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师之时,半道击之。”
这就是黄台吉经历了宁远、宁锦之败后,痛定思痛从而得出的战术。
经过无数次的推演,这是克制明军堡垒大炮战术的不二法门。因为至今为止,还没有哪支明军能于移师之时,与机动性极强的八旗骑兵抗衡。
哪怕是精锐如戚家军和白杆兵,也因兵种的不足和地势的制衡,从而血洒浑河之畔。在那场战斗中,白杆兵只能用双脚发动无畏的冲锋,为同为南军的戚家军争取时间。而戚家军只能坐看友军被灭,因为他们必须结寨、结阵。
可恨的是辽阳的袁应泰,只知恪守辽阳,不发一兵一卒的援兵。
或许以当时的局势来看,他发不发援兵,结局都是一样的。
因为奴酋不可能不对此加以防备,他还乐得袁应泰发兵救援,好半道击之。
因此,黄台吉的这一战术,可以说是经过实践证明了的。
然而如今,不知为何,未能奏效。
重真当然知道为什么,除了明军本身尚未把“坐看友军被灭”,这一陋习改变过来之外。他的严密部署,他对于黄台吉的足够重视,也是其中的一大因素。
与之相比,无论是黄台吉等女真贵族,还是范文程等“降金汉臣”,全都对于现在的大明,知之甚少。他们对于大明的印象仍停留在宁远、宁锦之战的时候。
还有重真遣草衣卫故意透露的,他与天启争权的所谓密报。
明金之战,除却明面上的连番厮杀,还有这无声的密战。
密战无声,战场上的厮杀却惊天动地。
卢沟桥之战可以说是明军第一次不依赖城池,只凭仗坚毅防御工事的第一战,在重真看来赫然便是由只能“恃坚城,凭大炮”,向着野外作战转变的关键。
祖大寿的军营里没有监军,然锦衣卫都指挥使刘侨,却把天启御赐的尚方宝剑横在腿上,闭眼静坐,对于营外可令天地变色喊杀之声,充耳不闻。
此乃刘侨倾力争取而来的权利,理由很简单:“锦衣卫缇绮天下,何等样的权势威风?却因委身权阉而被朝臣所不齿,那种隐藏在笑容里面的鄙夷之情。
便连唾面自干的老夫都无法忍受!若再不能担当大任,只知苟安,还能再现荣光么?对得起飞鱼服绣春刀么?对得起成祖大帝的倾力栽培么?”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最重要是迫于刘侨及其尚方宝剑的压力,进取之心已因锦州的加固从而迅速消退的祖大寿,都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守住卢沟桥阵地!
否则,别说刘侨,就是袁崇焕都不会放过他。
他很清楚从袁崇焕的手里得了多少好处,彼此间公私混杂,很难理清头绪。
袁崇焕乃是辽西将门与大明朝廷间最为合适的枢纽,他的张弛有度令祖氏、吴氏等家丁成群的辽西将门,始终不敢太过放肆。
他若因为此战而倒台,辽西将门终将会与大明朝廷渐行渐远。
谷/span“自立?无论大明还是建奴,都不会允许中间再跳出一个辽西部落来!关宁狭长,虽离辽东更近,然人心向背,最好的办法仍是御建奴,听从大明号令!”
这是祖大寿与吴襄于一次密谋当中的内容,二人自以为十分隐秘,却不知早就摆在了信王府大书房里的桌案上。重真看了一遍就浅笑着将之烧毁了。
祖大寿真心希望此战之后,因一意孤行从而导致建奴入关的袁崇焕,仍能留驻辽西。他亲自披挂上阵,战刀出鞘,于亲卫的重重守护之中,摆出了一副誓死作战的态势。以祖氏家丁为主的士兵有鉴于此,怎会不倾力作战?
传统的军寨鹿角,新型的壕沟阵地,将那短短的数个呼吸的战马路程,拦截得犹如天堑一般,大炮是不可能奢侈到被祖大寿搬到野外来的。
匆忙而来,也不可能把宁远乃至山海关的大炮拆下来,推着前进。然而火铳的配备却十分充足,冷热兵器交替,这本身就是关宁军的一大作战方式。
祖大寿灵机一动,还沿途召集了许多木匠,抵达卢沟桥开始驻军的那天起,就开始筑造这种由华夏人发明的,最为原始也极为有效的朝远程打击器械。
向来愚笨的祖大寿也不知道怎么开窍了,居然把石头改成了火油!
乃至于一点就燃,落地就爆的,由石雷改造而成的所谓炮弹!
重重的人员,种种的作战武器,层出不穷的固守方法。硬是将只知驱赶披甲奴冲锋,自诩骑射之术便可揍翻一切明军的建奴,牢牢地拦截在了军寨之外。
此战,从清晨一直杀到了黄昏,双方的损失都很大,也都十分疲敝。
黄台吉发誓,但凡天黑得再晚一些,他便能亲自率领突袭的白甲骑兵,拿下祖大寿所固守的阵地了。
然而一通密集的火铳声响,伴随着从地里发出的火器怒吼,将他等待了一天,欲于傍晚守军体力最为不支,精神最为松懈时发动的突袭美梦,彻底粉碎。
黄台吉已从某种渠道得知,这种能埋藏于地再行冲天怒吼的火器,有着一个十分朴素的名字——地雷。
黄台吉相互印证的能力很强,立刻便将之与宁锦之战初期,在辽西平原西南部所遇到的那些能够炸断马腿的火器,联想在了一起。
“地雷!明狗手里,到底还有多少稀奇古怪的火器!明国迂腐的儒生不是将这些玩意儿全都摒弃为奇淫技巧么?怎会如此繁多的?”黄台吉咬牙切齿。
“老子多久都未曾亲自领兵作战了?”不论黄台吉多么愤然,终究只能无奈。
他率领着损失颇重的骑兵回到了广渠门外,注视着黑夜里的巨大城池。
苍天因为战争的阴云而改变转换了天气,雪后初晴,久违的月光莅临大地。
在雪的辉映之下,大明地北方京都被衬托得犹如童话里的世界般美妙。
黄台吉显然没有听过童话故事,也不屑听取童话,更无一颗天真烂漫之心。
于他而言,大明和大明的京都过得越好,就说明他的处境越发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