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鲁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沧桑无力之言的辩白里面,同为额真的赞阿多还一度大怒,将之认定为大明细作,差点儿将之捉起来。
后来幸好济尔哈朗刚巧路过,认出了这个嫡系,才在他惊喜的呼叫之中,极没面子地将之认出来之后,便又极不情愿地认领回了辽阳贝勒府。
一回府内,济尔哈朗一改府外之态,立刻细致地询问了其中缘由,细听之后,不觉大惊道:“你说什么?关宁军正在着手修复并且驻防大凌河堡?”
杜鲁胡乱将侍卫扔给他的衣服套在身上,闻言忙躬身道:“回贝勒爷的话,奴才所探听而来的消息,便是如此。”
济尔哈朗狐疑地瞅瞅衣衫凌乱地杜鲁,便道:“你先将衣服穿好再说话。”
“喳。”杜鲁依言迅速穿戴整齐,那个高大而又神秘的细作便又回来了。
面对济尔哈朗质疑的目光,他跪地说道:“此消息乃是奴才率领小队拼死突破关宁侦察兵的防线,并且深入辽西平原才探听而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千真万确。”
说着,便将这一路所行尽皆告之。
唯独遗漏了关宁侦察兵于辽河左岸的伏击,因为他认为那次伏击并非事先的算计,而是行踪泄漏之后的必然事件。
毕竟现在的辽西平原,几乎可以说是关宁军的天下。
济尔哈朗细细听完,便又沉声说道:“你说驻守者,乃是吴三桂,以及一个叫做黄重真的人?”
杜鲁道:“是的,并且经过多方验证,那个吴三桂就是先汗刚过世之时,前来吊唁的那个吴小三。至于那个黄重真……”
济尔哈朗沉声接口道:“一人屠一城,唯我‘皇’重真?”
杜鲁道:“奴才也是这么认为的。”
济尔哈朗盯着他的金钱鼠尾辫道:“你确定?”
杜鲁的脑后虽然没有长眼睛,却分明感觉到了他那目光的犀利,汗出如浆道:“您知道奴才会唇语,可关宁军却不晓得,他们又认为奴才必定会第一时间离去,故而可以排除是关宁军刻意设套的可能。况且此计一环扣这一环,若是圈套,那么设计者的心思之缜密,未免也太过可怕了。”
他的言外之意是——整个关宁军乃至整个大明,当无能够设计出此计之人。
济尔哈朗却微微摇头道:“如果黄重真就是那个黄小贰,那就太可怕了!祖大乐、黄小贰、吴小三、周小吉……本贝勒之前一定是被忽悠了!”
其实他俩所不知道的是,杜鲁会唇语之事,也早已被草衣卫侦察得一清二楚,并且早就在一份情报,被他们心中所怀疑的对象所得知。
因此,一份几乎是为着收复辽东半岛量身定做的诱敌之计,便在他与袁可立的亲自制定之中,极其详细地出炉了。
而以“大凌河堡为诱饵,诱使黄台吉出兵,乃至于让整个建州八旗的目光,都聚焦于此,为收复辽东半岛争取时间与空间”,便是此计的第一环。
与此同时,黄重真窥一斑见全豹,也获悉了草衣卫于辽东的黑土地,确实已深深并且牢固地扎下根去。
和硕贝勒济尔哈朗思忖良久,都觉得无论如何,阻止关宁军修筑大凌河堡,都势在必行。
就算那个黄小贰就是传说中的黄重真,又有吴三桂这样的小骁将从旁辅助,但是大凌河堡无险可守,只需团团围困,便能破使其投降。
并且据杜鲁所见所闻,吴三桂这个都司与黄重真这个副总兵,似乎并不对付,还差点在辽河左岸打起来呢,这就更加有了可趁之机。
若是能籍此能将那个黄重真活捉回来,十大酷刑之下解开“一人屠一城,唯我‘皇’重真”的秘密,那么让整个建州蒙上的那层阴影,便也能消除。
念及此处,大马金刀而坐的济尔哈朗霍然起立,沉声喝道:“来人!”
“贝勒!奴才在!”
“速往沈阳传递军情!”
“喳!”
“再来人!”
“奴才在!请贝勒吩咐!”
“点齐兵马!随本王亲往辽西刺探!”
济尔哈朗的贴身亲卫大惊道:“贝勒!大汗只叫我等坚守辽阳,刺探辽西平原,并非我等军务!”
济尔哈朗沉声说道:“若事事依他所言,听他安排,还怎能探听到这惊天之秘?兵贵神速,休要多言,照做便是!”
“喳!”亲卫单膝跪地,领命而去。
济尔哈朗再次盯着杜鲁道:“你也去准备一下,随本王再探辽西!”
