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再次犹如飞蝗一般覆盖到了城墙之上,密集程度甚至超过了夏雨。
镇北城墙上的关宁小战士们,有那么一瞬被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守城的压力也立刻陡增,好多的女真步卒,都差点儿便要攀上城墙了。
没有办法再保持冷静了,镇北守军无需亲自督战的祖大寿下令,便自发地开始拼命了,拼死也要将这番攻势压制下去。
许多年轻的战士发出了平生最大也是最后的一声怒吼,搬起脚下的滚石檑木便探身往下砸,只是往往才堪堪起身,便已被女真人的箭给一箭贯穿。
有些滚石檑木落在了城墙上,更多的却被悍不畏死的关宁战士,给拼死余生的最后一丝力量,连人一起砸落城墙。
巨大而又沉重滚石檑木,每一枚都能砸死砸伤好几个女真步卒,无论是厚重的圆盾还是薄薄的皮甲,都无法抵挡。
有的甚至连脑浆都被砸得迸裂了出来,内脏随便都伴随着鲜血被狂喷出来。
关宁战士年轻的身子落在城下之后便遭了秧,被暴怒的女真步卒迁怒,顷刻之间就被锋利的刀斧砍成了肉泥。
战火如烈焰,战场如熔炉,年轻的生命悍不畏死地投入进去,却很快便被融化了。
这样的惨烈,这样的热血,只为守住这座再次新兴了起来的军城——锦州。
锦州守将祖大寿自诩坚强得像块石头一样,却也看得悲痛不已,热泪扑簌簌地顺着粗糙的脸颊流下来,却仍然沉着指挥,有条不紊地发布着各种调度的指令。
在城下时刻准备着的两千预备守军被调上城墙,补上了死伤战士的空缺。
火铳强弩床弩滚石檑木,齐齐发威,才堪堪将这轮女真人势在必得的攻势,给抵挡了下来。
可惜的是,国宝一般的红夷大炮仍因大雨而无法使用。
祖大寿短暂偷闲,抬首望天,无声怒吼:“这贼老天……”
老天垂怜,大雨初歇,嚣张的乌云像是被一双虚无的大手蓦然撕开一道口子,一只硕大无朋的巨眼凌立当空,将万丈光芒唯独照在镇北城墙的指挥哨楼之上。
一身铠甲的祖大寿,立刻便被衬得宛如战神一般。
他张狂无比地大笑着下令,三尊红衣大炮便再次被当做杀手锏一般祭了出来,对着远处无间断扑过来的女真后队一阵狂轰。
数十枚炮弹携带着浓烈的火星非常天空再重重砸下,立刻便将女真人的嚣张气焰,尽数都给压制了下来。
有些胆儿小的,甚至下意识地匍匐在了地上,不敢稍有异动,令本是督战汉家农奴军的督战队像是受到了奇耻大辱,抬手就将鞭子甩了上去。
站在军寨高处的莽古泰恨恨地挥了挥拳,短短的时间里,被压制了一年多的抑郁苦闷,便被此战全数引发了出来。
他那一双牛眼布满血丝,双拳狠狠一挥,竟发出了全军总攻的军令。
于是,更多的女真士卒被投入了战场,将锦州城镇北城墙之外被大雨浇得透透的旷野,挤得满满当当,若从高空俯瞰,就如一群在雨中急行的蚂蚁。
沉重无比的攻城锤,在好多健硕的女真步卒的推动之下,重重地捶打在厚重的城门之上,以极为稳定的节奏,发出了“咚咚”的闷响。
仅有的几台攻城车也被鲜有地搬上了战场,“吱嘎吱嘎”在泥泞的土地上蹒跚而行。
艰难地挪到了城墙前方,便有女真骑兵放弃战马一跃而上,矫健地跳到了最上方,“嗖嗖嗖”地往城墙之上放箭。
城墙上的守军在死伤了一片之后,强弩手们顶着巨盾反击,火铳手们也将后背抵着城墙换好火铳的弹药,然后迅速转身回击。
有巨大的石块在空中呼啸了一阵,便蓦然砸在了城墙的青砖之上,把战士们和守将祖大寿都给吓了一跳。
观察哨兵大旗怒指,正在想方设法给大炮降温的周吉,立刻狂怒地调整了炮击的角度与射程,彭簪罗立这两名主炮手同样如此。
随着平日文静,上了战场却犹如疯魔一般的周吉一声令下,炮弹齐飞,立刻便将那处被汉家农奴军处心积虑隐藏起来的投石机阵地,给夷为了平地。
女真人所持有的投石车,这种华夏文明中最为原始的攻城器械,就这样才只一个回合,便都在锦州城头密集的炮弹覆盖之下,被无情地摧毁了。
祖大弼集合了六支火铳百人队,其中的三支紧挨着墙体装填好弹药,在三名哨官的共同指令之下,对着越发挨近了城墙的攻城车一阵齐射。
