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野推开房门。
小小的庭院与四周的几间客房,便是蕲州一行六人的住所。而几位同伴外出未归,院子里颇为安静。
三月。
春暖花开的时节。
而简陋的小院无花无草,倒是院外耸立着一株老树,枝叶婆娑、春意正浓。
于野走到院中,挥臂伸展着腰身,真气在体内流动,筋骨发出一串轻微的脆响。恰好午后的日光打在脸上,他不由得抬起头来而微微眯缝着双眼。
嗯,即使不闻不睹、屏蔽视听,也能够感受到春光的暖意与灵动的气机,使人彷如与这天地浑然一体,喘息之间日月更替,心念一动而斗转星移。
嘿,有趣!
便这么昂着头,舒展双臂,仿佛神魂随风而起,飞过小院、掠过街道,悠悠然直上天穹。而天外又是什么样子……
于野傻傻伫立片刻,收敛心神,咧嘴一笑,撩起衣摆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手掌一翻,拿出两枚玉简。
整理赖泰遗物的时候,再次有所发现。一个是图简,与所知的燕州舆图不同,其中标注了九方十八郡的数百家仙门的具体所在。一个是玉简,乃是各家仙门与扶余岛交易的账单,详细记载了某门、某派、某人所购买的丹药名称,灵石价目,以及交易的年月,前后竟然横跨了一百多年之久。其间该有多少无辜者遇害,又有多少道貌岸然之辈籍此提升修为而摇身变成了德高望重、叱咤风云的仙道高人!
这份账单,无疑便是各家仙门勾结海贼杀人炼丹的罪证!
而正义与公理何在?
于野的心头忽然有些沉重,他收起了玉简,转动着左手的纳物铁环,默默想着心事。
扶余岛之战,虽然杀了一两百个贼人,彻底捣毁了陷空山,却难免有漏网之鱼。而赖氏兄弟的赖冕也依然活着,必将后患无穷。
“吱呀——”
院门推开,令狐北、铁杉、荀原、詹坤走了进来。最后现身的乃是于天师,他手里拎着一个食匣。
“于兄弟——”
“嗯,气色不错!”
“于野,我等有事找你商议!”
“各位、各位,坐下边吃边说——”
几位同伴皆面带笑容,神色轻松。
于天师随后关闭了院门、封了禁制,拿出食匣中的酒肉摆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于野与众人围坐一起,然后举杯共饮,品尝着菜肴,便听詹坤等人相继出声道——
“于兄弟静修多日,有所不明,且与你分说一二。燕州与蕲州不同,没有国与国之分,只有修仙家族掌控的十八郡,各自管辖属地的凡俗民众。而家族与各地仙门素有渊源,皆根基深厚不容小觑。不过,仙门的规矩倒是与蕲州相仿,仙凡和谐共处互不相扰,燕州九方的情形大抵如此!”
“据说燕州有六大仙门,分别为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其中又以天机门最为强大,详情不甚了了。”
“多日来,我等见识了本地的风俗,也尝试着改变了口音,并结交了几位同道中人。千里之外有一家小仙门,可借传送阵直达扶风城。再由扶风城的传送阵,便可前往燕州各地。”
“铁兄、荀兄、詹坤与我本人,皆有意前往五原云夏郡的天机门。而铁兄持有天机门令牌信物,或许方便行事。”
“天机门的令牌应该来自伯奇,为我师兄所得,却最终落在我的手里,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据悉,扶风与云夏交界之地,有家天巧门,为炼器制符的门派,我有意前去拜访一二……”
“于兄弟,你有何打算?”
于野获悉了燕州的大致状况与几位同伴的意向,并未忙着答复,而是放下酒杯,道:“铁长老……”
“唤我铁兄!”
铁杉急忙提醒道,他也是人老成精,知道长老的称呼与散修身份不符,自然不肯露出破绽。
“恕小子冒昧,铁兄!”
于野拱了拱手,道:“仙门令牌拿来我看——”
铁杉递过来一块白色的玉牌,两寸大小,形状精美,一面刻着“天机”二字,一面刻着一个“奇”字。
于野微微皱眉,道:“不管是前往天机门,还是行走各地,这块令牌切勿轻易示人!”
“哦?”
铁杉不解。
詹坤似有所悟,微微点头。
于野将玉牌还给了铁杉,却又翻手拿出另外一块玉牌递了过去。
铁杉接过两块玉牌左右端详,惊讶道:“一模一样,唯有字迹不同……”
于野伸手端起酒杯,默默饮了口酒。
他拿出的玉牌与伯奇的令牌一模一样,只是“和”字与“奇”字不同,却始终被他当成裘伯的遗物,并猜测裘伯的名讳便是裘和。
而此时此刻,他又起了疑心。
他的玉牌来自冯老七,若是裘伯之物,为何没有随身携带,而是遗落他处?难道裘和另有其人,只是恰巧与裘伯同姓?
