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长白山下的少年脚程极快,不日便到了锦州。
望着前方那座屹立于原址旁边的更加威武的城池,周吉这个老锦州人顿时泪流满面,竟下得马来,匍匐在地,深情地亲吻着脚下的土地。
黄重真、刀疤刘挺、大牛,以及部分曾参与过锦州阻击战的关宁战士,也都跳下战马,深情地注视着前方那座更加威武的崭新城池。
吴三桂对此,着实很难理解。
锦州新城的东边,那座曾经的鼓楼显得十分显眼。鼓楼四周虽然仍是一片废墟,但守军已在着手收拾,似乎要在此基础之上,修建出一座外城来。
锦州其实是祖大寿的全权负责的防区,但不知为何那家伙从未来过,而是将修建的任务,全权交托给了他的堂弟——祖大弼。
忙得脚不沾地的祖大弼,得知消息之后,立刻就骑着快马出城来迎了,并热情地邀请他们去新城里面走走,坐坐,看看,顺便提点意见。
对于筑造古代城池,尤其是以防御为主的军城,黄重真是没什么经验的。
不过看见祖大弼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这又是祖大寿的防区。
按照历史强大的惯性了,宁锦大战是在所难免的,自己这群人很有可能便要在这里和建奴鏖战,那么提前进去熟悉熟悉,无可厚非。
锦州北曰镇北,南作永安,西叫广顺,东为宁远,取与宁远遥相呼应之意。
其中,镇北门高大坚固,数个马面战台犹如尖刀一般锋利,若建奴来攻,必然能予以极为犀利的还击。
西侧的广顺门自北向南,斜刺里连接着北墙与南墙,最是易守难攻。
南边的永安门略显狭窄,最是容易被建奴以立寨的方式堵门。
东侧的宁远连接着老城的遗址,再次基础之上修建一座外城,确实可以增加建奴围困锦州的难度,毕竟要想堵住南门,就必须由东西两侧绕过去。
而若是锦州足够大,那便跑也跑死他。
可惜现在的锦州也就四堵墙里的那么大,逛了一圈就逛完了。
“啥破城啊!连个……”吴三桂望着萧条的街道小声嘟囔了一句,似乎对没有引进青楼感到非常失望。
惹得祖大弼和祖大乐两兄弟,狠狠地瞪着他。
被两个胡子拉渣的小表舅瞪着,就算是狂傲如吴三桂者,也只能讪讪地闭嘴。
“万事开头难,你们辛苦了。其实现在的我们,对付建奴还真没有啥好办法,建奴与关宁,也就看谁能坚持到最后罢了。”黄重真连忙握着祖大弼的糙手,以示安慰,同时也算是为自己的小弟在说好话。
吴三桂很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一点,想要反驳却苦于读书甚少,便只要倔强地撇过头去,想要在周吉那里找点儿安慰。
但他哪能理解周吉对于这片土地的情感,反而受到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周吉说道:“身为一个老锦州人,很感谢你们将我心中的故乡,重新建立了起来。新锦州百废待兴,一切就都拜托你们了。”
吴三桂蓦然觉得自己这个人家的亲戚,却好像是多余的,便无所谓地耸耸肩膀,带着几个家丁,到城里新开的几家馆子找乐子去了。
“别理这小子,走,咱们喝酒去!”祖大弼朝吴三桂消失在街道转角的跋扈背影,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便搂着黄重真的肩膀,热情说道。
“行!反正载着美酒的马队,估摸还要一天才能到达此地呢。”黄重真点点头道。
“美酒?再美能美过老子亲自把关的高粱酿?你小子才喝过多少酒呀?今晚上定叫你好好见识老子的酒量,不喝醉你就留在锦州,不用去后金了。”
“就是,你也就开炮厉害,打铁也还行,喝酒铁定喝不过咱哥俩。”少年老成的祖大乐也帮腔道。
黄重真突然觉得很好笑,这家子的基因未免也太强大了,怎么还未完全成年,便已一副络腮胡子的丑样呢?
于是,便强忍着笑意道:“行行行,咱们不醉不归,不醉不还。”
“你在嘲笑我们!”
“不!我没有啊!”
