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此乃关内。
前有关宁军力御,侧有毛文龙牵制,又有登莱水师在后虎视眈眈。
黄台吉就算是有心绕道入关,也不敢尽起八旗之兵,前来攻打登州,进行一场关乎国运的豪赌。
至于跨海来攻——后金是没有水师,更没有海军的。
组建水师,非有强大的技艺支撑而不可。
况且前有皮岛,中有觉华,以骑射为傲的后金即便是东拼西凑勉强下海了。
在这辽东、渤海海湾之内,也完全就是大明水师的天下。
天启派遣袁可立巡抚登莱,也是意在使山东半岛安定下来,不至于被从辽东败退过来的乱军,以及趁势而起的贼寇,给搅乱了紧挨着京畿的山东之地。
同时,又可以与关宁军共同发力,就像一把钳子那样,外钳建奴,内拱京师,三保地方平安,一举数得。
袁可立不愧明末屈指可数的爱国栋梁,抗金英雄,短短五年,便将乱哄哄的登莱弹压下来,并且无论军兵政事还是民事生产,都治理得井井有条。
在重真眼中,这一座城池唯一的威胁,大概便是袁可立辞官之后,继任的技术型人才孙元化因为不善从政,从而被有心之人利用,引发吴桥兵变。
“既然老子来了,就绝不允许这样的历史得到重演!”重真默默地下着决心。
“只要袁公不辞官,只要东江镇的毛文龙依然健在,吴桥兵变便绝不可能发生!孔有德、耿仲明之辈,也万万没有携我华夏铸炮之术,投降后金的机会!”
重真随着袁可立及登州城的文武班子,对于登州城防进行了极为细致的寻常,一趟下来,一应的城防布置,便已了然于胸。
感慨于袁可立大才的同时,他便由衷地表达出自己对于登州文武的勠力同心,十分钦佩,也欣然将“此城牢不可破”的想法,公之于众。
虽说这家伙只是来自辽东关宁的一个小小守备,但毕竟经历和能力都摆在那儿呢,又擅长治顽疾,不服不行啊。
于是,忐忑的随行文武们得了重真的赞赏,便也都放下心来,喜形于色。
重真其实不太喜欢一群官员在国事之上其乐融融,因为那很有可能预示着这群家伙尸位素餐,屁事儿不干。
然而,登莱的官僚体系在袁可立的带领之下,显然属于干实事的那一类,因此便也笑得十分坦诚。
他还煞有介事地朝他们行了一个军礼,由衷感谢他们为关宁军牵制住了大量后金军力的行为。
尤其是在孙承宗刚刚接替王在晋,经略辽东的那断空窗期。
那时候的关宁军成军未久,诸多堡寨和宁远也都还在赶进度,山海关外无比残破,百废待兴,几乎没有抵御后金铁骑的能力。
若非袁可立与毛文龙并在一处拼了命地在侧牵制,巩固海疆,进攻辽南。
并反复争夺辽宁半岛以及沿海土地,极大地消耗了奴酋的兵力与精力,关宁防线能不能建设起来,还真难说。
登州文武们见重真如此言行,当即感动无比。
有些感性的甚至潸然落泪,将这小子引为了知己。
——没有军饷,没有功劳,一天天地就这么瞎混,宝宝们的心里,着实苦啊。
现在好了,终于有人能够理解宝宝们了,虽然只有十个人,但好歹还有一只吐着舌头散热的大黄狗啊。
毕竟,在遏制后金攻势这方面,登莱水师无论是从地理位置还是军队种类上而言,都只能屈居第二。
此时的世界东方,终究是以陆军为主的。
尤其是关宁军在袁崇焕的率领之下,豪取宁远大捷,勇闯觉华惨胜,并且抢占辽西走廊全段,并以军城锦州,牢牢地楔定住之后。
这支后来的军队,便已一跃而上,稳居大明现存军队之榜首。
士为知己者死,重真一行至此,才算真正融入了对于后来居上的关宁军,多少有些抵触的登莱体系。
至于被孔有德与耿仲明之辈从内部攻陷,终是袁可立辞官辞世,并且毛文龙被杀之后才有可能出现的连锁反应。
而且那三个无耻的家伙,此时此刻尚在皮岛毛文龙麾下,紧紧盯着后金动向,随时准备戳他小菊呢。
若是冒然说出,只会徒使关宁军,皮岛军,登莱军,这三方友军相互猜忌,有百害而无一利。毕竟此时的袁崇焕,已对皮岛毛文龙的言行举止非常不满了。
纵观明末历史,重真觉得只有这三方友军同心协力守望相助,海疆陆疆并重,才能一正一辅一游,有效遏制后金对于蓟辽防线的威胁,弄不好让本属于崇祯皇帝疲于奔命的宿命,发生在黄台吉的身上都不一定。
因此,对于这些有可能在未来发生的不好的事件,重真连半点儿口风都不会透漏,只会默默地去努力改变。