不过,神器事关重大,即使伯奇与裘伯等人死了,有关当年的往事也不会烟消云散。
“于野,你这块令牌来自何处?”
铁杉看着两块一模一样的令牌,依然错愕不已。
“我说了,也没人信啊!”
“为何不信?”
“我的这块令牌,为一江湖好友所赠!”
“不敢相信……”
于野饮了口酒,淡淡笑道:“当年伯奇出海追查宝物至今未归,倘若天机门知道他的下落,又将怎样呢?”
如此简单的道理,铁杉等人不是不懂,而是事不关己,难免心存侥幸。
“嗯,此物留着是个祸害!”
铁杉将伯奇的令牌“砰”的捏得粉碎,拍了拍手,道:“即使没有令牌,也不妨走一趟天机门。我等打算明日启程,你是否同行?”
“到了扶余城,再说不迟!”
于野依然没有给予肯定的答复。
他取回他的那块玉牌,拿在手中默默端详……
是夜。
客房中。
于野盘膝坐在榻上,双目微阖,状似入定,却轻声唤道:“青萝、青萝……”
无人回应。
他早有所料,继续唤道:“青萝,我有话说,小丫头,快快醒来……”
过了许久,识海中响起一声抱怨——
“哎呀,何故扰我静修?”
“我已抵达燕州昆方的扶余郡。”
“知道啦!”
“几位道友欲往天机门,只怕我不便同行,不知你的魔门位于何地,我想问……”
“七杀门早没了,何必多问!”
青萝忽然失去耐心,话语声多了一丝怒意。
“啊……你所说的魔门便是七杀门?”
“不然呢,你的七杀剑诀从何而来?”
“嗯嗯,还有天罡经……”
“天罡经来自域外,与魔门无关。”
“域外……不会是蕲州吧?”
“小子,你这般拐弯抹角,累不累呀。我实话说了吧,七杀门位于鬼方的东莱郡,却已被五大仙门所灭,我不过是遇难幸存下来的一缕残魂。你若执意寻找魔门,来日我必将我带你前往九幽谷,开启九幽之塔,成就仙道至尊,或能打开幽冥之门也未可知。而在此之前,你首先要活下来,修至元婴境界,否则一切无从谈起!”
“不……慢点儿说……”
众多讯息像是惊涛骇浪骤然袭来,使得于野一时应接不暇。
“哼,你已抵达燕州地界,若非性命攸关,你的七杀剑气与星矢少用为妙!”
便听青萝哼了一声,道:“该说的时候我自会如实相告,不愿妨碍你的修行罢了,再敢与我耍弄心机,小心我揍你哦!”
气海之中,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在挽袖子挥拳头,凶巴巴的样子。
“罢了、罢了!”
于野连忙求饶。
待识海与气海回归寂静,他悄悄舒了口气,又禁不住回想着青萝的每一句话,心绪再如惊涛骇浪般起伏不息。
无论是蛟影、还是青萝,那个丫头对于她的来历始终讳莫如深,而今日再三逼问之下,总算让她吐露了几分实情。
已知燕州有六大仙门,分别以天府、天梁、天机、天同、天相、七杀命名。七杀门,乃是唯一的魔门,竟被其他五家仙门联手覆灭,而青萝竟然是唯一的幸存者,却也仅剩下一缕残魂,可见当年灭门之战的残酷无情。
再联想到伯奇所追查的宝物,或许来自那场灭门之战。由此推测,神器本是七杀门的宝物,为五大仙门觊觎已久,便联手灭门夺宝,不想混乱之中竟被几个弟子窃走宝物,这才有了裘伯等人逃亡海外的一段往事。
而青萝早已知晓神器的由来,却怕泄露玄机,便逼着他炼化蛟丹,又因彼此心神相通,暗中引导他一步步走到今日。如若不然,纵使他机缘逆天,也难以找到三件神器。而她最终的用意是借他之手为七杀门报仇,还是帮他成就仙道至尊,打开所谓的幽冥之门?
九幽之塔,或与七杀魔门有关。而幽冥之门,又是什么所在?
怎奈她不肯多说一句,却再次逼他提升修为。而从误入仙途修至金丹一层,耗时六十余载,倘若修至元婴境界,岂不是要数百年之久?
嗯,那个丫头乖巧时,宛如精灵,歌舞曼妙,甚是讨人喜爱;而她一旦任性发怒,也是极为的吓人。
既然去不了七杀门,是找个地方隐居修炼,还是效仿当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如今也着实与当年初到蕲州的情形相仿,只是几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换成了一帮老奸巨猾的金丹高手。
而七杀门已灭,他于野既然修炼了七杀剑诀,岂不成了魔门唯一在世的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