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之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个场景。
大漠黄沙,冰晶般的月亮挂在断崖顶端,一道娇小年幼的身影伫立在崖前,纯白的衣袂随着狂风摇曳不已。因为角度的问题,在年幼的楚韵之看来,她正好站在冰晶般的月亮之中,那股出尘飘逸的气息,隔着遥远的距离扑面而来,仿佛月宫仙子,坠入凡尘。
然后,似乎察觉到楚韵之的目光,她转过头来。
虽然隔得极远,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但不知为何,楚韵之却有种很强烈的感觉,那双眼眸必定是清澈如水,灵秀如霜,就像天上的明月般。被那道身影所惑,他找到路,想要攀上断崖。然而,等他绕道上去后,却已经不见那袭白衣,只有一朵雪莲花生长在那小女孩曾经伫立的地方。
洁白的花瓣犹自含苞,将绽未绽,却已经有幽幽清香逸散。
“我觉得,那个小女孩一定是雪莲花所化的精魄。可是,我守着雪莲花守了一夜,却再也没有见到她。再后来,我没有忍住困意,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却已经在马车里,继续在赶路。三哥,我觉得她一定是雪莲仙子,凡世间怎么可能会有那样轻灵出尘的人?”楚韵之满眼的光泽,异彩湛湛,言语中所透漏出的激动和感情前所未有的强烈。
楚戒之却只觉得他更荒谬了,为了一个遥遥见过的白衣身影神魂颠倒。
甚至,他连那人的容貌都没有看清楚。
可是,这样有些傻气的天真的韵之,却似乎又和记忆里那个粉妆玉琢的娃娃融合在一起。一时间,楚戒之不知道好气还是好笑,却又有着淡淡的留恋。其实,这样的韵之也很好,至少,不会像他们这样冷漠、自私、残忍,有些事情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足够冷血。
“我知道你不信,不过没关系,我信就好了。”楚韵之眉眼弯弯地笑着,“所以,在那栋酒楼里,当我推开雅间的门,看到倩仪姑娘一身白衣,怀抱琵琶的模样,忍不住就想到了那位雪莲仙子。再加上那样超逸的琵琶,我不忍心看到这样的一位姑娘沦落风尘,就像质子府所有的质子一样,悲惨凄零……所以,我想要护住她,让她能够像雪莲花一样纯洁无暇地绽放着。如果可以的话,三哥,我们回楚国时,带倩仪姑娘离开魏国,好不好?至于以后,那就看她的选择了,她是位好姑娘,不该遭遇这样的命运的!”
看着楚韵之满含着期冀的眼眸,楚戒之突然有些不忍心了。
如果让韵之知道,他所以为像雪莲花一样纯洁无暇的卫倩仪,其实只是一朵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交际花,不知道他会作何感想?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听韵之的意思,似乎对她并无情意,而只是怜惜之意。
“三哥,你怎么不说话?”久久没有回应,楚韵之忍不住问道。
楚戒之回过神,犹豫了下,还是道:“韵之,如果我跟你说,卫倩仪不是你想的那样单纯?你会相信你的三哥吗?她不是位好女子。你知道吗?昨晚深夜,她一袭华服到我的住处,虽然话说得委婉含蓄,但意思我却很明白,她是来自荐枕席的。你看错了,她是一个彻底的质子,质子府中的质子,完全没有区别。”
闻言,楚韵之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摇头道:“不可能!”
“她人现在就在碎花阁,你可以去见她。也许她会跟你说,她是为了你们两个人的将来着想,要让我接受她!但我敢打包票,不管你怎么说,她都不会离开。”楚戒之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坦诚以告,现在告诉韵之,总比将来韵之陷入更深时说来得好,“你可以去问她,我相信,就算你真的天真,但你的聪明应该还在,你应该分辨得出她话里的意思。”
她的那套说辞,不但是将韵之当做傻瓜,也将他当成了傻瓜!
“是不是三哥你弄错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许久,楚韵之才怔怔地问道,依然难以相信。
楚戒之冷冷地道:“为什么?为了攀附我,因为我是楚国三皇子!虽然魏于延将你保护得很好,但身在质子府,你不会不知道质子们的存活之道吧?你再想想我昨天说的那些话,就该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改变对象,来找我了。”
楚韵之霍然起立,难以接受地道:“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说了,你可以去问她!”楚戒之沉静地道,“其实你应该懂得的,一名女子深夜,孤身华服地到我的住处,现在依然滞留,难道她还会有什么清白的想法不成?如果她真是你说的那种女子,昨晚她就不应该到我的住处来!”
