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声响起。
和声交响乐团众人拿着自己的乐器,从舞台的两边走上他们自己的座位,快速坐定,收拾乐器。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所有人就已经将他们的乐器全部准备就绪。
秦弦起身,与双簧管的乐府对视一眼后,开始进行调音。
伴随着乐团木管,铜管,弦乐所有乐器和声的共鸣后,音乐的调音便在此刻完成。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都集中在舞台边上敞开的后门那边。
在后门内,陈秋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后,拿起放在手边的乐谱,深深吸了一口气,面带微笑地迈步而出。
哗!
掌声在此刻变得更为热烈。
无数人将他们激动的视线挂在陈秋身上。
他们期待地等待着陈秋的演奏。
在场有很多的观众,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目的前来。
有的人是为了听马勒的第一交响曲,他们刚好看到陈秋打算带着和声交响乐团,就过来听听看。
有的则是因为之前陈秋以及和声交响乐团演奏的《波莱罗舞曲》特别的漂亮,因此对和声交响乐团产生了好奇。
甚至还有一些人则是因为在外面看陈秋以及和声交响乐团特别帅,便决定过来看看的。
当然还包括傅调这种,因为苏玥的原因,对陈秋产生好奇的。
不管他们带着什么样的想法。
现在他们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他们想要看看和声交响乐团所能表现出来的音乐,究竟如何。
他们期待着陈秋能给他们完全不同的惊喜。
毕竟……
这是陈秋。
这是和声交响乐团。
这是,马勒第一交响曲。
在他们的视线之下,陈秋走到了舞台的正中央,将自己手中的乐谱放下,翻开到第一页。
音乐厅内掌声暂歇。
一切又重新陷入了平静。
陈秋的视线与乐团所有人对视一眼后,缓缓抬起自己手中的指挥棒,平静地站在原地,酝酿着自己的情绪。
在远处,西蒙爵士看向陈秋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略微点头,对着边上的傅调不由得开口道。
“这个起手很有感觉啊?”
“嗯?”
傅调没有想到西蒙爵士居然在音乐开始的时候和他说话,不由得一愣,对着西蒙爵士问道,
“这个有什么说法吗?”
“不确定,再看看,不过我感觉这人手上的操作很有柏林爱乐的感觉,感觉很奇怪。”
西蒙爵士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将他的视线继续放在陈秋身上。
陈秋这個时候也抬起自己的视线,与边上的秦弦对视。
视线交错,两人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后,陈秋这才将自己的视线收回。
而这一首作品的所有信息,也通过回忆完完全全地呈现在陈秋的脑中。
《马勒第一交响曲》
1888年,马勒于布达佩斯皇家管弦乐团担任指挥时所作。
但是准备工作可以追溯到1884年,灵感来源于马勒的第一套歌曲,1885所发布的《旅行家之歌》。
当时马勒还没有决定这一首作品究竟是交响诗还是交响曲。
一开始时候定的想法是交响诗,分为前后两个部分,“青年时代”以及“人间喜剧”。
青年时代是这一首作品,加上《蓝色交响曲》。
人间喜剧则是《葬礼进行曲》以及终曲。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将这一首作品分割成两部分的想法也逐渐消失,变成一整首作品。
至于这一首作品被起名为泰坦,本意是指德意志作家让·保罗的同名小说《泰坦》,但是两者几乎没有任何的关系。
甚至马勒自己本身对于泰坦这个名字都不是特别的喜欢。
他除了第二次以及第三次演出试图让观众理解音乐究竟发生了什么从而使用《泰坦》之外,包括首演在内的其他演出,他从来没有用过任何一次“泰坦”的标题。
因此你完全可以说这一首作品,也和泰坦没有任何的关系。
本来陈秋也是要将这一首作品当成泰坦去演奏,可是陈秋查阅了非常多的文件,思考了很多很多的细节后,他最终决定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马勒写的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泰坦。
这个泰坦背后有一个人的存在。
而这个人究竟是谁?
陈秋想了许久,最终找到了那个藏在泰坦背后的人,以及作品。
贝多芬,第九交响曲。
想要理解这一首作品,你必须要理解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
第九交响曲有什么特别的点?
很多人都说第九交响曲他最为特殊的便是在交响乐之中采用了人声。
但是,这并不是贝九最核心的点。
在很多宗教音乐之中,也经常会使用人声搭配乐团来进行演出。
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最为特殊的一个点其实在于……拒绝。
贝多芬第九交响曲最后一个乐章将很多之前出现的主题拿过来使用,似乎是想要将音乐进行重复,但是却一个都没有选择,而是选择之前完全没有出现过的,最为著名的《欢乐颂》的主题。
马勒的这一首作品也同样如此。
他的整体编配也是和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一样。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泰坦以及巨人,实际上是指贝多芬,以及他的第九交响曲。
这一首作品也可以看作站在巨人肩膀上的作品。
在破除泰坦这个标题的迷障之后,最为适合这一首作品,可以用来理解的标题那么应该是什么呢?