“你有!咱哥俩感受到了!别看我们外貌粗犷,内心可细腻着呢……”
“好好好!行行行!领教了领教了……”
过了锦州,向北是左屯卫,向东途径离海较近的右屯卫,便是大凌河流域了。
出发之前,袁崇焕尚在犹疑,是否一并将这三处的破败城垣,也都修复成可以抵御后金的前沿卫城,以呈三足鼎立之势,拱卫锦州,守护关宁防线。
却又害怕此处离山海关实在太远,孤悬在外,鞭长莫及一旦后金重兵来袭,极易被破或者被围,徒增钱粮消耗,一个不慎反而还会资敌,得不偿失。
黄重真却告诉他,要修就快点修,趁机修。最好修成三颗钉子,就像宁远一样坚固地楔定在辽西平原的西端。
届时,便任凭后金用榔头敲,用起子拔,哪怕是用老虎钳死命地扒拉,任其风雨侵袭,也依然屹立不倒。
且大凌河畔土地肥沃,收拢流民抢种抢收,总好过一点都没有。
后世华夏,寸土必争,分秒必夺,才最终迎来伟大复兴。
大明,亦应如此,才有中兴之望。
若待后金缓过气来,又患得患失地前去修缮城池收复失地,那才叫得不偿失。
袁崇焕其实不是很喜欢黄重真认真起来的这番神情语气,却又觉得这小子说得诚彼娘之有理。
于是,书生意气一上来,便挥斥方遒地准备展开上任以来的最大手笔。
事实上,黄重真这番话并非无的放矢,而是经过充分估量的。
宁远之败尤其是觉华岛上的被力挫,不仅披甲奴和农奴兵折损甚巨,便连后金的嫡系八旗也损失惨重。
加上近半年以来,奴酋缠绵卧榻,令傲视辽东的后金不得不暂时收起了利爪。
奴酋悒郁疽发而亡,更令后金群龙无首,八王议政变作了八王夺权。
“出则为兵入则为民”这份部落性质极为明显的八旗制度,恰恰说明后金并没有十分充足的兵力,并且已在此时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后金的四大贝勒之中,阿善黄台吉都极为狡诈而又理智,便都极力地想要将这场汗位争夺战,控制在很小的一个范围之内,将国力的损耗减轻至最低。
可莽古泰却将觉华战败的原因,全部推在黄台吉的身上。
因此怨恨在心,很想找他的茬。
贵为二贝勒的阿敏,虽然只是奴酋的侄子,但其在四大贝勒之中排行第二,便也不甘屈居四贝勒黄台吉之后。
最重要的是,他的父亲舒尔哈齐是被奴酋赐死的,还剥夺了爵位。
于是,他便更想登上汗位,好为父亲平反。
四小贝勒之中,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人,皆是后金现任大妃阿巴亥的儿子。
与四大贝勒相比,他们虽嫌资历不足,威望也不太够,但在八旗之中各有部族亲信,加上有母亲在各大势力中间周旋,三人合力,便也是一股极大的力量。
至于济尔哈朗,也是舒尔哈齐的儿子……
因此,奴酋一死,其平生最为得意之作——八王议政,立刻便已名存实亡,并且迅速演变成了最令其心痛的八王夺权,明争暗斗,针锋相对,十分激烈。
后金的军队以因此而大幅度收缩,首次对大明采取了保守防御的策略。
同时,也是八旗之间的彼此防备。
因此至少在这段时间之内,广袤的辽西平原,完全可以说是关宁军的势力范围,若不趁此机会,更待何时?
后金别说是军队,便连细作都极少会西渡辽河,北渡浑河,来此撒野。
若真的来了,那么杨国柱侦察兵团也不是吃素的。
哪怕那群龟孙像旱濑那样躲进洞里去,也会被扒出来,套用出所有可用的信息之后,再无情斩杀。
这是黄重真对袁崇焕所提的有一个建议,那便是——尽可能地去对女真这个古老的辽东民族,以及后金这个八旗制的汗国,多一些了解。
毕竟在经历了之前的两百多年,女真已对大明有了相当足够的了解。
可大明对于女真的了解,却仍然停留在极为浅显的程度。
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也是他们此次谍战后金的一个重要使命。
“希望袁帅抓紧时间,莫要患得患失才好。”骑着大黑马慢悠悠地踱过大凌河畔,远远望见那座残破不堪的大凌河堡,黄重真深感时间紧迫,不禁无限唏嘘。
后边的车马队已咕噜噜地跟了上来,二狗也哈赤哈赤地跟在马腿边上,黄重真便收敛心思,命令摆出使团仪仗,大摇大摆地前往后金的所谓盛京——沈阳。
当然,所谓的使团仪仗,打出的仅仅是袁崇焕的旗号,而不是大明的名义,其目的就是以出使为名,行谍战后金之实。
可此举对于大明而言,毕竟太过惊世骇俗。
故依黄重真之见,虽得了天启皇帝暗中送来的中旨,却也要尽可能地保持低调,以免被那些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只知风闻奏事的御史言官们抓住把柄,徒被弹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