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弈绯从湖州回来没多久,程昀就上门拜访,近日福瑞祥的马伯昌倒是安静了许多,没有再召集其他管事闹事,但醉霄楼的陶景中反倒越闹越凶,以他为首的管事隔三差五就上门来为周放鸣不平,逼着大小姐给说法,让程昀很是头疼。
湖边凉风习习,沁人心脾,乔弈绯一边修剪万年青,一边悠闲道:“程叔叔不必着急,用不了多久,福瑞祥就会大力支持你我,至于陶景中,我自有办法。”
她正在想办法收服陶景中的时候,七皇子就送来了定国公寿宴的消息,真是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来了枕头,天助我也。
对大小姐已经颇有了解的程昀,见她这么说,心里有了底,笑道:“有大小姐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算算时日,绾青丝那边也该有消息了,乔弈绯想起冯子唐,唇角勾出一道诡谲的笑意,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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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子唐自从得到九彩丹青的秘方之后,大肆宣扬,各地布商闻风而动,很快,绾青丝就得到了大批订单。
他命工坊昼夜不停地染织九彩丹青,依然供不应求,每日躺在家里都有大笔进账,他笑得合不拢嘴。
他是冯家庶子,本不受重视,但自从开始经商赚大钱之后,在家族中的地位也日渐提升,想想也真是可笑,达官贵人一面自命清高,同时又对黄白之物爱不释手。
饱暖思**,近日顺风顺水,他不由得又想起美色出众的乔弈绯,开始幻想她臣服在自己脚下跪舔的姿态。
“少爷,少爷,不好了。”小厮慌慌张张地奔进来,摔了一跤,正脸着地,摔得一鼻子血。
冯子唐正在春风得意之时,冷不丁被打断,当即脸色一沉,喝斥道:“慌什么?没看到本少爷正在休息吗?”
小厮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血,上气不接下气,“好多…好多…布商都在绾青丝门口…闹着要退货…”
“退货?”冯子唐猛地坐起来,狐疑道:“退什么货?”
“就是刚刚染织好的九彩丹青啊。”小厮慌忙道:“他们说那不是真正的九彩丹青,货不对版。”
“不可能。”冯子唐立即竖起眉毛,黑着脸道:“秘方是我亲自验过的,也是我亲手交给可信的人染织的,怎么可能不对?”
“我也不知道啊,那些交了货的布商都聚集在绾青丝门口,少爷你赶快过去看看吧。”小厮急得满头大汗,连血都不敢再擦。
冯子唐心知不好,再也没有兴致意淫美人,“走,去看看。”
昔日热闹的绾青丝今日更热闹,门口挤满了吵吵嚷嚷的人,冯子唐还在老远的时候,就听到了大喊大叫,“这是什么道理?我花大价钱买的九彩丹青,可绾青丝给我发的货根本就不是九彩丹青。”
一见场面出乎自己的意料,冯子唐脸色一变,小厮忙着挤开人群,“让开让开,我们少东家来了。”
那些订货商见冯子唐到了,立即一窝蜂过来围住了他,七嘴八舌道:“冯公子,我可是听说你有九彩丹青的染织秘方,冲着你这绾青丝的名号,我才一口气定了两百匹,可你发给我的货根本就不是九彩丹青。”
“不可能。”冯子唐脸都绿了,矢口否认。
“什么不可能?”一个中年圆脸布商义愤填膺道:“我把你发给我的货带来了,你自己看看?”
冯子唐被吵吵嚷嚷的人围着中央,差点透不过气来,圆脸布商把一匹色泽艳丽的九彩丹青猛地甩到他面前,怒气冲冲道,“你自己看看,这是不是正宗的九彩丹青?”
那匹布色泽艳丽,绚烂多姿,出货的时候,自己还亲自查看过,怎么可能不是九彩丹青呢?
冯子唐以为是布商无理取闹,正待发火,可是,另一个人不知从哪里端来一盆水,“哗啦”一声全浇在地上的九彩丹青上面。
让人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原本多姿多彩的颜色见了水,很快就混作一团,红绿交织在一起,蜿蜒流动,青不青,白不白,黑不黑,灰不灰,颜色变得十分难看,根本就不能要了。
一高个子布商大声控诉道:“真正的九彩丹青色泽永驻,有十年不褪之说,怎么可能一见水就废了?”