“喳!”杜鲁深深一拜,然后匍匐着倒退离去。
看着杜鲁如一条倒退的蚯蚓般去到门外,济尔哈朗顺势将目光望向高远的碧空,喃喃自语道:“黄重真?消失许久,终于出现了!堂堂副总兵与那个守备黄小贰,当无关系吧?否则这升迁速度也太过骇人了!若有这番背景,怎有可能亲来大金,行险吊唁?”
他始终认为,大明还是那个凭借后台与家族的培养,就能出人头地的大明。
济尔哈朗亲率重兵直抵辽河,且还未等关宁侦察兵确定他们的意图,便已悍然渡河,意图直击辽西平原深处。
杨国柱得知这一消息之后,亲率侦察营战士层层阻击,虽损失较重,却也极大程度迟滞了济尔哈朗的行军速度,让他“兵贵神速”之计,没有成功。
黄重真确实也没料到济尔哈朗会来得如此迅速,如此果敢。
但他的反应也很迅速,并且时刻都在加固大凌河堡。
因此一收到杨国柱遣人送来的情报,便令其以最快的速度,全线撤退。
如此一张一弛,倒让济尔哈朗更加误以为关宁军就是想要修复大凌河堡,进占大凌河流域。
故而再也不疑有他,挥军全线进攻,直抵大凌河畔,并且连军寨都没有来得及立稳,便于第一时间对看上去显得极其慌乱的河堡,发起了猛烈的攻势。
他的麾下无疑都是精锐,但攻城拔寨,实非所长。
关宁铁骑平日里所训练的,又大多都是冲杀之计,对于守堡,倒是颇为陌生。
如此一来,两相抵消。
新的大凌河堡在吴三桂一阵手忙脚乱的指挥之中,好歹算是在麾下铁骑手忙脚乱的抵御之中,被守了下来。
吴三桂望着堡前密密扎扎的建奴军队,以及被他们驱使着立寨的农奴军,忿忿不平道:“这个济尔哈朗也真是的,区区五六千的军队,便想攻打我大凌河堡?”
黄重真身边的刘挺说道:“若无老子及时支援,由你驻守的这个方位,不是差点儿就被打下来了么?”
吴三桂破天荒地郝然说道:“那是这小子不讲武德,哪有急行军而来,并且途中还受到了层层阻击,却不加以修整,便挥师攻城的?”
刘挺作战生猛,脑子却显然不太活泛,竟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黄重真适时地拍拍他的肩膀对吴三桂道:“你觉得就凭济尔哈朗辽阳所属的几千号人,就算将城防军都全部拉来了,能将大凌河堡团团围住吗?”
吴三桂挺直胸膛理所当然道:“那当然不行!他的兵力情况你我可是在谍战后金之时,便已摸得一清二楚的!”
黄重真反问道:“那他先攻城后立寨,若打下了也就打下了,打不来才考虑稳一波再打,有什么不对的么?”
“这……”吴三桂一怔,旋又试探着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兵贵神速?”
黄重真点点头道:“孺子可教。”
吴三桂受到鼓励,灵机一动道:“老子的麾下也都如旋风一般,不若趁他立寨未稳,出城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黄重真对于他的举一反三十分满意,却轻轻摇头道:“他明知守堡的是你与我,必定严加防范,此时袭营,得不偿失,不若再等等。”
吴三桂怒道:“你啥时候变得这般缩手缩脚了?”
刘挺瞪着他道:“你懂什么?黄总兵这是在等待最佳的战机!”
“黄总兵”这一称谓显然深深刺痛了吴三桂,反唇相讥道:“最佳战机最佳战机,那究竟啥时候才是最佳战机?”
“这俺咋知道!”刘挺瞪着铜铃般的眼睛不说话,脸上的那道长长刀疤显得极其狰狞,直将吴三桂瞪得心中发毛,那理所当然的语气更是差点将其噎死。
黄重真适时说道:“告诉你也无妨,你好早做准备。”
吴三桂大喜道:“这么说你准备派遣末将去劫营?”
黄重真深深地忘了他一眼道:“你乃宁远之战中唯一的出城追击者,要说劫营的经验,放眼全营,谁人能比得过你?”
刘挺也大力地拍着吴三桂的肩膀道:“就是就是,你小子年纪虽然小,可是经验很足呀。”
自从见识了徐亦欢周玉凰,哪怕小伍阿济根之后,吴三桂就很讨厌别人跟他提“经验”二字,于是立刻就甩脱了他的肩膀。
刘挺“呦呵”一声,虚挽袖子道:“你小子跟谁俩呢?”
吴三桂可不敢在这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兵油子面前,再说“老子乃是堂堂都司”这类炫耀之话,便白了他一眼,看向黄重真道:“那末将啥时候出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