如此近的距离,立刻便将火铳的铁砂弹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蓬又一蓬的铁砂弹击在由木头组成的攻城车之上,大多贯入其中,入木三分,甚至直接将其贯穿。
一时之间,木屑纷飞。
本就并不十分牢固的攻城车,立刻“吱嘎吱嘎”叫得更加凄惨,加上女真人普遍体格健壮,体重超标,便将千疮百孔的粗壮木头压得摇摇欲坠。
然而,那些被黄台吉从老林子里抓来的女真野人,却显得分外灵活。
双脚轻轻一点,竟就这样凭空地往城墙之上跃来,嘴里还下意识地发出着极富节奏与韵律古老的呼喊——哦哦哦哦哦哦哦……
“哦你个头!还真把自己当做了隔壁家的泰山?”祖大弼战刀前指,另外三支紧挨着墙体待命的火铳队,立刻也将双管火铳中的铁砂弹,尽数倾泻了出去。
攻城车被彻底摧毁了,猿猴般灵巧健壮的野人女真,也都纷纷折戟沙场。
却仍有一名格外健壮格外灵活的,竟硬是凌空改变了一丝方向,跌落在了城墙之上。
他用的不是庞大的强弓,而是极为轻巧的猎弓。
甫一接触到城墙上的青砖,便迅捷地就地一滚,避开了数名关宁战士的刀枪攻击,同时迅速地用猎弓还击。
小巧凌厉的弩箭箭无虚发,每一支都能切中一名关宁战士的要害。
几个年轻的关宁战士怒吼着冲上去,欲以战刀劈砍之,却被他灵活地闪开。
两条粗壮而又猿长的手臂迅速挥动,用一副无比锋利的小刀了,割开了他们喉间的皮肤。
鲜血立刻渗了出来,并且很快就变作了喷涌,年轻的生机随之热血的流失在消散,没有人能救援得及。
祖大寿大怒,却无需他下令,甚至连祖大弼都对此未加理会,而是继续指挥火铳队,击杀冲到了百米开外的女真人。
炮营则继续对数里之外的敌人,进行着炮轰。
如若有可能,周吉还想效法重真,将这进攻镇北门的两蓝旗旗主给轰死。
早已对此战的每一个细节都演练了无数遍的关宁战士们,非但没有因为有人攻上了城墙而有丝毫慌张,反而立刻便自发地做出最为恰当的反击。
只见二三十名长枪兵随着刀盾兵迅速推进,那个在小范围之内极为灵巧地闪转挪腾的野人女真,活动的空间被迅速挤压,生存的空间也终将逝去。
随着一声极为不甘的野兽般的怒吼,在他野蛮气息尚未退化的狰狞面庞之上,一双深邃的眸子之中,透出痛苦而又不舍的光芒。
然而,却又在一群没有怜悯,只有仇恨的目光注视之下,最终暗淡无光。
或许是常年吃牛羊肉的缘故,莽古泰的眼神很好。
远远看见城墙之上似乎仅仅也就有条不紊地热闹了一会儿,便有一具强壮的身子被抛了下来,显然是那个经他千挑万选,桀骜不驯的野人女真首领也失败了。
莽古泰恨恨地挥了挥拳,便只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依然敲打着城门,并且一声狠过一声的攻城锤之上。
只是不知为何,竟有数名关宁战士主动怒吼着自己的名字而跃下城墙,双臂紧紧地夹在肋下:“老锦州王麻子!”“宁远王富贵!”
隔着如此远的距离,莽古泰的听力哪怕再好,也无法透过激烈战场之上震天的喊杀,从而听清楚他们在叫什么。
只听得三两声沉闷无比的巨响,便见城门洞口一阵木屑纷飞,尘土飞扬,残肢乱飞。
堪堪透出半截身子的攻城锤子车,被砸了个正着,立刻便被摧毁了。
那些推动着战车的健硕女真步卒,也都血肉横飞。
直至尘埃落定,也再无一声攻城锤轰击城门的声响传来。
看见锦州的关宁守军竟然为了一座小城如此神勇,甚至不惜生命也要将之守护住,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是为何”的莽古泰,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久扣不开的城门,不知为何又轰隆一声被打开了,便连那座并不十分宽敞,却十分坚固的吊桥,也轰隆隆地被放了下来。
在它落向地面的过程之中,有好多关宁步兵顶着巨盾冲出来,将城门洞口的一切障碍,以及护城沟壑里那满当当的尸身,在它轰然落地之前清理干净。
短暂惊讶过后的莽古泰,却来不及享受这一幕所带来的惊喜,便立刻感受到了其中的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