的确,若是清白无瑕的女子,怎么会深夜孤身到男子的住处,这一点,无论如何都推脱不掉。
但楚韵之却无法相信,他一直以为如莲花般纯洁的卫倩仪,居然会是这样的人?“我还是不相信,我要去问她!”说着,也不等楚戒之,便霍然向外走去,急促得衣袂都带着风声。
楚戒之起身跟上,并不担心楚韵之会先到。
经过昨晚他的授意,侍卫们的私语,卫倩仪必定以为他对她有意,在这种情况下,她绝不会离开碎花阁。说不定她还会借此机会跟韵之决裂,然后在他面前哭诉委屈外加勾引他。如果不是为了让韵之醒悟,他才懒得敷衍这种女人。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楚韵之的住处,往碎花阁走去。
走到半途,忽然传来一阵琵琶声,柔和娇润,宛如水润花瓣般悠扬悦耳。紧接着琴声响起,与琵琶声相和,宛如一幅动人的水墨山水画缓缓摊开,让人心旷神怡。
楚韵之忽然驻足,难以置信地寻找着琵琶声的来处。
见状,楚戒之不禁好奇地问道:“韵之,怎么了?”
“这琵琶……这琵琶声……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楚韵之焦躁地道,满脸不可思议,“三哥,这就是我当初在酒楼听到的琵琶声,几乎一模一样。可是……倩仪姑娘明明手受伤,无法再弹奏此曲,而且你不是说她在碎花阁吗?”这里离碎花阁还有一段距离,无论如何,琵琶声也不可能传到这里。
楚戒之这才恍然,他却反应得很快:“韵之,你被骗了,你所谓的那两曲琵琶,恐怕根本不是卫倩仪所奏!”
“可是,倩仪姑娘说是她……如果不是她,那是谁?”接连遇到变故,楚韵之一时间只觉得头脑一片混沌,实在无法好好思索。难道一直以来,倩仪姑娘都在骗他吗?难道真如三哥所言,她是个寻常的质子,不,甚至是个更加心机深沉,城府极深的质子?
“如果你想知道,顺着琵琶声去找,这次大该能找到真正演奏那两曲的人!”
话虽然如此,但想到此地附近的院落,再想想卫倩仪对青鸾姑娘的忌惮,以及在韵之面前的挑拨,答案已经跃然而出。不错,若是青鸾姑娘,倒是能够走出那种连韵之也无法相合的刚烈激扬,苍凉悲壮,因为她本身就是这样一个坚韧、刚烈,宁折不弯的女子!
楚韵之一怔,随即立刻朝着琵琶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虽然琵琶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两人来到一处院落,白墙黛瓦,清新雅致,扇形的门匾上用碧绿的字体写着幽雅宜人的三个字:“芳华苑”。
果然,是青鸾姑娘!正如楚戒之所预料的。
楚韵之却愣住了,芳华苑,那不是华青鸾所住的地方吗?
悠扬动听的琵琶曲和琴声依然悠悠然地传出来,比先前在酒楼听到的似乎更加柔和悦耳,真正犹如春江碧水般温柔缠绵,一声又一声地响在他的耳边,却在心中激荡起无数涟漪,久久难以平静。
“楚三皇子,雅公子,有事吗?”守门的是四十飞凤中的两位。
她们听从华端的命令,对华青鸾忠心耿耿,谁对华青鸾好,谁为难过华青鸾,她们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对楚戒之和楚韵之的称呼完全是两种口气。虽然在与两人打招呼,却还是忍不住侧耳倾听屋内传出的琵琶声和琴声,忽然间两人同时朝对方打了个眼色,开始倒计时:“三,二,一——”
话音未落,就听到“嗡”的一声响,似乎是音弦崩断的声音。
紧接着,隐隐传来华青鸾恼怒的喝声:“萧离墨,你又耍赖,用暗器打断我的弦!”
“我哪有?你有证据吗?”萧离墨义正词严地道。
“你去死吧!”
两只飞凤相对而笑,各自摇头。这两个人,正经起来一个比一个正经,幼稚起来却也幼稚得不可理喻。
楚戒之看了眼楚韵之,问道:“里面,是青鸾姑娘在弹奏琵琶吗?”
“是啊,睿王爷磨了好久,公主才肯弹,结果睿王爷偏爱捣乱,把公主气得不得了!”飞凤笑着答道。
楚韵之怔怔地听着,脑海中一片混乱。
华青鸾……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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