陈秋思考了许久,最终决定还是选择马勒很早一开始便使用的分段标题。
青年时代以及人间喜剧。
陈秋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掌缓缓向前推出。
嗡。
细微的小提琴声音在众人的耳边缓缓响起。
声音细微,似乎完全听不清楚。
但是却又萦绕在众人的耳边。
如云似雾。
陈秋的手指在此刻略微往前一点。
远处乐府的双簧管缓缓将气息吐出,伴随着单音的四度下行。
将周遭的雾气给吹散。
但是很快,雾气再次笼罩。
陈秋的手向着边上的低音管略微一指。
低音管的声音在舞台的另一侧吐出,也是同样的一个四度下行,如同远处云雾中的群山中的回音,若隐若现,而又很快隐去。
在低音管的声音消失后,管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下行的声音变得更多了一些。
而远处甚至似乎能听到一抹朝阳的出现。
乐团内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的出现。
陈秋的手略微抓握。
他似乎在控制着什么。
远处在乐团的幕后,有着两支小号,他们在舞台的幕后,缓缓地吹奏出一抹奇怪的音色。
若有若无。
似乎在乐团之中,却又似乎不在乐团之内。
这个小号的放置相比较其他的音乐而言,极为的新鲜,新颖,甚至令人惊叹。
似乎如同远处太阳,将要出却还没有出的模样。
在这感觉之下,音乐似乎有了一股气势正在升腾。
舞台上乐团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后,跟随着陈秋的指引,缓缓地将他们的声音开始相互融合。
在小号动机出现之时,圆号那柔美的声音在众人的推动之下,缓缓地将他们的音乐吐出。
朝阳在远处地平线之下缓缓浮现,一抹光芒逐渐笼罩在这片大地之上。
嗡!
陈秋手中指挥棒轻微一抬。
单簧管的声音如同鸟啼声一般,立刻响起。
青年时代,第一乐章。
从青春岁月开始。
这是一块青春、果实、荆棘碎片。
第一乐章的序言,自然而然代表着自然在黎明时分的苏醒。
音乐在此刻,从一开始朝阳的气息下缓缓浮现。
情绪逐渐开始变得放松。
气息也变得愉悦了许多。
太阳已经从远处的群山之中浮现。
凌晨森林之中的鸟儿也开始苏醒。
他们开始欢唱着清脆的旋律,庆祝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音乐情绪以一个极为顺畅且自然的方式进行着转变。
音乐的表达,极为的漂亮。
舞台下的西蒙爵士听到这个变化的时候,眼睛不由得一亮,略微有些激动地捂着嘴对着傅调小声开口道。
“这个地方情绪的变化,非常不错!细节控制的非常漂亮,这个指挥的手法很有德意志特色,你觉得呢?傅?”
“嗯。”
傅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但是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心中的惊讶。
音乐是一门外语。
音乐是一门最为困难的外语。
因为音乐没有固定的意义。
你想要理解音乐,只能靠你自己的感觉。
当然,这个并不是什么……【作曲家只需要随便写写就行了,可是观众要考虑的东西可多了】。
音乐作品最为困难的一点,是让完全不懂音乐的人,也能听懂音乐想要表达什么。
知道这个地方所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除了作曲家需要努力之外,演奏者,指挥家也要同样考虑这个问题。
一开始的时候,作曲家会选择用标题来引导观众,告诉观众这个地方自己是想要用这个方式来进行表达。
但是等到后期,他们发现单一的标题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完全告诉观众他们的想法。
而他们总不能每一首作品都专门配个歌词,让唱声乐的人曲唱。
因此,等到浪漫时期后期,作曲家开始不再简单地给作品标记一个标题,而是试着将音乐叙事化。
让观众能更加清楚地理解音乐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比如说刚刚他们所听到的那股晨雾,群山,回声,鸟鸣。
这所有的一切在陈秋的指挥和乐团的演奏之下,显得格外的清晰。
你甚至能呼吸到森林之中那股还没有彻底散去,带着一抹冰凉的雾气。
当你在这片森林之中走路的时候,你对着远处呼叫,伱甚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森林的回声。
除此之外,还有那朝阳从山中流淌而下的碎金。
以及那从沉睡中苏醒的鸟啼。
当这片森林在此刻苏醒之时,这片天地也在此刻苏醒。
所有的一切都在陈秋和和声交响乐团的手中呈现。
