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冲啊!”
“杀光狗官军!”
在种光道的鼓舞之下,许多老营人也跟着他奋力蹬着山包上的黄土。
一时之间,尘土飞扬。
王二见状,骨子当中第一个怒而反抗的血勇,也被彻底地激发了出来。
领着另一半老营人,便闷头往上发起了拼命的冲锋。
“多么纯粹的华夏农夫啊!便连弩手和弓手都没有分辨,可惜战争从来就不是拼着性命便可决定胜负的。相对于大明边军,身为农民义军的你们,实在是有着太过坎坷的泥泞之路需要摸索前进了。”
重真不忍心看到在农夫当中“脱颖而出”的五百多人就此丧生,干脆就闭上了眼睛,但那机括声响,弩箭的强劲纷飞,农夫的惨叫,还是让他心有悲戚。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论你们的内心是否纯粹,对不起,我的同胞们,希望你们的来世,生在一个好的时代。”重真在心中默默地为他们祈祷着。
王二等人冲到了山坡的七寸便再难有所寸进,也终于见识到了信王卫队的犀利攻势,老营人使出了浑身解数,仍旧伤亡近半。
“撤退!快点撤退!”王二痛心疾首,终于下达了军令。
种光道身中数箭,幸有布面甲的强大防御能力,从而尚有行动能力,他也挣扎着带着他的直系麾下,连滑带溜的往来路狂逃。
美其名曰——撤退。
山顶的云雀冷哼一声,怒吼道:“最后一轮齐射,七十五度抛射,放箭!”
瞬间,箭雨划破长空,犹如漫天飞蝗。
眼见耳听前后左右的老营伙伴几乎瞬间地中箭惨叫,倒地翻滚,滚下山坡,即便侥幸未死,也已奄奄一息,王二多么希望这是一场真正的滋润黄土的豪雨啊。
可惜,不是。
“不愧是信王,一支百人卫队的战力竟也强悍如斯!”他已冲到了山坡之下,以他的脚力,只需数个呼吸,便可窜入左右的山沟沟里面。
回想起这数个月来的意气风发,他咬牙切齿,心内大恨,却又不得不承认。
但他与种光道仍旧并不认为,是掉入了“京师大鱼”的圈套,仍旧认为逃命不难,卷土重来也不难,这大概便是他们能够肆无忌惮的凭仗吧。
但这一心理优势,直至周边喊杀四起的时候,便已轰然破碎。
山坡之上更有马蹄轰隆,声若惊雷:“逆贼休走!”
两侧,还有虎啸与熊吼。
“不好!有埋伏!”
“中计了!”
“信王,你不是人!”
“啊……我们就是一群农夫啊!”
“为什么连半丝的活路都不给啊!”
生命的最后关头,有人豁然觉悟,仰天怒吼。
回应他们的是钢刀的怒啸,仿佛在告诉他们:世界从来不是唯你独尊的!
这场持续了八天的诱敌追击之战,毫无悬念,很快便落下了帷幕。
“殿下大才,末将佩服!然延绥急报,末将必须马上赶回,还请殿下见谅!”
贺虎臣便连拿着王二与种光道的人头,去问延安知府讨要一些酬劳的心情都欠奉,与重真短暂会晤,便率军急匆匆地往回走。
他的麾下握拳拍拍胸口,便也纷纷转身跟随。
重真对着他的背影大吼道:“狮子搏兔,这便是本王说得巨力破之,将军学会了没有?”
贺虎臣没有回头,只挥挥手便怒喝一声,策马狂奔起来。
重真从其动作气势之中,读出了虎啸山林的霸气,便又吼道:“将军戍边辛苦,还请万事小心啊!本王去趟西安,便来驰援将军!”
贺虎臣虎目微阖,热泪盈眶。
“将军,路上多坎坷,您慢一点……”他的副将追着他大吼。
贺虎臣虎躯微震,终究忍不住泪洒黄土:“这沧桑的九边,战马的颠簸哟!”
“多好的一员虎将啊!”重真感慨一声,又道,“黄宗羲的辎重队到哪里了?”
黄晓腻道:“还有一天的路程。”
“好。”重真点点头道,“我看这附近山头林立,去找找有没有土匪恶霸啥的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顺便剿个匪,也好为辎重队肃清道路。”
“诺。”黄晓腻领命便下去安排了。
重真看着他的背影轻轻点头,又负手仰望着西北的蓝天,暗忖道:“原本历史上崇祯的失败之处就在于,没有一群既有能力又可靠的战友。
所信任的能力不足,能力足的不够信任。只是被动等待,从不主动去培养。我既以史为鉴,便决不能重蹈覆辙。大明崇祯朝,我来了。”
周遇吉等他思考完毕把目光转过来,才道:“翻过这座山头就是白水县了,请问殿下有什么安排吗?”