冯子唐的脸色刷地变了,“一定是你们做了手脚,从我这边出去的九彩丹青绝不可能是这样的。”
“冯公子,你什么意思?难道我们这么多人还能讹你吗?”那个圆脸布商脸都气白了,“我老刘做了一辈子生意,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九彩丹青?”
冯子唐不敢置信,立即给小厮示意,让他赶快去工坊把刚制作出来的九彩丹青丢到水里试一试,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人太多了,小厮根本挤不出去,这时,有布商直接闯到店里,把正在出售的九彩丹青抢了几匹过来,再次泼了水,然后不出意外地全都褪色变色,眼看着一匹匹色泽鲜艳的九彩丹青变成了根本不能用的废料。
冯子唐瞪大眼睛,“这不可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们是找你买的,花了高价,却买回来一堆中看不中用的垃圾,你欺骗了我们,本应双倍赔偿,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赔就不要你赔了,但我们付的货款必须如数退还。”
“对,必须退货,照价赔偿!”
……
这些前来声讨的布商显然已经提前商量过了,他们之间多有来往,只要一家发现绾青丝出产的九彩丹青遇水褪色,马上就相互告知,很快,所有人都发现,他们欢天喜地从绾青丝购得的九彩丹青居然是假的?
大家都是要养家糊口的人,这一次不少人赌上的是自己的全部家当,本想乘此时机大赚一笔,没想到被骗了,群情激奋之下,齐齐赶到绾青丝要求退货退款。
望着一浪高过一浪的声讨声,冯子唐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难道是秘方有问题?
可是,从乔弈绯买到秘方,到自己出手抢夺,中间时间很短,她根本没有做手脚的可能,况且,出坊的时候,自己还亲自查看过,的确是上上品九彩丹青,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更要命的是,他把九彩丹青的消息放出去之后,订单如雪片般飞来,还有好几批货在发给客户的路上,工坊里也昼夜不停,望着愤怒汹涌的人群,冯子唐眼前一阵恍惚,不对,一定是乔弈绯做了手脚。
这个恶毒的女人,一定是她。
冯子唐的眼神透出一股瘆人的寒意,扯着嗓子喊道:“各位稍安勿躁,你们和我绾青丝做生意不是一天两天,我是什么人?你们是知道的,大家放心,我一定会查清楚此事,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行。”圆脸布商断然拒绝,“我到处借钱才筹齐货款,现在你给我这样的货,我怎么卖得出去?你必须赔。”
“对,必须赔。”有人高呼,“你用假的九彩丹青,按照真的价格卖给我们,把我们当猴耍,当我们好欺负吗?”
冯子唐当初接单子接到有多手软,现在就有多头大,他耳边一直嗡嗡作响,绾青丝闹成这样,生意根本没法做。
眼见场面越来越失控,他心急如焚,让小厮找了个椅子,站在椅子上,嘶喊道:“大家给我三天时间,三天,我一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三天?我们借的印子钱,每天都要损失利息,怎么算?”有人不满地高喊道。
冯子唐经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等焦头烂额的局面,气急交加,“你们总要给我时间调查吧?”
“事实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调查的?这一定是你的缓兵之计。”圆脸布商满脸怒火,这次他借了两万两银子买了九彩丹青,本想赚一笔,现在连本钱都回不来,人家也催着他要债,简直是度日如年,如果冯子唐不赔,他就只能去跳河了。
“你发给我们的货有问题,我们自然是找你了。”
“你说得轻巧,我们被你骗了,日子都没法过了。”
“对啊,你跑了怎么办?我们哪里找你?”
……
到处都是围着他讨要说法的愤怒布商,冯子唐浑身都湿透了,无奈之下,高喊道:“我姑姑是恩国公夫人,我绝对不会跑的。”
“是不是仗着有权贵撑腰,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地欺压我们无权无势的老百姓?”