有时候想想,穿越者也挺难的。虽然知道历史走向,然而有所为有所不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都是要经过仔细衡量的。
唯一让重真觉得有些遗憾的是,身为山东大汉的登莱守军,大多都是高高瘦瘦的,呈现出一种营养不良的状态,甚至面有菜色,面黄肌瘦者都不在少数。
人一旦读过书之后,有些会变得更加迂腐,有些则会变得更加无耻,再有一些只会变得更加正直。
重真觉得,很会搞事并且搞钱的袁崇焕,无限接近于第二类,而袁可立则完全属于第三类。
登莱官场甚至暗中流传着一句话——军饷不够,俸禄来凑。
朝廷总不可能连巡抚的俸禄都要克扣拖欠,然而大明官员明面上的俸禄真的不够,袁公又是个正直到迂腐的人,那点儿俸禄能顶得上什么事儿哦。
便连最近的这批军饷,都是在京师游走无果的张盘,得了重真的帮助,无所畏惧地走了魏忠贤的门路,才得以下发的。
否则,也就袁可立还在任上,但凡换一个人,便极有可能发生哗变。
深谙心理学的重真看得出来,袁公面上虽默认了此事,内心深处却极为痛苦。
重真甚至有所猜测,大概也正是因此,袁公才会最终下了辞官归隐的决心吧。
但是重真真是没有办法,有些燃眉之急,该解还得解。
将士若连肚子都填不饱,若连家中的老人老婆孩子都安顿不好,还怎么安心保家卫国?还怎么奋不顾身地与凶悍的建奴去拼命?
此时此刻,重真心念电转,无比渴望春日早些到来,好对妥善保存的番薯种科学育苗,精心栽种,尽可能地提高产量,也可多喂饱几张嘴巴,几个肚子。
虽是粗粝之食,吃多了还容易反酸和放屁。
然而“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哈哈们被贫穷限制了想象,但求果腹,哪里还敢有更高的物质追求哦。
若差不多也该抵达江南,并且安顿下来的顾同应等人,能够如约想方设法地运送一批番薯玉米,乃至土豆种过来。
那么,这些在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的江南,只能体现出一半价值的高产作物,一旦抵达中原,扎根北方,便能体现出十分的价值来。
至于徐光启试图通过北直隶的官僚地主,来推行这些新作物在京畿地区试种的方法,据重真暗中考察,简直举步维艰。
徐大人六十多了,精力多少有些不济,又迟迟找不到新作物的种植窍门,无法形成高产,位高权重盘根错节的京畿豪强也不怎么鸟他,因此几乎已是放弃了。
况且,重真觉得这位大明目前最为前卫的文人儒生,对于新作物的见解,虽潜心研究了十来年,却还不见得会比自己高呢。
毕竟许多难以攻克的理论,经过时间的实践检验,便都会成为被百姓所熟知的常识。
至少,徐大人并不知晓仅仅一个番薯,一个土豆,便可培育出好多好多碧绿可爱的藤秧来,仅仅一颗玉米粒,便可栽培出一株茁壮的玉米苗来。
这在22世纪,除了大城市里面那些认为牛就是用来杀了吃肉,西瓜就是在水果店里卖的混球,农村里即便是半大的孩子,都是因为耳濡目染而知之甚详的。
藏智于民,藏粮于技,便是对此最好的诠释。
越来越频繁的天灾兵灾,越来越高的佃租,越来越激烈的土地兼并,以及越来越不顾百姓死活的勋贵豪情们。
已将勤劳善良的大明基石——能载舟亦能覆舟的百姓,压迫得快要喘不过气儿来了。
毕竟,对于那些习惯了吸食百姓鲜血的豪强勋贵们而言,宁可看着装满了百姓血汗的血库溢出,宁可为养家猪而便宜硕鼠。
也不肯将这些即将溢出来的利,让与供养着他们的百姓,更不肯让库存出现哪怕一丝一毫的空缺。
重真的想法很简单,便是与其腆着脸,巴巴地恳求那些锦衣玉食脑满肠肥不思进取的家伙,帮忙种植新作物,还不如花力气在最需要食物的地方进行推广。
到了那时,为史书所津津乐道的“番薯盛世”,便会被勤劳善良的大明百姓所喜滋滋地迎接。
而不是被一群木讷的百姓低低地匍匐着,又高高的举着双手,卑贱地献给从来都不事生产的后金贵族,去成就所谓的“康乾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