“知我者,周遇吉也。”重真笑道,“让卢象观回来之后,便来见我。”
“诺。”周遇吉答应一声,便自发地去指挥王虎等人打扫战场,顺便挖坑,让王二义军的老营人,入土为安。
铁锹翻动着泥沙化日益严重的土壤,对于这世道的艰辛,重真还能说些什么呢?唯有努力地做好自己,做好自己所能做的一切罢了。
白水县周边诸县自流民肆虐之后,虽不至于赤地千里,但也分外萧条。
盗匪也是需要逐水而居的,因此仍旧死守着这方土地的很少。
黄晓腻派人找了半天才找着一处,一打听——嘿,好家伙,居然是一群远近闻名的超级恶霸,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人数不多,也就三五十人,但却囤积了许多的粮食与财物。
周边寸草不生,也就几户年迈的零散人家,尚在这方土地中苦苦求存。
重真嫉恶如仇,当即亲自率军攻打。
未能在王二义军处登场的燧发短火铳,这次可算派上了用场。
嚣张的恶霸们据寨坚守,但是一轮五连发的短火铳下来,外加箭雨如飞蝗,猝不及防,当即伤亡惨重,瞬间便乱了套,一哄而散,弃寨而走。
但十数骑来自辽东的关宁铁骑,却早已于后山设下了埋伏,逃来一个杀一个,逃来一双杀一双,无声无息,一个都没能逃脱。
打扫完战场,清点完战利品,黄昏便已莅临。
重真派出袁七袁八等人去接应黄宗羲一行,其余人则将寨子略加收拾,将就一晚。天亮了,他又派出一些人,将缴获的粮食分给周边的散户。
原本以为是一桩天大的好事,但是派出去的人回来之时,却都面色古怪。
“怎么了吗?”王虎不解地问道。
重真摇摇头没有说话,周遇吉便轻轻叹道:“定是防我官军,比盗匪更甚吧?”
王虎等人从与官军颇为对立的江湖游侠,摇身一变成为官军才只月余。闻言瞬间恍然,更仿佛被勾起了不堪的回忆,便都低头默然,久久不语。
“尔等愿与本王一同,改变现状,改善生活,直至改写历史,让我泱泱华夏所有生灵,都得以安心繁衍吗?”重真最善于调节气氛,便忽然说道,目光炯炯。
王虎等人豁然抬头,与之目光接触者,无不感受到他的真诚与强大信念,不由地重重点头道:“我等愿意!”
重真又淡淡道:“最先觉醒者,也是最容易为国捐躯者,尔等就不怕吗?”
众皆大吼道:“我等不怕!”
“好!那便让我等有志之士先行,去唤醒民众的意识,让这片大地上昏昏欲睡的人们得以觉醒!为着这个目标毅然前行,我等无惧风雨,无惧牺牲!”
重真说着便重重挥了挥拳,众皆大呼:“无惧风雨,无惧牺牲!”
“信念的产生其实很简单,一次激将就可以了。困难的乃是坚守,乃是恒心。尔等,真的能够做到么?”晨曦之中,重真一个又一个地望了过去。
“殿下安可如此羞辱我等?”王虎等豪侠虽被磨去了不少棱角,心中的桀骜与荣耀却更甚从前,王虎率先悲愤大呼,其余豪侠也都极为不忿。
“好!”重真大笑道,“从此以后,尔等便与太冲幼哲斯盛三八一样,与所有的辽东健儿一样,是我信王的绝对亲随啦!”
周遇吉黄晓腻率先单膝跪地,吼道:“定不叫殿下蒙羞!”
然后袁七袁八这些愣子,再便是王虎等对于军规,尚未完全融会贯通者。
重真很想让他们敬个军礼就行了,然而这无异于宣誓效忠,便也由得他们了。
卢象观来了,重真竟亲自上前替他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衫,郑重道:“本王有个任务要交给你,不知幼哲能够胜任?”
卢象观内心极其感动,面上却故作轻松道:“很重很重的任务吗?”
重真大笑道:“非常重要,事关西北之局是否能于短期之间稳定下来。”
卢象观动容道:“莫不是比某兄长卢象升还要艰难?”
重真大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贪心了,然而困难程度,更甚卢公。”
卢象观深深吸气道:“但凭殿下吩咐!”
重真带着卢象观登上了这座大山的山巅,迎着呼呼的寒风傲然站立,指着前方群山之间的朦胧大地道:“看到前方的那条蜿蜒河流了吗?”
卢象观点头道:“那是白水河。”
“那么那座城池呢?”
“那就是白水县城,乃是王二种光道之流蛊惑饥民造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