一听冯子唐这么说,那些誓要讨还公道的布商更加愤怒了,冯子唐有权有势,还这样欺骗他们,简直罪大恶极。
冯子唐被挤来挤去,欲哭无泪,“我答应你们,两天,两天,一定给你们一个答复。”
“不行,最多一天。”圆脸布商满脸义愤,“我们就在你绾青丝等着,一日不给我们说法,我们就不走。”
“好!”冯子唐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咬牙答应,“我现在马上去查。”
冯子唐没心思寻欢作乐了,心乱如麻,工坊里请的都是老工匠,工序不会有错,所以,一定是秘方出了问题。
他要立刻到福瑞祥把乔弈绯那个祸害找出来,一定要她血债血偿。
冯子唐骑上马,在大街上一路狂奔,撞翻了不少小摊小贩的摊子,顾不得人家在后面大吼大叫,心里憋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要马上找到乔弈绯兴师问罪。
很快就快到福瑞祥了,不过,这里是达官贵人府邸众多,冯子唐不敢横冲直撞,不得不慢了下来。
“哟,这不是冯公子嘛,幸会幸会。”路边忽然传来乔弈绯熟悉的声音。
冯子唐立即一勒马缰,就看到罪魁祸首站在路边,身穿玫红色刺绣长裙,外罩一条白色薄烟缠臂纱,亭亭玉立,光芒四射,她的身后是一家茶水铺,倒是有闲情雅致在这里喝茶?
冯子唐见到乔弈绯的时候,怒火到达顶点,劈头盖脸就道:“说,你在九彩丹青的秘方里做了什么手脚?”
乔弈绯很是意外,“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别装了。”冯子唐气急败坏,“九彩丹青一见水就褪色,你敢说不是你动了手脚?”
乔弈绯轻笑,“你这话就莫名其妙了,秘方我刚从张家买来没多久,就被你强行夺走了,我想做什么手脚也没时间啊,再说,我对染织工艺一窍不通,就算想做手脚,也不知从何下手啊?”
冯子唐一愣,虽然乔弈绯说得有道理,但他总觉得不对劲,一定是她干的。
乔弈绯藏住眼中的讥诮,很好心道:“听你的意思,九彩丹青遇水就会褪色,可我听说真正的九彩丹青哪怕是十年也不会褪色,莫不是你家染织的工坊第一次染织九彩丹青,手艺不精,火候掌握得不好,所以出了问题?”
“不可能,一定是你。”冯子唐恶狠狠地瞪着乔弈绯,几乎是用吼的声音,“你说不说,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我什么都不知道。”乔弈绯依然在笑,自己跳坑了能怪谁?“冯子唐,你数次仗势欺人,巧取豪夺,我本着做生意以和为贵,从未和你计较,如今你自己染织的九彩丹青出了问题,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道怪到我的头上,真当我好欺负吗?”
“乔弈绯。”冯子唐咬牙切齿,一想到那些愤怒讨要说法的各地布商,他就头大,他刚才已经粗略计算过损失,如果真的全赔的话,不下二十万两银子,这么大一笔款项,连他都觉得心疼,目露凶光,“你够狠,小爷低估你了。”
乔弈绯似笑非笑,“过奖了。”
冯子唐当然不可能自己出这么一大笔银子,他经商以来,一直顺风顺水,从未栽过这么大的跟头,顿时恼羞成怒,“你说不说?”
此时的冯子唐,面部扭曲,眼睛血红,像极了一头发疯的野兽,模样十分吓人,猛地上前一步,伸手就朝乔弈绯抓过来。
乔弈绯飞快地后退一步,皱眉道:“你一向这么胡搅蛮缠吗?”
“臭娘们。”冯子唐五官狰狞,就冲着乔弈绯扑过去,可是,他的手却被一只大手捉住了,乔弈绯身后出现一张清俊的面孔,不悦道:“冯子唐,光天化日之下对姑娘家动粗,连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你是谁?”冯子唐使劲想抽出手,却纹丝不动,对方虽然看着斯文儒雅,力气却不小。
“宋澜。”
宋家的人?冯子唐吃了一惊,宋澜的父亲官居户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是妥妥的实权派人物。
面对宋澜,冯子唐可不敢像对乔弈绯那样肆意妄为,心里有些发虚,硬着头皮道:“宋公子,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是个什么狗东西?本公子在这里干什么?还需要向你报备?”宋澜冷笑一声,一脸不屑。
冯子唐的脸立即成了猪肝色,憋屈得说不出话来,他平日打交道最多的都是生意人,因有官家背景,所以在寻常商人面前颐指气使惯了,骤然见到真正的贵公子宋澜,一时气势软了不少。
乔弈绯今日特意请宋澜出来喝茶,就是料定冯子唐会来找茬,在他去福瑞祥的路上堵住他,免得这祸害去影响福瑞祥的生意。
冯子唐更不明白,为什么宋澜会来蹚这趟浑水?
