“人会好奇是好事。既然你察觉到许家有异,我也不瞒你,我是受许家先人之托趁着休沐上来的。”
看来的确跟她无关,李萸暗松一口气,没有打断他的话。
“许家祖先感应到家中血脉受邪气所侵将要断绝,请老夫帮忙看顾。探查之后,老夫发现许秀才被人换了魂,而他被挤出去的生魂上面还有你的灵力。”
“我可不会换魂!”李萸冷声道,生怕被泼了脏水。
“老夫并不怀疑这个,还要感谢大师护住了许秀才的生魂。”
原来那是生魂,李萸恍然,面上总算有了点笑意。
“顺手罢了。”
“这年头像李大师这样的年轻有为又热心肠的修士可不多了。”小范爷赞了一句,又说:“只是这事如今有了麻烦。”
“怎么了?”
“许家后人的生魂已经受损,想再让他归体已经不能,得想个法子修复。”
“你们鬼修不是最懂如何修复魂体?”
“你也说老夫是鬼修,要是让生魂修习同样的功法,他更回不去自己的躯体。就是勉强归体,就跟现在被野鬼占了身体一般会让肉体受阴气所侵无法再有子嗣。”
“啊?那要怎么办?”李萸顺嘴问,这么难的事她肯定是没有办法的。
小范爷看了她几眼,见她真心发问,在心下斟酌一番,说:“李大师,你也是魂体吧?”
那日在阴世,小范爷就看出李萸不是凡身肉胎,回去后又查了阴司薄子,知她出生便是痴傻,后来也不知得了什么机缘成了现在这模样。查她的前世,是锄强扶弱的义士,说不定积下了福报。
阴世有阴世善恶赏罚的方式,冥冥之中又还有别的安排,人的一生不是全部都由阴司决定。
若以前有人这么问,李萸还怕被拆穿了身份,现在已经筑基她倒是不怕了。
“先前修行出了点岔子。”
小范爷倒不是想探李萸的底,顺着她的话说:“能重新修得现在的境界可见你得天庇佑,在魂体修行一道上也有自己的法子。老夫倒不是想要你倾囊相授,只要助许家那小子一把,让他回体时不是个痴儿便好。”
“这不是那么容易的。”她也是照着道侣盒里的修行法炼,没试过帮其他魂体,不知要怎么帮。
“是不是缺少丹药?”小范爷问。
李萸顺势点了点头,丹药她当然是缺的。
“我这里有一颗极品玉灵丹,不知能不能用得上?”
当了近千年阴差,小范爷也有不少好东西,听说李萸帮道宫救人就要了玉灵丹当谢礼。说话间,他的手里便出现了一个瓷瓶,伸手递给了李萸。
李萸却没有接,问道:“既然你有这样的丹药,怎么不直接给许秀才用?”
“只凭丹药,不能让他神魂复原,还得有人用魂力相助。且丹药的药效,也不是一般魂体能承受的,他本身并不是一个福泽深厚之人,若不是这次是无妄之灾,老夫也不会出手。”
许家家运不盛,若不是家中先祖在阴司当差,只怕还要艰难。许家先祖当差多年,积下了不少阴德,修为却不见长进,眼看要排到投胎,家里偏又出了这样的事。他与小范爷有过交情,又机缘下得了些好东西,这才求得小范爷相助,宁可舍了阴德来世受苦,也想护着许家一脉。
小范爷面冷心热,又听说这事跟邪祟有关,便来阳世走了一趟,也能查一查槐村的事。那个建立槐村的邪修是谁,他们至今还不知道,却知对方断不会就这么收手,就是不知再次作恶前会蛰伏多久。
有时追查这种事,也要看机缘,可若是什么也不查,天大的机缘掉在眼前也看不到。
有极品玉灵丹为谢礼,李萸就算不懂怎么帮生魂补全神魂也得应下。她一答应,小范爷也不客气,伸手朝虚空中一拉,就见他手里出现了一根铁链,铁链的一头套在他手腕上,一头系着许秀才的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