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秀成拂袖冷哼道:“老夫既非二狗,又非小桂子,为何要请?你把那唤作蝗虫的家伙叫出来见我。”
“哦了。”吴三桂学着黄重真的样子比了个“ok”的手势,边跑边得意地喊道,“大蝗虫,崔大人叫你出来一趟。”
“好一条狗腿子。”崔呈秀看着吴三桂那背影,便忍不住满心鄙夷地暗忖了一句,陡然瞥见二狗仍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没有熟人在场,那貌似凶巴巴的样子倒还真挺可怕的,有心想要跟它套个近乎,但又不知狗语怎么讲,忽然灵机一动,竟下意识地张嘴便道:“汪?”
“汪汪汪汪汪……”二狗最讨厌有人学它说话了,因为这让它觉得对方就是在鄙夷自己是条狗,于是便连连狂吠以示不满,倒也保持着克制没有扑上去。
崔呈秀想起吴三桂的介绍,当即便乐了,于是便兴致勃勃地与他对吠起来。
“崔大人?哪个崔大人?”黄重真停止了正在做的高级俯卧撑,拍拍手问道。
“兵部尚书崔呈秀崔大人啊!”吴三桂顿时急了。
黄重真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才道:“那天晚上魏忠贤旁边那条狗?”
“什么狗不狗的啊!那可是阉派五虎之首啊!”吴三桂压低声音道。
老虎一听有五只老虎来了,且不管它是阉还是作种的,当即便来了兴致,猛的抬起头来。
——难怪今儿没什么游客,原来是又来了五只老虎啊,敢情都去看它们了?
黑熊也抬起憨憨的脑袋,嘶吼着嘟囔了一声,还在地上打了个滚,似乎在嘲笑老虎。
老虎立刻不满地朝它“嗷”了一声,似乎在说:“想打架?”
黑熊立刻起身,还人立而起,“咚咚咚”地敲响了自己厚实的胸膛。
这技能老虎不会,百试不爽。
果然,老虎不满地嘶吼一声,一扭硕大的臀部,便摆动起了老虎尾巴,以牙还牙。
黄重真对它俩争强好胜的行为,早就见怪不怪了,只对看着它俩发愣的吴三桂道:“好吧,他来做什么?”
吴三桂回神之后又愣了一下道:“不知道啊!不过他可是兵部尚书啊!按规矩你我这些大头兵都归他管,他叫你出去,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呢?”
“行,那你先去张盘那里吧,我去会会传说中的阉派五虎之首。”黄重真说着便朝外走去。
“讲究点儿,那可是真老虎。”吴三桂嘱咐道。
“知道了。”黄重真说着便打了个响指,老虎得了信号,立刻便跟了上去,临走前还朝黑熊得意地抬了抬硕大的脑袋。
黑熊哪里肯落后,立刻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后庭往前厅的门儿,第一次的时候被黑熊挤坏了,掌柜的便索性将之开拓到足够黑熊与老虎同时进出,倒也方便了如织的游客。
看到那个器宇轩昂的少年身后,又探出一虎一熊两只猛兽的脑袋来,饶是崔呈秀有着心理准备,还是被唬了一大跳,后退了几步竟差点儿跌倒。
他的几个跟班儿连忙将之扶住,黄重真也上前握住了那双充满罪恶的手,道:“崔大人,什么风把您老怎么来了?快快请坐,快快请坐。小二,快上茶。”
那客气劲儿,像是两人之间丝毫都未曾发生过过节一般。
“好嘞。”刚刚清扫过后庭的店小二应诺一声,便忙活开了。
至于掌柜的,早就将板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擦拭了一遍又一遍,这会儿终于可以与有荣焉地邀请崔大人落座了。
崔呈秀显然也挺佩服这小子的心态的,依言落座之后,便道:“老夫今番前来,是有两件事情。”
“第一件事儿,就是特意前来见识我关宁将士之英姿,顺便看看这两头守护神兽,端的威猛无双啊,有猛士猛兽守护关宁,吾皇可高枕无忧矣。”
崔呈秀不吝赞叹之词,并且真的好想伸手摸摸重真身后的虎熊双煞。
奈何身在大明中枢多年,早已练就了一番不摸虎头的本事,实在没那个胆子。
二狗似乎因为将其忽略了而有所不满,便愤怒地“汪”了一声。
崔呈秀哈哈大笑,摸着他凑过来的脑袋,道:“行行行,还有你,还有你。”
黄重真倒是未曾料到,这老爷子会与自己的猛兽三兄弟这般融洽相处,尤其是二狗,想来身为阉派五虎之首,自有其过人之处。
略微点点头,便又拱手说道:“那另外一件事情呢?”
“兹事体大,可否借一步说话?”
“行啊,您要多少部,标下有的是资源。”
“啥?啥资源?”