对了,一定是乔弈绯用美色诱惑了宋公子,他在商圈好几年,经历过不少人,不少事,做生意的人,只讲利益,本来就不在意什么礼义廉耻,只要能来钱,什么都肯干,那些为了低价拿货,主动投怀送抱的女老板,他见得多了。
冯子唐狠狠瞪了一眼躲在宋澜身后的乔弈绯,越发相信此事是她全程设计好的,要不然她怎么会正好在这里等着自己?
但面对宋澜,他不敢大喊大叫,客气了许多,“宋公子有所不知,乔弈绯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她甩计谋在我买来的秘方里做了手脚,导致我白白损失了二十多万两银子,我是来找她讨还公道的。”
宋澜冷笑,“你们刚才的对话,我已经听得明白,你口口声声说乔小姐动了手脚,那你说说,她是怎么动了手脚?”
冯子唐顿时语塞,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但又不甘示弱,恨恨道:“不是她,还会是谁?我的工坊不可能有问题。”
宋澜的脸色又冷了几分,“冯子唐,你想诛心吗?光天化日之下,行为不端,欲对乔小姐动手动脚,又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诽谤污蔑,若乔小姐告到京兆府,你以为恩国公府真的保得住你吗?”
恩国公府?还有太子?冯子唐这么一想,底气就足了许多,自己是太子的表弟,怕什么?“宋公子,你不要被这个女人骗了,这是我和她之间的恩怨,还请不要插手。”
“如果本公子一定要插手呢?”宋澜皮笑肉不笑道。
冯子唐大怒之下,发出一声暴吼,“乔弈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处心积虑勾引…”
他话还没说完,腹部就猛然挨了重重一脚,一阵钻心的绞痛使得他痛苦地弯下腰,说不出话来。
宋澜厌恶地看着他,“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不过是仗着和恩国公府的裙带关系,在外狗仗人势,别人怕你恩国公府,本公子可不怕。”
冯子唐脸都痛得变了形,没想到乔弈绯竟然找了宋澜做靠山,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乔弈绯,有种你就天天躲在男人身后,我…”
又是毫不客气的一脚揣在他肚子上,这一次,冯子唐彻底站立不住了,仰天摔倒在地上,肚子翻江倒海般疼痛,痛得面无人色,想不到宋澜看着斯文儒雅,下手却这么狠?
宋澜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不屑道:“你不过区区冯家的区区一个庶子而已,还以为自己属螃蟹的,可以在天下脚下横着走?如今竟敢攀诬到本公子身上,今日之事,你若见好就收也便罢了,若敢继续胡搅蛮缠,就不是两脚这么简单了。”
冯子唐痛得说不出话来,又知道宋澜在,自己肯定在乔弈绯这里讨不到好了,连狠话都不敢再放,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忍着痛灰溜溜打道回府。
见冯子唐气势汹汹而来,狼狈不堪地逃走,乔弈绯鼓掌赞道:“想不到宋公子平日看着文质彬彬,收拾起人来也毫不手软。”
宋澜忍俊不禁,“你是对文质彬彬有什么误解,还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乔弈绯大笑,“今天多谢宋公子仗义出手,这份恩情,我没齿难忘。”
“没齿难忘就不必了。”宋澜笑笑,“如果真想感谢我的话,不妨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手脚?”
“你何以肯定是我做的手脚,而不是冯子唐自己倒霉,把事情做砸了?”乔弈绯笑吟吟道。
宋澜笑而不语,以他的经验判断,但凡惹到乔弈绯的,一定会吃大亏,这个冯子唐栽在乔弈绯手中,却连自己是怎么中招的都不知道?实在愚蠢!
乔弈绯对宋澜的印象很好,虽为官家公子,却无半分骄娇二气,温和儒雅,人又聪明,关键是还很可靠,堪称完美,给他倒了一杯茶,“宋公子今天仗义援手,我要是再不坦诚相告,也太不近人情了,那我就满足你的好奇心吧。”
宋澜微笑,“多谢。”
乔弈绯莞尔笑道:“其实很简单,张家那九彩丹青的秘方固然精妙,但核心却是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在染料中加一些茜草,就不会褪色了,不过,这是张家口口相传的秘密,冯子唐抢走秘方,却不知道真正的点睛之笔并未记载在秘方之上。”
“原来如此。”宋澜恍然大悟,“这一次绾青丝损失不小吧?”
“那是当然。”乔弈绯笑容愉悦而甜美,“他染出来的九彩丹青看似完美,实则遇水便会褪色,只能做抹布,这段时间,绾青丝的订单遍布各地,今天来的只是第一批,还有不少在路上,他焦头烂额的日子还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