这声鸟啼还带有一抹悠远的寂静。
正如同马勒在他的作品之中所写的那样。
“gingheut'menuber'sfeld”
今天早晨从田野中走过。
这并不仅仅只是一声鸟啼。
而是借着鸟啼,将作品的视角往上拉扯,变大,望向森林之外的田野。
音乐之中的情绪在变得盎然。
天地之间一片空旷。
象征着无限的可能。
这片天地之间没有任何的限制。
你可以尽情地在这片天地生长。
看那路边的野花,果实,以及荆棘。
正如同人生未来的路线。
你可能会碰到好的,坏的,欣喜的,悲伤的,无数的事情。
这些都将在你的青春中出现。
陈秋手中的指挥棒缓缓推动。
乐池内的音乐在逐渐升腾。
乐团内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紧地跟在陈秋的身上,跟着他的指引,一点一点地去演奏着他们的音乐。
这并不仅仅只是马勒的青春。
这更是他们的青春。
在进入和声交响乐团之前,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一抹散不去的往事。
这些便是年轻的荆棘。
可是当他们进入和声交响乐团之后。
这片荆棘被陈秋用力地拉扯,扯断。
随后,陈秋向他们展现出了一个极为绚烂且光明的未来。
他们看着陈秋,嘴角不由得扬起。
这是马勒的第一首交响曲。
这是马勒第一交响曲的第一乐章。
这是马勒所描绘的青春。
这也是他们的青春。
青春本来就是由汗水,友情以及花朵所浇灌。
虽然这一首作品,他们因为人少,整体的音响弱了一截。
但是这是他们第一次从国内走到国外,演奏的第一首他们从未对外演奏过的作品。
因此,不管是为了自己,又或者是为了乐团,亦或是为了其他。
他们都将竭尽全力,将自己的一切力量释放。
音乐之中的光芒在一波接着一波的绽放。
音乐之中那股散不去的青春在舞台上闪耀。
正如同他们所想要诠释出来的那样。
这并不仅仅只是马勒所写的青春。
这更是他们自己的青春。
陈秋的手缓缓下压。
声音逐渐减小。
一开始的主题再次呈现。
只是这一次主题呈现的更多了一些。
不再有之前试探的内容在其中。
而是多了许多他们自己的存在。
音乐之中似乎若有若无地呈现出一抹紧张感。
似乎在为自己未来的荆棘所害怕。
似乎在给自己鼓足自信,让自己踏过这片荆棘。
这是青春的伤痛。
这也是青春所必然经历的阶段。
音乐之中的情绪在陈秋的手指中愈发紧张。
可是每一次到达紧张的时候,总有一抹光芒的音色在远处,在角落呈现。
正如同他们在给自己心中做的心理建设一般。
给自己加油,给自己鼓劲。
他们想到了自己。
他们想到了过去。
因此。
他们期待着未来。
期待着能和和声交响乐团一同成长,成长成华国,乃至于世界顶级交响乐团的那一天到来。
在众人的期待之下。
陈秋的视线一凝,手中指挥棒向着远处的打击乐一指。
远处艾鼓边上的打击乐,拿起手中的大镲,用力打响。
哗!
一声巨响,伴随着音乐律动,那片阻拦着他们前进的荆棘被他们用力地撕碎。
就算前路困难如何?
就算他们现在只是学生又如何?
他们现在只是学生。
他们是早晨的太阳。
他们象征着未来。
他们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希望。
因此……
就算前路艰难,充斥着荆棘。
他们也会继续向前,将这片荆棘彻底捏碎。
音乐声逐渐变得雄浑。
音乐之中的力量在逐渐膨胀。
舞台下西蒙爵士的眼睛不由得瞪大。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舞台,看着舞台上那变得格外恢弘的音乐。
光明。
他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太阳。
太阳正在释放着它那无尽的光辉。
舞台后方刚刚下台没有多久的齐藤野愣在原地,猛地转身看向舞台的方向。
头皮发麻。
等等?
这个是什么?
这个是马勒第一交响曲?
这个是和声交响乐团演奏出来的马勒第一交响曲?
他的目光中充斥着难以置信。
他完全没有办法想象,他现在所听到的是陈秋带领着和声交响乐团演奏出来的马勒第一交响曲。
这个地方的力量感,为什么这么强?
波莱罗舞曲能演奏的很强,他其实还能接受,毕竟这一首作品很简单,如果给他很多的时间去排练,说不定也能练到陈秋的地步。
但是这个是马勒啊?
这可是极为复杂的马勒第一交响曲啊?
他不知道说什么。
他只是感觉陈秋带着和声交响乐团的众人,他们喊着友情啊羁绊啊未来啊明天啊什么的就冲上来给了自己一拳。
他只感觉自己的脸痛痛的。
而此时此刻已经坐到音乐厅之中的,崔石镐,更是如此。
他整个人愣在原地。
短暂丧失了思维的能力。
前面他还能理解。
毕竟和声交响乐团的人数比较少,在演奏这个缺人的马勒的时候,能演奏成这样已经非常不错了。
但是……
为什么最后这个地方,你们这么少的人,怎么能释放出这么强大的力量的啊?