“哦哦,标下是说,后庭有的是秘密场所。”
“哦,好好。”崔呈秀老脸一红,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说着,便起身随着黄重真往后庭走去,老虎黑熊与二狗,还有他的三个跟班,全部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阿真哥,茶……”店小二如约而至。
“给我好了,你去忙吧。”黄重真接过茶盘。
“好嘞。哟,客官来啦?今儿个怎来得这般迟?快里边请。想看老虎与黑熊?巧了,它两只刚刚回后庭,这会儿怕是还没躺下呢,快请,快请,门票一两银子。”
“好坑哦……”
“嗨,虎熊双煞哦,咱大明辽东关宁的守护神兽哦,便连皇上都派了兵部尚书崔大人亲自前来嘉奖呢。”
“你说崔呈秀来了?”
“是啊,这不刚和那只大蝗虫进了后庭么?”
“后庭?沃糙!谁要看他俩互进后庭,你把银子还我!”
“门票费恕不退还!”
“行,够黑,你给老子等着!”
“欢迎客官再来!”
黄重真未曾想到,自己与崔呈秀的会晤,竟这般迅速便传遍了整座京师。
更未想到自己姑且一试的议论文奏折,竟起到了如此好的效果。
这些天,东林反对声讨袁崇焕和关宁军的折子,堪称漫天飞舞。
却仍旧无法阻挡天启皇帝修筑巩固万里长城蓟辽段的决心,就像无法阻止其钻研木工的决心那样。
黄重真唯独嫌弃拨银少了点儿,十万两对于万里长城蓟辽防线众多关隘的庞大军费开支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仅是一座小小的马兰峪,若想修筑得固若金汤,便非得十万雪花银不可。
然而重真又知晓,坚固堡垒除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外,另一个作用便是被无情攻陷,或者从内部被攻破,再者也可以绕道而行,就像马奇诺那样。
黄台吉为形式所迫,也终究会做出此等惊世骇俗的事情来。况且长城万里,关隘何其之多,不可能都像山海关和关宁防线那样,打造得犹如铜墙铁壁一般。
因此,修筑万里长城蓟辽段关隘的象征意义,远胜于实际意义。
与此同时,他也深悉此时的大明财政有多艰难,便也表示理解。
毕竟有总比没有好,况且让朝堂大佬和九边将士多注意点儿长城边防,终归不是坏事儿,也总算不枉此行。
至少,对于马兰峪等被遗忘了无数年的戍边将士们而言,仅仅是得到了皇帝的再一次关注,也已经非常满足了。
因为这至少说明,大明并未忘记这些苦守边疆的糙汉们。
而他们也将以极大的热情,回报这丝知遇之恩,哪怕对于日理万机的皇帝而言,这丝恩情实在微不足道,忙于派系斗争的兖兖诸公,更是不甚在乎。
然而,孤城,孤独,坚守,百战,不破,不还。
这些名词,便是无论哪个华夏时代,边塞将士们最为普遍也最为寻常的心态。
总而言之,黄重真这行来自辽东关宁的小兵,这些时日遭到了留守京师的东林大佬们的口诛笔伐。
极在乎别人看法的吴三桂被骂得发根倒竖,便连淡然的周吉都有一种快要体无完肤的感觉。
唯独黄重真丝毫不在乎,照常吃饭喝酒,如常睡觉锻炼,将这难得悠闲的生活,过得有条不紊,更将江南饭店衬得诗情画意,生意蒸蒸日上。
——不好也难啊,毕竟每天天才微微亮,店外便冒着严寒排满了想要进店,一边煮酒论英雄,一边指桑骂槐唾骂某些王八丘八吃里扒外的所谓士子。
便连远在辽东关宁的袁崇焕都遭了秧,谁叫漏风的大明朝堂,将《浅论巩固蓟辽防线之必要与迫切疏》确是那只蝗虫所执笔撰写,却又得了关宁军上下一致认可的消息走漏了出去,就连具体内容都一字不差呢。
于是,这篇论文体裁奏折的影响力,瞬间便盖过了已然被公认为精品的那首五言,两首七言,以及两曲新词。
那首白话性质的《辽东的森林》就更加不用说了,士子们无不大骂俗不可耐,有辱斯文,啥玩意儿……
大明京师文化璀璨,江南更是诗情画意,谁在乎悬在关外的苦寒辽东呀?
但辽东的关宁军在乎,辽东的汉家遗民在乎,便连全华夏的普通百姓都很是喜欢,忙碌劳作累了,便都会自嘲地唱上几句。
“让我将你心儿摘下,试着将它慢慢融化,看我在你心中是否仍完美无瑕……捂不热融不化的朝堂大佬、地主老财的心哦,您们就要将我们这些升斗小民,煎迫至何等程度哦……能让咱老百姓混个温饱不?”
温饱,大概便是百姓所想之——最浪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